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便再去看一看……」
不見了那陰森的話語,楚維陽只是平淡的語氣,竟教數人聽出了些溫柔和安撫,而一聲「咱們」,更教數人登時間眼花耳熱的低下頭去,彷彿直至此刻方才明白過來——
「姜兒,你看著他,想到了甚麼?」
有時候,許是只有這麼一句話,便夠了,說到底,往後是生是死,終歸是謝姜一人的造化,自有天泰道城在,謝家便不至於衰頹、亡絕。
分明是同樣的境界,分明諸修也明白,合力出手,許是楚維陽也不敢有定勝的信心。
放眼望去,四下里,唯獨楚維陽擎舉著油紙傘,立身所在的土丘,尚且見得原本雅緻景象。
謝姜半低著頭,好像又是那種無動於衷的沉默。
但是在那蠻霸意蘊撲面而來的瞬間,諸修從駐守道城的長久殺伐之中鍛鍊出來的麻木感覺煙消雲散去,他們幾乎被駭去了心神,只覺得眼前的人愈發像是甚麼鬼魅,字裡行間盡都透露著血腥氣息。
這會兒,謝成瓊看向楚維陽,她的臉上復又有笑容浮現,不似是剛剛那般燦爛,可是任誰看去時,都能夠從那笑容里發覺到源自於內心的滿意,源自於意蘊之中的讚許。
楚維陽復又輕笑了一聲,這才將手中的玉符擎舉起來,明光再度顯照的瞬間,隨即與諸修腰間懸挂的玉符氣機牽繫在一處,歷經過閃瞬間的交織與共鳴之後,那氣機的交織愈顯圓融和諧,顯照的明光也隨之消弭于無形。
天可憐見,從頭到尾,這群人只是在剛剛見面的時候,想要開個hetubook.com.com頑笑,想要稱一稱這位「五毒道人」的斤兩而已。
心底里無端的嘆了一口氣,正當謝成瓊要偏過頭去,不再看謝姜的時候,忽地聽聞了她稍稍有些低沉,卻又平和而鄭重的聲音。
可你剛剛那般態度,成甚麼樣子?范老能說這話,是因為他駐足在丹胎境界,如今也沒了多少壽數,到了壽元大限,大修士之下,數他這類最肆無忌憚,可你呢?你又是甚麼境界?
這番話,似乎謝成瓊已經不只是第一次與謝姜言說了。
甚至起初時,謝成瓊的聲音還頗鄭重,到了中間,情緒激昂起來之後,言語間更滿蘊對於劍宗這套說辭理念的譏諷,可最後再落回到謝姜身上的時候,復又像是在倏忽間泄去了心氣,竟變得有氣無力起來。
他們彷彿仍舊在驚魂未定,恐懼著那傘沿上在下一瞬間便會有烏光顯照,然後化作箭矢,化作水火漩渦,復將他們之中一部分的性命銷蝕了去。
「怎麼,還要不要繼續玩一玩?你們大可以仍舊不服氣的,斥責貧道殺心過甚,辱罵貧道不顧大勢,你看,借口我都替你們想好了,還有沒有打算繼續玩下去的?
「立身在貧道身後,你們七人,就算是天銳道城全數來護送寶葯的修士了,接下來,該是天斗道城參与這回寶葯護送的修士將到來了。
血腥氣息縈繞在四周,彌散不去。
好孩子,教你大開眼界的事兒多了去了,無妨,再多看一看罷……」
「姑姑,姜兒曉得了;這天底下的事情和道和_圖_書理,或許並不在宗門的典籍,不在那些古書的文字裏面,我曉得,姑姑你是為得我好,這些話里,有些事兒我能明白,有些事兒我一時半會兒還不明白,但我願意想,不再固執己見,願意再去看看那本真到底是甚麼……」
於是,厚重的經幢大幕後面,隨即傳出了謝姜那稍有些粗重的喘息聲音,緊接著,謝成瓊頗責備的目光看向了謝姜這裏。
「不用心寒,便是這樣心性的好根苗,在我元門之中也不算多見,至於說你們宗那些長老們和他之間的區別,那群老梆子打心底里卻還要比這人瘋癲更多!
於是,下一瞬,楚維陽輕輕地轉動手腕,一滴滴水珠被從油紙傘上甩落,劃破雨幕的瞬間,旋即教諸修猛地一驚。
她本就不是善於以言辭勸誡於人的心性,即便是面對謝姜,這樣的反覆勸說,似乎已經是謝成瓊所能做到的極限。
渺渺層雲上空,經幢帷幕後面。
而不知想到了甚麼,她忽地回首看向了長久沉默之中的謝姜。
她像是第一次摒除了正邪之間的成見,盡量的用一種平和的心態去看待一個元門眾人,然後只這麼眨眼的功夫,她的臉上便盡都是若有所思、震撼驚詫與不敢置信等諸多情緒接連湧現。
短暫的凝視之後,謝成瓊這才伸出手,將謝姜眉心處的那道符咒摘下。
「姜兒,這一遭帶你出來,是想著教你隨姑姑在外面一同走走,權當散散心了,免得道城中只顧得廝殺,激起了心中的凶戾,愈發想不明白之前的事情,整個人徹底和*圖*書的走上歧途。
可是因著這個似乎無傷大雅的頑笑,他們卻需得付出生死拼殺的代價。
恍若越過了某道無形的界限,然後站在了生與死的另一邊。
這會兒,風雨愈發洶湧,乍看去時,那把油紙傘似乎已經成了擺設,細密的雨幕已經漸次打濕了楚維陽衣袍的下擺。
謝姜到底說得是真的還是假的,是發自內心的話,還是為了應付自己這個做姑姑的,謝成瓊並不知曉,也不想知曉。
似乎一切都與之前的數度勸說時沒有分毫的區別。
「我想到了曾經見長老他們在山中與弟子訓話時,說及正邪,說及歷劫,說及因果……說及許多事情的時候,似乎……似乎與這人也沒甚麼分別,難道正邪之別並不存在么?不,想來該是有分別的!那麼難道是長老與這人之間沒甚麼分別么?不,這人不過鍊氣,差距卻實則是切實地,可瞧見他這般行事,無端的,卻只教我心寒。」
這五毒道人竟與自己才是親切的,剛剛那會兒的試探,實在太不應該,自己此刻能獨活亦是僥倖,那些殞身慘死之輩,也不過是咎由自取!
一念及此,再看去時,原本因著廝殺而顯得頹靡的人,竟然在楚維陽這番話下,陡然振奮起來,那看向楚維陽身形的目光里,竟帶了幾分的羞愧與親切。
聞聽此言,謝成瓊臉上的笑意更甚。
緊接著,楚維陽那喑啞的笑聲,才漸次響起,幽冷的彷彿從鬼蜮之中傳出來的一般。
聞聽此言,謝姜開口時,神情陡然變得複雜起來。
那驚詫的情緒還未平復和圖書下來,諸修仔細看去時,這才瞧見那水滴之中不見絲毫的靈光,倏忽間便融入風雨之中,消失不見了去。
有些話,人家自個兒說出來許也只是當個借口而已,到了你這兒,聽聽得了。真箇深信了去,雖不能說是錯,可你又曉得趨利避害,也顧及著行事有殺身之禍,平白成了個笑話!」
於是,良久的沉默之中,始終未曾有人再言語些甚麼。
許也是頭一回這樣與謝成瓊說話,謝姜的聲音愈發低沉下去,說到最後,分明意思已經表達明白,卻又像是不曉得該如何收場一般,竟欲言又止起來。
除卻那一身的血脈,她逐漸發覺謝姜與自己之前的牽繫,正隨著這一次次的認識加深而漸次斬斷開來。
於是,他們拱手的拱手,作揖的作揖,接連低聲下氣的說著些客套話,這才緩步走到了楚維陽的身後,甚至不敢去看楚維陽這兒,可當立身站定的時候,再望向遠天的朦朧雨幕,似陡然間氣勢也淵渟岳峙起來,彷彿那一大片的血腥泥濘,竟也似是在自己的逼迫與注視下造就的一般。
正東面二十四道城出來的都是些甚麼樣的修士?不是像元門的玄家修士,就是像玄門的魔教崽子,你剛剛若自顧自的大喊大叫,得罪的就是這一行所有的人,替謝家得罪了所有人!
這會兒,無窮的冤屈情緒涌動在他們所有人的身上,教他們渾然忘卻了那個頑笑本身的惡意,以及萬一楚維陽稍稍落入下風之後,極可能要面臨的羞辱,乃至於是殞身之厄。
有時怒其不爭,有時復又覺得自己的
https://www.hetubook.com•com怒氣太過沒來由了些,可再見到時又想說,說罷復又覺得百無聊賴。
謝成瓊笑了笑,復輕聲開口問道。
這一回,將謝姜的話聽得了真切,原地里,謝成瓊臉上的笑容遂變得燦爛起來。
反正,只六七人能做成的事情,我一人去做也沒甚麼的。」
都是元門中人,誰也用不著騙誰,天斗道城來的道友們,許也要與貧道、與你們開一番頑笑罷了,可這一程是緊要事情,由不得這等心思散漫之輩,剛剛貧道是怎麼應對的,等會兒時,咱們就怎麼應對。」
於是,不復早先時的冷肅,楚維陽的聲音變得平淡起來。
這會兒再看去時,卻見謝姜探看去的目光也是那樣的認真。
可是此刻,所有停止了廝殺,從生死之間的掙扎之中漸次走出來的一眾人,在氣喘吁吁的看向楚維陽這裏的時候,任是誰,都下意識的將目光最先落到了那柄油紙傘上。
仍舊牽繫著鍾朝元的部分記憶片段,此時間的楚維陽好似也具備了堪透人心神魂魄的陰冥法神通一般,那隱沒在帷帽下的視線像是具備著真切的力量,只環視著眾人,便已經猜度到了諸修的心緒變化一樣。
他們只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如今眼裡真箇除了正邪之別就沒有別的了?怎麼,只要還有魔門修士在,你就不活了?若真箇如此,你需得先把咱謝家從上到下殺個乾乾淨淨,才好真箇言說那勞什子的除魔衛道。
正這樣說著,漫天晦暗的風雨更盛,寶瓶江畔,原本平整的蔥翠綠毯,已經在這一眾人的廝殺之中,變成了泥濘的血色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