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多半已經到了？」尚可喜回過頭，又一雙半瞎的白內障眼珠子看著自己的次子，「老二，你的意思……鰲拜和吳三畏到底來沒來你還不知道？」
所以他和他的手下才會被扔在最荒涼的海邊，拿著最少的錢糧，守著個可有可無的墩台，永遠也沒有出頭之日。如果不出什麼意外，他們這些人還會世世代代在九龍墩、南頭寨、南山寨、鹽田寨一帶當兵種地……
「誰？」尚可喜問。
尚可喜聽到這裏，已經急得開罵了：「他N的？這個鰲拜……居然拿沿海遷界的事兒說我？這事兒不是他聽了黃梧的鬼話才下令實行的嗎？我是奉命行事！」
和廣東別處沿海地區一樣，香島也在沿海遷界的範圍之內，島上的居民早就被尚可喜派出的清強行遷走了。所以當吳三畏和何天然乘坐著大員島水師統領朱天貴的船抵達香島的時候，這座島嶼上早就是一片荒蕪，連曾經一度繁華的痕迹都快消失了。
這個汛兵的聲音聽著非常歡快！
所以上一任澳門主教死後，澳門主教一職就已經空置了近四十年……如果歷史不發生改變，還得繼續空置二十余年，直到1692年才會出現下一任主教。
所以即便這倆汛兵對反清復明和建功立業沒多大感覺，但一提到捉了尚可喜去千刀萬剮，那渾身都是幹勁……九龍墩台這個廣府東南的海上前哨，就這樣點堆狼煙都沒點起來，便陷落了。
想到這裏，施波治點點頭，「我可以同他們簽訂正式的條約，並且向他們提供儘可能多的幫助……不過我必須見到那位南洋大臣。安東尼奧，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上個月就到了？」尚可喜額頭上都冷汗連連了，「不會吧？我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周陌這個時候卻已經是淚流滿面了，「不，他們是大明天兵……大明終於回來了！反清復明啦！哈哈哈……」
他身邊兩個汛兵還在那裡發愣，似乎還不知道他們一生最大的機遇已經來了！
宗教往往意味著大筆的捐贈和對國家經濟、政治、教育的緩慢滲透……葡萄牙可是擁有護教權的，這買賣要做好了，還不得再次暴富起來？
……
不過並沒有去高州、雷州，而是到了廣州府新安縣近海一座名叫「香島」的小島這邊……就是濠澳對面那個後來被人叫做香港島的小島！
原來吳三畏和鰲拜在照會上提出了一和圖書個讓澳門葡萄牙殖民者無法拒絕的條件——天主教會的自由傳教和葡萄牙商人的自由貿易！
這都多少年沒收過私商的銀子了！
而自由傳教……這可是大買賣！
現在大清朝好像是沒有這樣的實力了。
紅巾軍？現在是元末嗎？
可惜自打尚可喜這個殺千刀的平南王在香島、九龍、屯門、官涌、鹽田一帶搞了沿海遷界，別說走私船了，漁船都沒了！
尚之信說這話就塞給尚可喜一張紙，尚可喜拿起這紙藉著禪房外射進來的陽光看了看，壓根沒看清楚……他的白內障已經很嚴重了，眼前總是白茫茫一片，看什麼都模模糊糊的。
「羅神甫是中國人，而且精通拉丁文……他怎麼可能翻譯錯呢？」羅東尼笑著對澳門總督說，「總督閣下……我想，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次歷史性的機遇！如果我們能夠為吳三桂的軍隊提供幫助，那將來羅馬教會就能在中國境內自由傳播主的福音，葡萄牙的商人也能得到進入中國腹地貿易的特權！這將意味著葡萄牙的再次偉大！」
隱約之間，周陌還聽見了《迎明王》的歌聲！
不過沒有主教，並不等於沒有人主持澳門教務，現在主持澳門教務的就是身為中國人的羅文藻。
「能有什麼嚴重的後果？」羅東尼笑道，「以大清目前的情況，難道還有能力把我們從澳門趕走嗎？」
「您怎麼會有消息？」尚之信哼哼道，「廣東沿海除了瓊州府都讓您清了五十里到一百里了……就連瓊州島您都讓人用木柵欄圈了起來，只留了一個海口通雷州，其餘地方都片帆不得入海！
「不是，」尚之信接著這話頭往下說，「阿瑪，鰲拜要討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咱們！他說咱們是胡，他已經投漢了。」
「這……是真的嗎？」施波治皺著眉頭，「他們會不會在拿到我們提供的武器后就反悔？那些不相信上帝的東方人經常會幹這樣的事情。」
「這個……」
由於九龍墩台的瞬間陷落和廣府沿海的荒涼，不僅尚可喜不知道大明回來了，就連隔著伶仃洋和香島對望的濠澳方面，也不知道廣東的天馬上就要變了……直到香島方面派出的使臣拿著以「大明奉天討胡大將軍鰲拜」和「大明南洋通商大臣吳三畏」發布的照會，乘坐一艘掛著「大明延平王府水師」旗號的鳥船抵達濠澳，求見濠澳葡兵頭施波和_圖_書治之時。
有人來走私，他們才能收錢嘛！
……
尚可喜說這話的時候，腿肚子都在打顫了……這可不是他年老人慫，而是他一直就怕鰲拜怕得要死！
當周陌周把總在這天上午打著哈欠從自己的居住的營房裡出來，拎著魚竿魚簍，背著弓箭，正琢磨著要去搞點什麼海味野味來煲湯的時候，忽然聽見手底下一個汛兵在大喊：「大佬，海上好多船啊！」
「有可能！」羅東尼說，「但是他們並不白拿，我們的東西他們會給錢，而且還會簽訂具有約束力的條約……另外，根據可靠情報，那位大明西王，也就是原來的大清平西王，目前正在取得勝利！他的軍隊在夏天的交戰中大獲全勝，消滅了數萬大清最精銳的八旗兵。
「到了香島？」施波治想了想，「好……我就去那裡見那個什麼南洋大臣吳三畏……如果他真有那麼強大，那我就向他提供軍火和簽訂條約。」
不過這改變他們人生軌跡的意外，這就來了！
尚可喜愣了一愣，「什麼？奉天討胡大將軍？鰲拜他自己不就是胡人？他還討胡？他自己討自己？」
目前，擁護吳三桂的軍隊已經控制了半個廣西……而吳三桂本人也在準備對陝西的進攻。也許再過個一兩年，吳三桂就會成為全中國的主人。而那位南洋大臣吳三畏說不定會取代尚可喜成為廣東的王！如果我們現在拒絕他，那等他成為了廣東的王，我們就有可能被趕出中國！」
「鰲拜還說您老人家後來又藉著沿海遷界胡作非為，害得廣東沿海化為白地，廣東生民餓死和被屠者又以百萬計！實在是罪大惡極，有違天道，所以要奉天討之。還說絕無寬恕您老人家之可能，一旦捕獲，就要凌遲處死，千刀萬剮了！」
要不是鰲拜那一屆韃子特別兇殘，尚可喜也不至於被韃子殺了個家破人亡之後，還投韃當漢奸，而且還是那種死心塌地不知悔改的漢奸啊！
尚可喜拍了拍額頭，「差一點就忘了那幫人了……快快，快派人去趟香山縣，讓那個潘宏趕緊跑一趟濠澳去問問那個施兵頭，最近到底有沒有大股海賊往廣東沿海運人！」
「大佬啊……好像不對啊，他們是，他們好像是反賊啊！」
「那……不是，我都已經修了大佛寺，每天在這裏出家幾個時辰贖罪了！」
而且對於目前正在為國家的復興而苦苦奮鬥的葡萄hetubook.com.com
牙人而言，中國的自由貿易和自由傳教，實在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所謂的「自由」貿易，當然是葡萄牙人獨享的自由！
尚之孝也急了，哭喪著說：「阿瑪，別說這些沒用的了，想點轍吧……鰲拜和吳三畏多半已經到了廣東沿海，馬上就要來打咱們了！」
「還沒進大佛寺……那鰲拜在哪兒呢？」
一想到收錢，周陌就把「煲湯」的事兒扔到九霄雲外了，飛也似地奔回了營房，然後又順著一架搖搖晃晃的樓梯爬上了九龍墩的墩台。
說句讓人難以置信的話，尚可喜現在因為害怕鰲拜，都在考慮是不是要反清復明了……
那可是滿洲第一巴圖魯鰲拜！
人，當然已經到了！
在如今的廣東，特別是廣東沿海這邊，就沒有幾個人不恨尚可喜入骨的！
尚可喜要遭報應了……這太好了！
尚可喜聽兒子一番分析，也覺得有點道理，低聲嘀咕道：「真是該死，這個沿海遷界還把自己遷成瞎子、聾子了……這可如何是好？」
尚之信點點頭：「當然是算的！」他咬咬牙，又道：「阿瑪，鰲拜的檄文叫『奉天討尚檄』，主要就是討咱們家的！」
尚之孝說：「這是張告示……今兒一大清早在大南門、小南門、歸德門內外的告示欄上就貼滿了以『大明奉天討胡大將軍鰲』的名義貼出的檄文！」
「這是什麼？」尚可喜問。
這是葡萄牙人想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好事……這就要「成真」了？
周陌趕緊順著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著東南面的海灣裏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開進來幾十條大鳥船或是大福船，其中一些靠近南面的香島，還有十來條則靠著九龍半島這邊的海灣。這些鳥船、福船還放下不少小舢板……應該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的駁運登岸。
「來是肯定來了……要不然這些檄文誰貼的？」尚之信斬釘截鐵地說，「現在粵西的高州、雷州、廉州都在吳三桂的表弟祖澤清的控制下，廣西半個省又被孫延齡、馬雄、郭義三人手中……他們這幾個可都已經投靠吳三桂了！
因為周陌發現海灘上有大隊扛著長槍、鳥槍、刀牌的紅巾兵已經組成了一個個相當整齊的方陣，在一面面紅色軍旗的引導下，向著九龍墩台這邊開過來了。
而「護教權」就包括任命主教！也就是說，負責教務的澳門主教必須由葡萄牙國王來提名……而葡萄牙和-圖-書
王國在幾十年前被西班牙王國給吞併了，雖然西班牙國王兼任了葡萄牙國王，但是羅馬教會內部對於西班牙國王是否擁有中國護教權存在爭議。
這「香島」在明朝的時候就是個好地方，曾經是香料貿易的集散地，香港、香島的「香」字就是打這兒來的。
他們守在這裏當然不是保衛國家的，而是為了幫助商人們搞走私……
周陌看了看左右，再一次張開喉嚨大呼：「尚可喜那個殺千刀的狗賊馬上就要遭報應了！」
剛剛才到！
這個姓周的外委把總會給丟到鳥不拉屎的筆架山九龍墩台上「蹲著」，自然不可能是尚可喜的藩下人……也不是從北方過來的綠營兵，甚至不是吳六奇這號投靠大清的廣東豪強的兵丁，而是最不值錢的明朝廣東沿海衛所兵，在大清攻入廣東后才被收編。
「等等，等等……」尚之孝看見自己那個「瞎阿瑪」不言語，好像真的想跑，趕緊發話了，「鰲拜、吳三畏他們來沒來，咱們不知道，但有人一定知道！」
「咱們是胡，他是漢……」尚可喜嘟噥著，「鰲拜這樣算不算胡奸？」
「總督，大明，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吳三桂方面的南洋大臣吳三畏和大將軍鰲拜的使臣來了濠澳……他們搭乘的中國帆船就停在濠江內港的碼頭上。這是羅文藻教士翻譯好的照會，請您過目。」
「朝求升，暮求合，近來漢兒難存活。早早開門拜明王，明王來了分田地……」
他手下的兩個汛兵已經先他一步爬上墩台了，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六七里開外的海灘，其中一個人還抬著胳膊指著東南方向，還結結巴巴地說著：「紅巾軍，紅巾軍來了……」
所以聽見手下人報告來了好多船，周陌第一個反應是絕對手底下人看花眼了。不過緊接著就有第二人在嚷嚷了：「大佬，有人登岸了……好像朝我們這裏來了！」
尚之信哼了一聲：「還能為什麼？還不是因為阿瑪您殺戮太過？鰲拜在檄文上說您老人家庚寅年率軍屠廣州，殺人十八甫、填屍六脈渠……還說廣州城前後左右四十里生民盡遭屠戮，死者六十余萬！」
「阿瑪，要不這樣……您趕緊三十六計走為上吧！」尚之信一臉孝順地說，「廣州的爛攤子孩兒幫您收拾，您回北京城養老算了……反正您也快瞎了，就算鰲拜打過來，您也不可能指揮大軍和他打了。您不瞎的時候都打不過他，現在和圖書只能瞎指揮了，就更不行了。」
「可是我們這麼做不就背叛了大清皇帝？」施波治還有些猶豫，「萬一吳三桂一時半會無法取勝……我們就有可能面臨嚴重的後果！」
廣東水師現在都不怎麼出伶仃洋，距離大陸遠一點的島嶼也都放棄了，連昔日的海防重鎮南澳島都放棄了！鰲拜、吳三畏的船隊就算貼著海邊走，一邊走還一邊敲鑼打鼓，咱也不可能知道啊！」
「羅神甫沒有翻譯錯吧？」施波治接過羅文藻翻譯的照會看了一遍，就抬起頭，一臉詫異地看著羅東尼。
想當年尚可喜還是明軍的時候就知道鰲拜的赫赫凶名……這鰲拜當初還駕著小船登上過皮島殺人，這他M就是個「水陸兩棲巴圖魯」啊，凶得都違反了韃子不善水戰的常識了。
「濠澳的弗朗機人呢！」尚之孝說，「廣東海上的事情就沒他們不知道的！」
「他在香島……」羅東尼道，「他率領的軍隊已經搭乘大員島延平王府的艦隊抵達了伶仃洋對面的香山島，人數據說達到了一萬以上！」
「討咱們？為什麼呀？」
不過和香島隔了個海灣相望的九龍半島的筆架山上倒是有個九龍墩台，墩台裡頭還駐紮了幾個汛兵，由一個名叫周陌的外委把總領著。
濠澳城堡當中的總督府內，被明朝人稱為「葡兵頭」的濠澳總督施波治看著自己的副手，要塞指揮官羅東尼，愣了好一會兒，才認真地問：「安東尼奧（羅東尼的全名是安東尼奧·巴薩博·羅伯），你說什麼？」
尚可喜聽見這話一肚子的不高興，可這火又發不出來……他現在真看不見啊！而且他就算看得見，看見鰲拜也只有跑啊！
「什麼？」
阿瑪，您想想，那個鰲拜、吳三畏走水路離開溫州瑞安以後，除了一路南下到咱廣東投到高州、雷州，還能往哪兒去？我算算日子，他們上個月就該到達高州、雷州了。休整一些日子，最近也該要行動了。」
當然了，僅僅是「熱門」，他是不可能選上的。倒不是因為他是中國人，而是因為天主教的中國「護教權」屬於葡萄牙王國！
來送錢？
「在這兒，在這兒呢！阿瑪，您看這個。」
羅東尼說著話，就遞給了施波治一份用拉丁文書寫的文件——就是鰲拜、吳三畏聯名發出的照會的譯本。而他所說的那位羅文藻教士，則是多明我會的傳教士，是個中國人，而且還是澳門主教的熱門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