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津島鬱江愣住了,她知道曹敬也是一個驕傲的人。
那個答案出現了。
「那時候他經常和我一起在天台上看書。所有人都找不到我的時候,他知道我在哪裡。於是他走到天台上來,找到了正蜷縮在地上哽咽的我,說他也聽說了那些謠言。」
葉列娜還想問「福利院的規則」是指什麼,但這時候有人來敲門,有人給津島鬱江打電話。這個話題就暫時擱下了——
「還行吧。」津島鬱江把自己埋進枕頭裡,「以前是很厲害的。」
「我們是福利院出身的孩子。」津島鬱江最後用這樣一番話解釋,「不光是他,我們現在一個個看上去人模狗樣的,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但真正遇到事情的時候,我們就會變回福利院里的孩子,我們內心認同的世界的規則,說到底還是福利院里的規則。」
如果問曹敬,「福利院里的規則」是什麼,他的回答是「努力活下去」。
「啥事?」葉列娜好奇了,她對這種羅曼蒂克的故事沒有抵抗力。
研究生宿舍環境比普通宿舍要強,本科的時候宿舍里六人一間,之前剛轉研究生宿舍的時候一間宿舍里四個人。之前把曹敬拐到研究小組裡來,朱烽給她換了留學生宿舍,現在她和一個俄國來的留學生,叫葉列娜的住在一起。這個葉列娜家裡很有錢,是來鍍金的,平日里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平時愛好是出去跳舞,經常後半夜才一身酒氣地回來,不過人很豪爽,還挺好相處的。
津島鬱江伸出和-圖-書手,打量著自己的肢體,纖細白皙,有著東方人特有的柔軟細膩皮膚。精心打理的指甲,捏成拳頭的時候小小的一個,但打人卻很有力氣。這雙皓腕曾經被曹敬抓住,按在牆上,他用獵食者的姿態逐漸貼近自己,嚙咬自己的耳朵,而自己卻喪失了一切反抗能力。
吳曉峰的手指按在「運用於恰當時機」這行字上面,露出了一個殘忍而期待的笑容。
「然後就是一段年輕男女之間的,熱烈的情感關係了。我不再在乎面子,尊嚴,流言蜚語,也不在乎我們到底會不會變成道德敗壞的沒教養的學生,那時候我們發現,我們貧瘠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終於出現了,就是我們之間的感情。兩個在孤兒院里長大的沒爹娘的野種,終於也有了屬於自己的東西……」
展開講的話,他認為當年老薑在福利院里給他灌輸的那些東西展示了社會的某種本質。這個社會以法律、人情、道德等規則為基礎運轉,但要認識到一點:這些規則都是人編寫出來的,是人與人之間結成的契約,而非這個世界的真理。某些情況下,有些事會超出這些規則,於是平時你依靠存身的,規則的力量就不再起作用了。
真是美好啊。
七年不見,久違了。
幾天來第二次聞到了這股氣味,看到了類似的場面。
於是接下來,津島鬱江給她講,這個男人家裡有兩個哥哥,一個很厲害的姐姐,是被姐姐寵壞了的傲慢臭脾氣。而且還是hetubook.com.com個有點水平的進化者,自以為天老大他老二,是十分畜生的一個人。他們從小認識,高中的時候因為某件事而正式確立關係。
似曾相識的場景,曹敬心想。
「然後……我知道了之後去把造謠的蠢貨揍了一頓,狠狠揍了一頓,骨頭都給他踢斷了。然後我一個人去天台上哭,我哭什麼呢?是委屈。還是意識到我根本不是我想的那個人?美麗,自信,強大,這些都是我給自己貼的標籤,我以為我註定是人上人的。改變世界的進化者,我以為我註定成為這些時代弄潮兒中的一員。直到被這些蠢貨揭穿之前,我都是這麼認為的。」
後來津島鬱江想,大多數時候溫柔平和的曹敬偏偏在那天表現出性格中強硬的一面,到底是窺探了她內心后的策略,還是他天性的流露?這個問題或許永遠也不會有答案。但那時候的津島鬱江不會去想這種事,她只是全身心地投入這場感情,因為就像她所說的,她當時除了曹敬之外什麼都沒有。
指揮室,吳曉峰在繚繞的煙霧中似有所覺地抬起頭。他聽見了遙遠的心靈迴響,鎖鏈被掙斷,一頭猛獸出閘了。他手邊有一份文件,上面有一個人七年前的照片,以及他當時寫下的評語。
他站在雷小越的家中,橫藉的死屍,凌亂的打鬥的痕迹,以及消失無蹤的天真少年。曹敬緩緩解開了束縛,他對自己的束縛,那個野獸般運用自身能力的不穩定因素回來了。
「那豈不是真的m.hetubook.com.com變成你包養的了?」那時候的津島鬱江跳起來一邊哭一邊打他,「你憑什麼養我?你憑什麼?!」
七年不見了,小子。
「你總說你的男友是個道德敗壞的狗雜種。」葉列娜一邊啃蘋果一邊提出疑問,「但你之前又說他是個蠢得無可救藥的濫好人,把自己的錢全捐給自己長大的福利院,自己窮得連鉛筆和本子都要蹭辦公室的物資。這是不是有點矛盾,還是說你根本就是有兩個不同的男朋友?」
「有些蠢貨說我……說我是為了攀附他姐姐,才曲意向他獻媚,把我說得跟個婊子一樣。我一開始不知道,因為我當時就是個驕傲的公主脾氣。你知道,我們出身都很低。但我一直覺得我能夠以自己的能力從泥潭裡爬出來,成為社會中上流的一分子。但那時候,我才發現,哪怕我是個進化者,在很多人眼中,我也只不過是個低賤的沒爹媽管教的小野種……」
那時候的曹敬說:「我真的可以養你一輩子啊。」
「我知道他們的名字。」曹敬伸出手撫摸她的臉蛋,輕聲細語道,「我能看見他們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我能讓他們痛苦不堪,永不翻身,如果是為了你的話,我願意去做這樣的事。他們要為此付出代價,讓我喜歡的人傷心,就要付出他們永遠記得的代價。」
過去幾天的事就像是一場闖入生活的颶風,將津島鬱江原本平靜的生活打得粉碎。每次摸到手槍的時候,津島鬱江都感覺到缺乏實感。曹敬的倉庫住所沒m.hetubook.com•com了,她倒是很想把他帶回宿舍住一段時間。以前也短暫地同居過一段時間,只是雖然留學生宿舍本身就管理混亂,但帶個男人回來還是太……葉列娜看出她有心事,兩人便躺在床上一邊吃零食一邊聊天。葉列娜說看她的表情,一定是和男人有關,津島鬱江說沒錯,你說對了。葉列娜就問是個怎樣的男人?長得帥不帥?性格狂不狂野,粗不粗暴?床上功夫好不好?
「於是我當時就想,去他媽的,我喜歡他,我問自己,為什麼要在意別人的閑言碎語。曹敬就是曹敬,無論他的姐姐是不是曹雪卿,我都會喜歡上這個傲慢的小畜生的。他這個人如果動了感情,會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對別人好。他是個天性涼薄的狗東西,但他那時候偏偏喜歡上了我,我也偏偏喜歡上了他。於是,我和他正式戀愛了。」
包里有個沉甸甸的東西,津島鬱江現在連上街都有點心驚膽戰。晚上回宿舍睡覺的時候,她把自己的挎包放在枕頭邊上,半夜驚醒了好幾次,以為有人要來搶這東西。
「很……這很難解釋。道德敗壞的狗雜種是一個昵稱,表示……唉!」津島鬱江覺得葉列娜這半路出家的中文水平有點難溝通,「平時,他是一個不錯的人。但逼急了,他就把那層好人的面具一脫,露出自己畜生的一面了。我不是說,我不完全是說床上的問題。這個人的性格就是人面獸心四個字來形容比較好。」
「如果是你的話,那我願意為你去請姐姐幫忙。」https://m.hetubook.com.com曹敬不閃不避地站在原地,一把摟住她,用前所未見的沉靜語氣說,「他們愛說什麼就說去吧,就算是攀龍附鳳,就算是仗勢欺人好了。雪卿姐將來會是他們永世也難以企及的大人物,而我,願意為了你當一個跟著雪卿姐雞犬升天的狗腿子,藉助雪卿姐的權力,讓他們為今天說的話付出代價。」
於是只剩下那最後一個問題了。
津島鬱江說出這話的時候從牙縫裡吸氣吐氣,語氣陰沉,聽得葉列娜有點不舒服。
站在血泊中的時候,曹敬意識到,這已經不是社會規則下的遊戲了。他之前依賴的,吳曉峰,內務部的特使,姐姐,警察,哥哥,老薑,津島鬱江……這些人都曾幫助過他,但這些幫助沒有用。死亡還在繼續,他認識的人一個個死去,而那個殺人者步調幾乎沒有絲毫改變,沒有人能夠阻止他。
「他姐姐……很厲害。真的很厲害。然後我一直和他走得很近,於是那時候就有閑言碎語,說我……」津島鬱江說到這裏停頓了一會兒,哪怕已經過了這麼些年,回想起來還是讓她心裏憋屈。
老薑總是說:「自己想辦法。我不會來幫你的。」
如果津島鬱江開口的話,葉列娜絕對不會介意她帶男人回來,以她的狂野性格,津島鬱江估計別勾引曹敬到床上去就行了。
津島鬱江把一顆蘋果丟了過去,讓葉列娜接住。
曹敬,他問自己,你有辦法么?
「啊?」葉列娜表示津島鬱江的中文很難理解。
到了最後,你能夠依靠的不是他人,只有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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