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松溪眯眼笑道：「天子和李郡公難道那麼沒腦子，一點好處都不給卻要把咱們逼上絕路？」
照例，仍如前幾次拜訪一樣，虞承志試探著問起李欽載究竟許了陸氏什麼好處。
虞承志皺眉：「之前以為他為了種植番薯一事，後來才發現不對，他在打咱們望族名下土地田產的主意。」
虞承志冷笑：「這也算理由？」
聊了半天廢話，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沒說主題，只是在看似無關緊要的話題里，不時觀察對方的表情，試探對方的語氣。
陸松溪卻露出傲嬌之色，淡淡地道：「李郡公許給陸氏的好處，我憑什麼告訴你？」
見虞承志臉色難看，陸松溪悠悠地又補了一刀。
「看看他用雷霆手段滅了朱氏，又罷免拿問了數十名官員，再令各地州縣重新丈量土地等等舉措，虞公便知李郡公此行江南的目的了。」
當初以為萬無一失的陰謀，現在想想，卻有一種在刀尖上跳舞的作死感覺。
「你們啊……膽和*圖*書子是真的大，頭是真的鐵。本來李郡公就要殺人立威，你們倒主動把腦袋伸過去讓他砍，嘖！」
熬老頭兒呢這不是。
良久，陸松溪有些無趣了，這才緩緩道：「江南六家望族……終究沒看清形勢啊。」
大家都是望族家主，彼此之間認識數十年了，對方是什麼德行彼此心裏都有數。
於是虞承志掩嘴輕咳兩聲，終於主動說起了正題。
虞承志驚喜地道：「李郡公給了陸氏怎樣的好處，陸賢弟可願賜告？」
「失地的農戶要麼舉家搬離故土，外出謀生，要麼淪為佃戶甚至農奴，朝廷連兵員都無法徵集了，對咱們望族焉能不忌憚？」
「因為望族名下所擁之地太多，朝廷忌憚了？」
陸氏與虞氏，兩大望族家主坐在密室內談笑風生。
虞承志神情一緊，急忙道：「陸賢弟何出此言？」
虞承志驚訝地看著他：「難道……」
「虞公仔細回憶一下，近年來咱們江南農戶入府兵者hｅｔｕｂooｋ•ｃoｍ•cｏｍ，是不是一年比一年少？府兵的質量素質是否越來越差？」
虞承志兩眼一亮，有希望！
「若不給我好處，說不定我也會跟你們一樣，躲在某個暗處拚死掙扎一下。」
「怕是連你們自己都不知道，懸在脖子上的刀刃已越來越近了，你們越是瘋狂，死期就來得越快。」
虞承志也捋須微笑，不急不躁任他得瑟。
本已是花甲之年，餘生所剩不多矣，不能再把有限的人世光陰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聊天上。
「虞公真想知道李郡公許了陸氏什麼好處？」陸松溪微笑道。
以陸松溪老奸巨猾的性子，李欽載若沒許諾天大的利益，這老狐狸肯定不會投靠得如此徹底，不僅不怕得罪其餘幾家望族，自己的臉都不要了。
「虞公，望族所擁之地，是數百年慢慢積累下來的，朝廷忌憚的並非咱們土地多，而是土地多了以後，望族由此而坐勢，威脅到朝廷了。」
前幾次陸松溪的口風很緊，死hetubook.com.com活不願透露一絲，今日虞承志原本以為自己又將一無所獲，誰知今日陸松溪的嘴卻像寡婦久曠的褲腰帶，突然鬆了。
陸松溪捋須，露出羽化升仙般縹緲的微笑，得瑟又假裝矜持的樣子特別討厭。
頓了頓，陸松溪又道：「還有一點很重要，望族吞併的土地太多，江南許多農戶賣掉田地后，不得不淪為望族的佃戶，失去土地的農戶越來越多，對朝廷也不是好事。」
兩隻老狐狸鬥了半天心眼兒，終於，虞承志敗下陣了。
陸松溪緩緩道：「李郡公奉旨下江南，不僅是為了整治土地問題，更重要的是，許多積弊已久的地方政務，根深蒂固的人脈關係，都在他的整治範圍內。」
虞承志不悅地道：「咱們一沒擁兵，二沒謀反，不過是名下土地多了一點，有何可忌憚的？」
虞承志眼皮猛跳，後背冷汗潸潸。
陸松溪搖頭，又點頭：「是，但也不是。」
「這幾日江南各州縣傳了不少針對李郡公的謠和_圖_書言，不用問，想必是你們幾位的傑作吧？據說好像暗地裡有地主和農戶頻繁聚集，煽動輿情？」
虞承志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沉默半晌，虞承志嘴硬道：「李欽載整治望族土地，分明是不給咱們活路，除了拚死掙扎，我們還能如何？真就任他對咱們望族的土地和農戶胡作非為嗎？」
陸松溪又道：「他為何要打咱們土地田產的主意？」
氣氛很和諧，如同多年老友知己重逢，從回憶當年開始說起，然後就是篳路藍縷，艱苦奮鬥等等，多年的大風大浪過來，兩位老人家能聊的素材真不少。
「反抗天子欽差，煽動民變，知道是多大的罪名么？朱氏覆滅，好歹活下來了一些人，刑部審斷之後，朱氏終究還能延續香火。」
「江南糧倉重地已生亂象，天子欲整治，必須下重手，可笑你們六家望族冥頑不靈，還妄圖反制欽差，甚至玩弄陰謀對付他。」
虞承志兩眼睜大，終於有些動容了。
「哈哈，作得一手好死！」陸松溪ｈtｔｐs://ｍ•hetｕbooｋ.ｃoｍ.ｃoｍ譏諷大笑。
儘管不願承認，可此刻他心中那種不祥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前日對付李欽載的密謀，越來越像一柄頂在他胸膛的利刃，他彷彿已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經過陸松溪仔細一剖析，虞承志愈發覺得前幾日在顧氏密室里謀划的陰謀不靠譜，錯得厲害了。
陸松溪嘆道：「你還是沒懂……擁地太多，名下莊園的農戶佃戶也就越多，無事發生時，朝廷與望族自然相安無事，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望族登高一呼，頃刻間可聚萬眾，朝廷豈能不忌憚？」
陸松溪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虞公以為，李郡公奉旨下江南，究竟為了何事？」
「事關江南望族興衰存亡，還請陸賢弟不吝賜教。」虞承志謙遜地道。
「而你們，一朝事發，便是誅九族的大罪，一個都活不了。」
陸松溪捋須含笑道：「吳郡陸氏突然毫無緣由地投向朝廷和李郡公，你以為是我陸松溪昏了頭，還是被他李欽載嚇破了膽？」
陸松溪點頭，認真地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