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王收了鰲拜,在雲南厲兵秣馬,還聯絡了四川、貴州、廣西的不少綠營將帥,甚至在廣東、福建、陝甘、湖廣都有人和平西王暗通款曲。而各地的前明餘孽和海上的鄭家海賊也不消停。
「天下為主君為客?什麼意思?」
「天地會?」
王輔臣這條過江龍如果想在廣東多吃多佔一點,就得把尚可喜換成尚之信——尚之信雖然姓尚,但他實際上也是個外來戶,那些廣東人指著鼻子罵他他都聽不懂!
王忠孝接過問題,回答道:「除非咱們真的能把根扎進兩廣福建的土裡面……如果咱們只是浮在上面,靠萬兒八千的官兵,靠幾個心腹官員,咱們是控制不住兩廣福建那麼大的地盤的。」
尚之信也緊接著表態加入西南互保。他的麻煩比耿精忠更多,耿精忠他爹耿繼茂身體不大好,沒有給耿精忠生出多少好弟弟。
「都說什麼呢?會說話嗎?大頭是我兄弟,他雖然念書不怎麼用功,但是最近一兩年開竅了,有點博學強記,過目不忘的意思了!沒準真懂新儒學了。」
對於「西南互保」,耿精忠當然也是贊成的。畢竟他這些年一直都在北京當人質,在福建那邊沒多少基礎。如果能拉上王輔臣、孔四貞、尚之信當盟友,那掌控福建就能容易一些了。
因而三藩起義其實是一場脫離群眾,甚至是脫離士大夫的起義。
這是天下為公之論,是儒家的大道!是給天下讀書人看的,也是維新學會要講得道理。
說起王輔臣在玉淵潭的莊子,那可真是比大豆腐巷的大宅子敞亮多了,佔地至少是後者的十倍!二十多畝的園子,裡頭有三路四進四齣的院子,還有一個大的不像話的花園,花園裡頭還挖了池塘、堆了假山,還修了個觀景的閣子。閣子高三層,坐在裡頭還能遙見玉淵潭的那一潭子湖水。
更可恨的是,還有幾個年紀大些的弟弟也在謀求平南王世子的位子……這群「不恭之弟」整天圍著尚可喜這個不孝之爹拍馬屁,還不停說尚之信這個哥哥的壞話。
「沒人,都轟走了。」綽號「王大炮」的王忠義回答道。
對這些手裡還掌握著一些武裝,看著滿洲人吃香喝辣的早就不順眼的小軍閥來說,造反才是政治正確!
在收到了王輔臣的邀請之後,他們仨就馬上藉著出城小住的名頭出了北京城,先住進自家在玉淵潭的莊子,然後再換上便服和*圖*書走後門出去,溜到了王輔臣的園子里。
可沒想到順治皇帝年紀輕輕就沒了……而康熙小皇帝也不怎麼認他這個「尚叔叔」,雖然大家還管尚之信叫「俺答公」,但是這個「俺答公」的含金量直線下跌啊!
可是從宋朝開始,儒學就因為種種原因,無法再提供足夠數量的能臣名將。因而才有了南宋末年和明末這場天傾。
作為華夏大地上的顯學,儒學自漢武獨尊以來,就負擔著為天下輸送治世用兵之才的任務。如果儒學沒有過分衰敗,還能源源不斷為天下輸送治世之能臣,用兵之名將,那麼華夏就不會有亡天下之禍。
「好像有點意思,」孔四貞似乎被說服了,「世凱,那你這個學會準備叫什麼?」
而尚之信也的確不怎麼孝順……有一陣子還不把尚可喜當老子哄!
不過這個看似已經斷了脊樑的儒學,在明末清初的這一段,還是露出那麼一絲絲的曙光,出了兩個堪稱大儒的人物……其中一個就是寫出了《明夷待訪錄》的黃宗羲。而另一個當然就是比黃宗羲還懂《明夷待訪錄》的王忠孝了。
實際上,這樣的情況在元末的華夏復興之役中已經出現了,當時承擔華夏復興大任的,也不是宋朝遺留下來的儒家士大夫。
我們可以通過維新學會告訴天下讀書人,他們現在之所以那麼難得官,就是因為那個為客的滿洲之君心裡頭只有旗人,沒有他們這些漢人讀書人,所以放給漢人的官太少!
這些人都是王忠孝讓人叫來的,叫他們過來的目的當然是向他們攤牌了——爺不裝了,爺是有學問的,爺懂新儒學!
尚之信則一會兒看看王輔臣,一會兒看看王忠孝……沒錯啊,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而且這幾個人都是以王輔臣、王忠孝為首的一個漢人軍閥小團體。這一類的漢人小軍閥在三藩之亂前,對滿清的統治的態度普遍都是口服心不服,所以吳三桂造反的時候響應他的人才會那麼多。
「就是,二公子,我可是您的書僮……我記得《論語》您都沒認真瞧過,您真懂?」
……
只要他們懂了、信了,那大清就終了!
而尚可喜是屬「種馬」的,這些年在廣州一個勁兒地下崽,弟弟妹妹多的尚之信都記不清數目了……沒有一百,怕也有八十了!
「除非什麼?」孔四貞問。
「紮根?要怎麼扎?」耿精忠問。
相比m.hetubook•com•com另起爐灶,搞一場儒學革命,無疑是最現實的。
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一場漢人武士和滿洲武士爭權奪利的鬥爭。
那時順治帝還在,尚之信身為「俺答公」,奴輩比他爹都高,當然不能把尚可喜當老子了——俺答是兄弟的意思,順治是拿尚之信當兄弟的!
孔四貞看見尚之信、耿精忠都入夥了,一張繃著的面孔也笑了起來:「這下好了,咱們的西南互保成了……皇上再也不用擔心西南這一路了,說不定將來咱們四家還能一起出兵湖廣,幫著皇上封堵吳三桂東進之路。」
「世凱,你還懂儒學?」孔四貞也是一臉難以置信。
但是他們都知道什麼是「反清復明」,什麼是「均田地」!
「儒學?」耿精忠差一點給王忠孝逗樂了。
「我懂不懂沒關係,」王忠孝擺擺手,「我可以去江南請大儒來講學,用江南大儒的名頭,把咱們的西南儒學會支楞起來,讓兩廣福建的士紳都加入進來,聽大儒講學,為我等所用。」
「二公子,您真懂儒學?忽悠人吧?」
好在皇上還是聖明的,現在已經開始布署圍剿平西王了!而咱們四家又在皇上的三路圍剿方略中擔當一路,責任重大,不能有失啊!而為了能替皇上守住大清西南這一路,咱們四家必須來個西南互保、共同進退!」
「俺答公,你放心,等我的新軍練好了,就和四貞一塊兒護送你南下。到時候我帶著一萬新軍和四貞的定藩一起支持你!」王輔臣當然也願意和尚之信聯手了,當下就笑著拍了胸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王忠孝這個大清「西南互保」聯盟真正的靈魂人物,就開始發言了。
這段話出自《明夷待訪錄·原君》,原文是:古者以天下為主,君為客;凡君之所以畢世而經營者,為天下也。大意就是人民為天下的主人,君主是為人民服務的!
光是今年,各地上報抓到的和殺了的朱三太子就有八個……而福建、廣東沿海的海賊也越鬧越凶。一旦平西王在雲南舉兵,不說南方半壁江山要亂,這西南的三分天下一準是亂成一鍋粥的。
「對對對,世凱說得對,兩廣福建形勢複雜、人心不穩,到處都是前明餘孽和平西王的舊部。也就是我們幾個對大清是赤膽忠心!」
「嗨,要懂那個幹什麼?咱們只要有銀子有兵,將來就能割據一方和_圖_書,吃香的喝辣的!」
王忠孝書房裡面的幾個人還都是認字兒的,而且還有點學問。不過這個「天下為主君為客」的道理,他們還是不大明白的。
「而反清復明均田地就是天地會的『地』!」王忠孝道,「這是說給天下受苦的窮人們聽的……我們可以告訴他們,反清復明的好處就是均田,可以分到土地!
所以尚之信如果當了平南王,多半會和王輔臣聯手!
王忠孝只是笑了笑道:「可以用來終大清的儒學,就是新儒學!」
尚可喜不過是順治的奴才,而尚之信是順治的兄弟,誰高誰低不明白著?他要是把尚可喜當老子,那就是壞了「奴輩」,就是不忠了!
而實際上,王忠孝要幹得事兒根本不是造反,而是革命!
妹子多一點也就算了,大不了就是陪一份嫁妝。可是弟弟多了是要分家產的!尚可喜手下那點兒佐領根本就不夠那麼多兒子分的。
但是吳三桂沒有的東西,王忠孝都有……他上輩子為人民服務多年,都懂!
如果漢人百姓要想得到土地,就得反清復明。等反清復明成功了,出力多的就多分,分好田!出力少的就少分,分壞田!這個道理是不是特別實在?」
「什麼叫新儒學?」孔四貞被王忠孝說得一頭霧水。
所以這個維新學會,其實就是面向讀書人和士大夫的天地會!
看見眼前幾位都在質疑自己的學問,王忠孝嗯咳了一聲,然後問拉了把椅子坐在書房門口的王忠義:「大炮,外頭沒人吧?」
「你就不懂,向闖賊學習,才能鼓動人心啊!」
漢人讀書人想要容易做官,就只有走天下為主君為客的路線,由天下人來主天下,而不是由滿洲之君來主天下。」
而三藩起義搞砸的主要原因,在王忠孝看來就是兩個。一是吳三桂太慫;二是三藩起義的主力,也就是那些漢人大小軍頭們只是粗通造反,無法提出一個可以團結知識分子和發動群眾的主義。
他現在沒了順治這個好哥哥,他爹又被一群壞弟弟帶壞了,康熙又不認他這個「尚叔叔」,世子的位子都搖搖晃晃的,想要提前嗣位,然後坐穩平南王的寶座,就只能和王輔臣、孔四貞、耿精忠聯手了。
第一個附和王忠孝當然就是「又精又忠」的耿精忠了。他剛剛又送了王忠孝三萬兩銀子——耿精忠現在已經如願以償了,很快就要在傑書的護送下去福建接班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當然要兌現之前的承諾了。
這兩件事兒在王忠孝看來,那就是一回事兒……大明的滅亡而隨之而來的華夏天傾,實際上就是儒學的衰敗和士大夫的腐朽無能造成的。
另外,各地駐防的旗營還有效忠滿清的貪官污吏也佔了大片的土地,弄得漢人百姓沒有地種,都淪為了佃戶。
當王輔臣、王忠孝父子抵達自家玉淵潭莊園的時候,他們仨已經在後花園裡恭候多時了。
這可是當地主吃飽飯,還是當佃戶餓肚皮的道理……勞動人民能不懂嗎?
廣大漢人士大夫和人民群眾,只是被動捲入或是在旁邊觀望。
他說到這裏,稍稍停頓了一下,用目光掃了掃眼前幾人的表情……一個個都目瞪口呆的,也不知道是聽明白了,還是聽糊塗了?
只看見他先在一張宣紙上寫了「維新學會」這四個字,然後又這四個字下面寫了「天地會」三個字,最後又在天地會下面寫了「天下為主君為客」和「反清復明均田地」兩句話。
不過這沒關係,因為下面的道理他們一定懂!
聽見這話,王輔臣的眉頭又蹙了起來,「格格,您也別太樂觀了,即使咱們四家聯手,互保西南都很勉強。要出兵支援湖廣,還是有點力不從心啊!除非……」
畢竟現在距離明末天傾才二十多年,什麼是「亡天下」,什麼是「均田免賦」,他們還是知道的。
之前王忠孝幫他包裝成大忠臣的時候說好的價錢是先收兩萬,事成(耿精忠去福建掌權)再給兩萬。現在耿精忠多給了一萬,就當交個朋友。
玉淵潭莊子裏面,屬於王忠孝的書房裡面,今兒一大清早就來了一屋子的人。有于師爺,有王吉貞,還有「仁、義、賢、安、全」他們哥幾個。
「天地會的『天』,就是天下為主君為客!」王忠孝開始解釋了,「意思是古者以天下為主,君為客;凡君之所以畢世而經營者,為天下也……
「咱們可以搞個學會!」王忠孝說,「搞一個研究儒學的學會!」
而在明末天傾之時,努力支撐華夏天下到最後的,也不是本應該作為民族脊樑的士大夫,而是「海賊」、「闖賊」、「獻賊」。
現在他們沒有土地,或者土地太少,就是因為八旗貴胄和八旗的走狗們圈佔了太多的土地,沿海那邊,一個沿海遷界,就圈了上千萬畝!京畿一帶八旗圈地至少圈了了兩千萬畝。遼東那邊柳條邊牆一立,和_圖_書都給圈了。四川好好的天府之國,現在也給他們殺得人煙稀少,到處都是荒地……寧願荒著,也不肯拿出來分。
「對,對,對……就是這個理兒!」
「叫維新學會!」王忠孝一本正經說,「講得是新儒學!」
韓山童、劉福通、朱元璋、陳友諒、張士誠等等,沒有一個是儒家士大夫,給他們當將軍,幫他們打天下的也多是草莽出身。
北京城西郊玉淵潭一帶自打遼金時代開始,就是幽燕一帶的王公貴胄們修身養性的好去處,到了大明朝那會兒就更是莊園林立,別墅成片了。而到了大清入主北京城后,玉淵潭一帶的莊子和別墅就換了主人,都歸了新朝權貴所有。北京城內有頭有臉的,幾乎都在玉淵潭這一片有個園子,孔四貞、尚之信、耿精忠他們幾個自然也不例外。
革大清的命!也要革儒學的命!
「還要反清復明均田地……哎喲,二公子,您這是要……幹什麼?怎麼瞧著有點像闖賊?」
當然了,這幾個算得上是「真自己人」的傢伙,對於現在已經脫胎換魂的王忠孝還是缺乏了解的,不知道他的「竅」開得有多大,還以為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遺傳性」反賊呢!
尚可喜的平南王當太久了,而且他又特別能生,生出來的兒子女兒再去和廣東地面上的軍頭、豪強聯姻,現在已經有點盤根錯節了。
「貞姑姑、俺答公、和碩額駙,如今這天下大勢,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所以這夥人還是懂一些「反學」的。
王輔臣就讓園子里的僕役(他們都是隨園附送的,上一任主子因為跟鰲拜太緊,去寧古塔流放了,底下人就換了主子)準備了一個席面,擺進了後花園的閣子,還讓王安王全在閣子下面把風,然後才帶著兒子王忠孝和孔四貞、尚之信、耿精忠一起把酒言忠(終)。
而在原本的歷史上,無論是三藩起義,反清復明,還是建立地上天國,又或者是後來的反清革命,儒家士大夫在其中發揮的正面作用都相當有限。
聽見外面沒人,王忠孝就拿起毛筆開始寫大字兒,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練字兒,現在已經能寫一筆相當不錯的楷書了。
「二公子,什麼叫新儒學?我怎麼沒聽說過?」
「這個西南互保的確不錯……廣東那邊奸人太多,若是我等忠義之士還不抱團,早晚會被奸人所乘!王大哥、孔大姐、耿賢侄,只有我當上平南王,我一定和你們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