第三卷 山高水遠臨長風
第二百六十章 笑風塵(下)

何須論得喪。
蘇錦點頭示意她自便,徐冬冬福了一福起身去了,柳永看著她的背影,眼中一片凄苦之色,輕聲道:「我柳七已經是在等死了,何談什麼當世大家之說,蘇公子,世間的言語我都知道,當日的柳永已經不在了,現在的柳永只是個半死之人罷了。」
柳永吁了口氣,端了茶喝了一口看著蘇錦道:「其實你也有這樣的本事,只是你和我的際遇不同,性格也不同,我這一輩子其實便是吃了這浪蕩不羈的虧,不過我不後悔。」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多麼好的句子啊,能寫出這樣的句子的人,他的文采且不必說,他的品格定然高尚無潔,蘇小兄才十六便能做出這驚世之詞,前途不可限量啊。」
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柳永嘆了口氣,眼睛眯起看著天上的驕陽,道:「我今重病,身無長物,靠著她們養我,確實是有失體統,但是世人不知道我們之間的感情,她們養著我,聽我的詞兒,配上曲兒唱出來,那是她們人生的至樂,每個人都有內心想要的東西,她們想要的我能給,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能在一起的原因。」
「湊合?那也叫湊合的話,天下的文人都可以去跳河了。」柳永笑了,一笑起來臉上居然泛起神https://www.hetubook.com.com采,將灰敗之色盡數掩去。
「在下十六,不過年紀不能代表什麼,在下的詞寫的也只能算是湊合,跟方家一比較,那便貽笑大方了。」蘇錦謙虛道。
「這兩位公子還賞了一貫錢呢,這麼多日無人願意聽奴家的曲兒,家裡都快揭不開鍋了,若不是他們,奴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徐冬冬眼圈紅了。
一首《鶴衝天》慢慢浮現在蘇錦的心頭,這首詞應該是柳永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一首詞了,只因為那最後一句,柳永的人生便轉了個大彎,從平湖春月直衝浪濤險灘,柳永是個真性情之人,或許柳永根本就是享受這種浪蕩的生活,他做了他心目中的『白衣卿相』而已,世間人笑他落魄,他卻站在荒草中笑世間人入了樊籠中不能自拔。
蘇錦拱手道:「學生蘇錦,拜見柳先生,這位是我的朋友晏公子。」
「耆卿兄,奴家知道你不願意見外人,不過這位蘇公子你是一定想見的,還記得你讀的那首《水調歌頭》么?那便是蘇公子的佳作呢,你不是一直念叨要見一見這位蘇學子么?此刻不是遂了你的心愿么?」
幸有意中人,堪尋訪。
柳永也在看著蘇錦,他的眼神m.hetubook.com.com不想外表那般的頹廢,顯得清明而淡漠,兩人對視了兩三息,柳永開口道:「你是誰?」
「蘇錦?我們認識么?」柳永話語冷漠。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
柳永嘆了口氣,拿起茶壺幫蘇錦倒茶,徐冬冬趕緊接過去幫蘇錦倒滿茶水,歉意地道:「蘇公子,你們先聊,奴家還要將屋子整理一番,難得的好太陽,衣服褥子要拿出來晒晒才好。」
「哪裡哪裡,先生謬讚,在下只是有感而發而已,論到作詞,當世大家非先生莫屬,在下在班門弄斧罷了。」蘇錦這倒是真心話,若不是盜版,蘇錦怕是連一首入得人法眼的詞都填不好,更別說會為人所傳唱了。
柳永聽徐冬冬說話,臉上神色稍和,眼神也充滿了歉疚之意。
徐冬冬歉意的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己卻當先一步來到那人面前,將碗碟酒盅收拾到一隻竹籃中放到一邊,這才輕輕呼喚那老人道:「耆卿兄,家裡來人了,醒醒,又喝酒了。」
「不認識,不過在下仰慕柳先生的才學,故而央求徐大家帶我等登門拜訪。」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
「正是不才的拙作,倒叫先生見笑了。」蘇錦拱手道。
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看著陽光中微笑著的m.hetubook.com.com柳永,蘇錦輕輕的起身,打了個手勢,帶著晏碧雲等人悄悄離去。
青春都一餉。
明代暫遺賢,如何向?
「水調歌頭便是他寫的?」柳永止住咳嗽,喘息著看看蘇錦又看看徐冬冬,眼神中滿是不信之色。
那黑袍老人動了動身子,卻又劇烈咳嗽起來,徐冬冬趕緊扶著他坐起身子,衝著蘇錦等人道:「耆卿兄身體不大好,咳嗽不停,怠慢諸位了,你們稍等一會,奴家去拿凳子來,再沏壺茶來。」
蘇錦和晏碧雲對視一眼,心中一股難言的滋味湧上,人生落魄如此,生命是否還有意義呢?更加讓兩人動容的是,徐冬冬和柳永不過是露水姻緣,兩人在煙花風塵中相識,卻能深情如斯,相守不棄,這是任何一個貞潔烈婦怕是也做不到的吧。
未遂風雲便,爭不姿狂盪?
「給他人所不能給的,這是我柳永這一生引以為傲的資本,有人可以給萬兩黃金,可以給錦衣玉食,但是人心中的養分,卻不是什麼人都能給的,我柳永能給,真相就是如此。」
蘇錦無言以對,徐冬冬拿了凳子出了門,嗔怪道:「耆卿兄,莫錯怪了蘇公子和晏公子,他們是一片好意,適才在勾欄中,若不是他們,奴家怕是要被人欺負死了。」
且恁偎紅翠,風流事https://www.hetubook.com.com,平生暢。
徐冬冬一笑,轉身進了屋子,蘇錦轉頭打量這柳永,心裏暗暗失望,這哪裡還是個自己想像中的風流瀟洒的柳三變的樣子,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病卧的老頭兒,甚至比普通的老頭的樣子更是頹廢,眼角和嘴角都有些白白的物事,看著教人噁心。
世間事有時候很是奇怪,越是眾人以為是貞潔無瑕之人,放蕩起來會讓人無法想象,而有些人你認為他們已經骯髒污濁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但其實他們卻能堅守自我,從不迷失。
蘇錦笑道:「不用忙,來的冒昧,倒是打攪了。」
柳永臉上一片尷尬,眼中既有羞愧也有憤怒,一時激動大咳起來,徐冬冬忙拭去淚珠,上前幫他捶背,同時輕聲安慰道:「耆卿,莫要激動,是奴家不好,不該跟你說這些。」
那小院圍著竹籬笆,門樓子上搭著些黃茅草,顯得極為頹敗;推開門來,迎面是一個小院落,院子里倒不像蘇錦想像的一片破敗,整理的整潔有序,只是有著一股子怪味兒,似乎是熬藥的沖鼻子的味道,夾雜著一絲酒氣。
西首的幾顆葫蘆藤下,一張竹椅,一個小桌,桌上放著幾隻碗碟和一隻酒盅,一位身穿黑色長袍的老人歪著頭躺在椅子上眯著眼看著天上的太陽。
蘇錦看著柳永的臉,風塵留下的m.hetubook.com.com痕迹後面掩藏著一顆不羈跳脫的心,一顆嚮往自由的心,忽然間蘇錦覺得他說的似乎很有道理,自己似乎在他的身上發現了自己的影子一樣。
「仰慕我的才學?你是來看我柳永的笑話的吧。」柳永冷笑道。
荒草叢生的街角,眾人下了車,蘇錦吩咐小柱子和王朝等人呆在車邊等候,自己跟晏碧雲浣娘等人跟在徐冬冬身後,穿過雜草叢生的一條小徑,又過了一片敗葉滿地的小樹林,來到一座小院面前。
柳永眼睛發亮,看著蘇錦道:「你能說出這樣的話,我相信那詞是你做的了,世人都說我柳永落魄,淪為靠女子養活,可是我柳永不這麼看,誠然我柳永年輕時候做過很多荒唐事,說過很多荒唐話,但對於徐冬冬、陳師師、以及其他和我柳永相好過的女子,柳永自問純屬發自真情;正因為如此,她們才會對我這麼好。」
回首間,徐冬冬站立院門口,輕輕的揮手,雖布衣青巾,身上無半絲曾經的風塵繁華之處,但在晏碧雲和蘇錦的眼中,那是一個世間最美好的女子,最滿足的女子了。
蘇錦道:「人重要的是精神,只要精神不滅,老了死了又當如何?先生留下的詩詞,後世定然會大為讚歎,先生的才學務需向任何人證明。」
「真的?你今年不過十六七吧,如何能做出如此好詞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