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日月雙懸照京都
第二十四章 樓上下來個容姑姑

「客人,那四道菜是本店的鎮店佳肴。」店夥計皮笑肉不笑:「四道菜加起來,不連酒水,也要二十多兩銀子,客人你……是不是考慮一下?」
狛枝兄哈哈笑道:「竹山兄說的是沐猴而冠。」
「哦?」對面那人十分配合:「竹山兄,你說的怪事,又是什麼?」
不過在一些文人士子眼中,女人拋頭露面就是不合規矩,在河道撐船攬客的船娘們,與樂坊中那些藝伎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秦逍雖然覺得這容姑姑似乎不是什麼善類,但如果真的是秋娘的近親,自己看在秋娘的面子上,也不好失了禮數,拱手道:「我是……!」
「西湖醋魚是本店第一大菜,保證是從錢塘西湖打撈上來的新鮮肥魚,打撈之後,立刻就派人送到京都來,這一路上人力物力可要花費不少。」店夥計面帶笑容解釋道:「第二道菜是清蒸熊掌,是從山裡捕獲的熊瞎子,貨真價實。你們要的第三道菜,是清炒天鵝舌,這一盤……!」
秦逍點點頭,道:「是我。你在這裏放屁,我給你點警告,讓你少說兩句。」
「你沒聽明白?」秦逍並不客氣,自然也瞧出店夥計骨子裡得傲慢:「四道菜,每道來一份,不需要我再說一遍吧?」
話聲未落,秦逍已經抬起一隻手,對著竹山兄就是一巴掌。
所以像秦逍這樣的布衣進店,那是極其罕見。
「等一下,你們的菜已經做了。」店夥計卻跳出來:「就算不吃,也要結賬的。」
她在河道累死累活,一年下來最多也就十兩銀子的收入,這幾道菜就要二十兩銀子,那可是她兩年的工錢,不禁脫口而出:「怎麼這麼貴?」
「是錢大人,禮部員外郎錢大人。」有人立刻道,顯然是認識那錦衣中年男子。
他話聲剛落,其他人還沒有笑出聲,卻聽得「呯啷」一聲響,竹山兄桌上一壺酒不知被什麼東西打得粉碎,酒水和-圖-書四濺桌上。
「長輩面前,連自稱都不會,還真是胸無點墨。」秦逍還沒有自報家門,員外郎就冷聲打斷道:「也難怪會在這裏做出粗野之事。」
「臭小子,你說什麼?」狛枝兄挺身而出,打抱不平:「這是什麼地方?你在這裏出言粗俗,有辱斯文,還不滾出去。」
「斯文?」秦逍嘆了口氣:「幾位讀書人,我看這裏進出的都是富貴之人,以你們的財力,只怕也吃不起這頓飯,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是一起湊錢,在這裏裝摸作用。你們吃的不是飯菜,不過是覺得在這裏吃飯,高人一等,此外應該也是想看看有沒有機會結交在這裏進出的達官貴人,不過看你們一臉晦氣,應該是沒有機會。口裡說著禮儀道德,讓人覺得你們很風雅,骨子裡不過是在尋求勢力,我沒有說錯吧?」
他一時還不知道秋娘和這容姑姑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如果老婦人真的是秋娘的姑姑,那就算是近親,實在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嘲諷秋娘。
禮部員外郎只是六品官,在京都這樣的地方,六品官和螞蟻沒什麼區別,不過在這些讀書人眼中,這員外郎可是威風得很。
竹山兄等人都是嚇了一跳,赫然起身,四下看了看,大聲道:「是誰?是誰?給我站出來。」
竹山兄怒不可遏,但一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也不知如何還手,只能叫道:「報官,快報官……!」
店夥計也不多言,轉身便走。
秋娘身體前傾,湊近秦逍道:「這裏的菜好貴的,咱們不用這樣,還是回家吃吧?」
邊上不少人立時都笑起來。
「邊上那人是個老頭子,見的事情多了,他只看了一眼,就笑了起來,說那兩個不是人,而是兩隻猴子。」竹山兄道:「原來附近的山上有兩隻猴子,一公一母,喜歡學人走路的姿勢,而且那天偷了人的衣衫穿上,裝模作樣從人和*圖*書前走過。可是猴子終究是猴子,打扮雖然改變,但氣質卻是無法改變。」
「怎麼回事?」樓梯口忽然傳來聲音:「為何在這裏喧嘩?」眾人循聲看過去,只見到從樓梯下來幾個人,當先一人一身錦衣,不到四十歲年紀,正緩步下來,身後跟著兩名男子,另有一名三十歲上下的婦人扶著一名年過五旬的老婦人。
誰也沒有想到,朱東山對六品員外郎視若無睹,卻主動和布衣少年郎打招呼,一時間都覺得匪夷所思,方才與秦逍有矛盾的竹山兄等人,更是後背生寒。
店夥計一怔,頗有些詫異。
在場其實認識朱東山的人並不對,但員外郎在朱東山進來的時候提了一下,而且禮部員外郎見到朱東山主動迎上去行禮,即使不認識也沒聽到的眾人亦能看出朱東山身份不低。
秋娘秀眉蹙起,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店夥計面上雖然客氣,但心裏多少還是有些輕視,更何況這布衣少年還帶著一名船娘進來。
秦逍卻已經起身來,走過去,笑道:「是我。」
大唐立國之後,頗為開化,等到當今聖人登基之後,宮中不但出現女官,而且民間對女人的約束也解開不少,至少酒樓茶肆也會有女人出入,一開始在人們眼中還有些奇怪,但時間一長,也就適應下來。
「那一碗魚翅,三兩銀子,咱們一共上了五碗,就是十五兩銀子了。」員外郎對容姑姑到很是恭敬:「姨母,你難得回京一次,外甥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秋娘也是吃驚,急忙起身,秦逍已經看著竹山兄笑道:「你剛才說誰是猴?我讀書少,可是我聰明,我可聽出來了,你是在罵我吧?你罵我,我打你,沒問題吧?」
姓錢的員外郎剛下樓梯,狛枝兄等人就迎上去,一個個躬身行禮,狛枝兄回過頭,見秦逍已經回到自己桌邊,抬手指過去道:和*圖*書「員外郎,此人在這裏出手傷人,有辱斯文,您可要為我們讀書人做主。」
秋娘聰慧得很,那竹山兄說的故事,分明是在嘲諷自己和秦逍,心下惱怒,狠狠瞪了那竹山兄一眼,竹山兄笑聲更大,道:「那老頭子說破了沐猴而冠的兩隻猴,兩隻猴很是惱怒,那母猴子從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向老頭子丟過去,這又叫惱羞成怒了。」
話雖這樣說,但慶豐樓畢竟是京都有名的酒樓,高端大氣,而且菜價昂貴,普通人路過之時只會看看,絕不可能真的跑進來用飯。
秦逍布衣在身,店夥計實在想不出這年輕人待會兒從哪裡拿銀子出來。
秦逍皺起眉頭,心下有些窩火,那容姑姑卻已經笑道:「這後生看起來歲數不大嗎,是在京里做學徒嗎?晚秋,你倒也沒有錯,都這個年紀了,達官貴人自然是看不上你,想要嫁入豪門沒希望,那還不如找個年輕些的,你也算聰慧了,和從前一樣機靈。」
竹山兄笑道:「有一個村子,百姓淳樸,有一個農民在田間幹活,瞧見路邊有兩個人經過,只看到背影,但從後面瞧去,那兩人身材矮小,走路的動作很是奇怪。他很奇怪,就問旁邊的人,那兩人是什麼來路。」
「菜都點過了,咱們等著就好。」秦逍端起茶壺,給秋娘倒了杯水,問道:「對了,要不要喝酒?這裏面酒香四溢,應該確實有好酒,要不咱們喝兩杯?」
「我們吃好了,以後有緣分再見。」容姑姑道:「海生,我和晚秋也算是故人,既然碰上了,我就做主,給他們送一道菜,這樣吧,夥計,你給他們加一道湯菜。」
秋娘還沒說話,卻聽得邊上一人笑道:「狛枝兄,前陣子在鄉下發現了一件古怪的事情,你可聽說過?」
「哦?」狛枝兄問道:「那到底是什麼來路?」
慶豐樓的規矩,入店是客,無論是誰進來,店裡都要給客人賓至如https://m.hetubook•com.com歸的感覺,絕不能有嫌貧愛富的行為。
一群人簇擁上前求員外郎做主,員外郎紅光滿面,背負雙手,看向秦逍道:「為何動手打人?沒讀過書,難道一點事理都不懂?」
秋娘停下腳步,背對那老婦人,沒有說話,那老婦人卻已經上前,含笑道:「晚秋,你不認識我了?」
秦逍坐在桌邊,只是抬頭看了員外郎一眼,根本不理,倒是秋娘回頭看了一眼,忽地看到員外郎身後的老婦人,花容微微變色,起身來,便要向門外走去,秦逍有些奇怪,還沒起身,就聽那老婦人已經道:「等一等,晚秋,你是晚秋?」
「你……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此等地方,竟然讓這種人進來。」狛枝兄惱道:「夥計,過來,將……將他趕出去了……1」
容姑姑笑道:「你撐船為生,怎能在這裏吃飯?這裏的菜價不便宜,我聽說船娘一年下來也就掙個十兩銀子,也就這裏兩道好菜的價錢。對了,剛才我在上面吃的一碗魚翅,似乎價錢就不便宜,海生,多少銀子來著?」
容姑姑笑道:「好外甥。」瞥了秦逍一眼,終於問道:「這位是?」
「我是粗人,不會你們口裡的之乎者也。」秦逍很乾脆道:「你罵我,我不舒服,這口氣不想忍下去,所以只有用這種簡單的辦法。因為我知道,這種辦法對你們這種人最有效,打你們一頓,你們就不敢沐猴而冠了。」又是反手一巴掌抽打在竹山兄另一邊臉上,秦逍雖然沒有用全力,可是兩巴掌已經打在竹山兄臉頰發紅。
她話聲剛落,只聽一陣說笑聲和腳步聲從酒樓外傳來,隨即走進來幾個人,員外郎見到來人,神色一緊,急忙整理衣衫,咳嗽一聲,向身邊人道:「是刑部的朱大人,不要失了禮數!」
這一巴掌響亮清脆,四周眾人一時呆住,誰也沒有想到秦逍在眾目睽睽之下,竟然扇了竹山兄一巴掌。
老婦hetubook.com.com人穿著雖然也談不上奢貴,不過一看也是殷實之家,關鍵她明顯是和姓錢的員外郎有淵源,卻見秋娘終於轉過身,勉強笑了笑,叫了一聲:「容姑姑!」
店夥計一愣,心情有些不爽,不好發作,只是道:「那客人還要這四道菜?」
船娘在京都人的眼中,是最低賤的一群人。
秦逍有些愕然,心想秋娘什麼時候與這老婦人相識?
幾人都是臉色大變,那竹山兄怒道:「你……你胡說八道,快滾出去……!」
老婦人走上前來,繞著秋娘走了一圈,笑道:「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我這次進京,看到河裡的船娘都和你打扮相似,你該不會淪落到撐船為生吧?」語氣之中竟是充滿了滿滿的優越感,那股嘲諷之意,是個人都能聽出來。
秦逍皺起眉頭。
早有店夥計過來道:「這裏不許打人。」
秦逍淡定自若,秋娘卻是吃了一驚。
朱東山挺著大肚子進來,身後跟著幾名官員,掃了一掃,忽然看向員外郎這邊,臉上顯出笑容,竟是向這邊走過來,員外郎見朱東山竟然對著自己一臉笑容,受寵若驚,急忙迎上前去,正要拱手行禮,卻發現朱東山看都沒看自己一眼,直接從自己身邊走過,只當自己不存在,竟然是直接走到秦逍那邊,笑道:「秦逍,你在這裏?忙到現在才出來吃飯,要不一起上去喝兩杯?」
「上面都寫著,我識字。」秦逍已經打斷道:「我讓你解釋了嗎?」
秦逍更是詫異,暗想這老婦人是秋娘的姑姑?
「你?」竹山兄都沒看清楚秦逍是怎麼打碎酒壺,狐疑道:「是你打碎了我的酒?」
竹山兄捂著自己的臉,也是不敢置信。
秋娘咬了一下嘴唇,低著頭,沒有與容姑姑的目光接觸,顯得有些拘束緊張,秦逍見狀,知道秋娘很不自在,起身上前去,也不理會那容姑姑,向秋娘道:「姐,咱們走。」
從門外進來的,赫然就是刑部侍郎朱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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