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吸引曹敬的,是梅和勇臨死時的眼神和表情。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他是驚訝居多。
「心臟和大腦同時被破壞,哪怕是他這樣的怪物也不可能再爬起來了。」曹敬長長嘆了一口氣,摸了摸雷小越的腦袋。命途多舛的少年還處於深度睡眠中,他不確定殺手用的催眠藥物有沒有什麼副作用,不過之前的過敏癥狀倒是已經消退了。
【別費這個事了。】
殺手一把把他拽起來,恍若無事地把他在走廊的瓷磚地板上拖行。曹敬極力掙扎,卻無力反抗。死人的力氣大得出奇,甚至還有閑暇唱歌。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
我在笑嗎?
曹敬知道格鬥家的骨骼形態和常人不同,手腳、肋骨……會比常人更為粗壯,在不斷的鍛煉中刺|激骨骼再生,會讓人體形態後天發生改變。而梅和勇這類再生能力百倍于常人的怪物,其身體結構也會與常人不同,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
津島鬱江被曹敬從地上拉起來,他面色疲憊,用手指摳了摳項圈,和她擁抱了一下。兩人的體溫互相慰藉,在險死還生的危機后,通過彼此確認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變容。而且還是直接操作面部肌肉走向的變容,會巨大地改變一個人的面相,曹敬最後不得不放棄推測對方年齡的想法。
碎片逐漸拼接起來。曹敬意識到一件事:
梅和勇的屍體不見了。
他估摸自己大概也就眯了幾十秒吧,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了一件事情:
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曹敬瞬間如墜冰窟,他轉過頭去,如惡鬼般的,https://m.hetubook.com.com死去殺手的面容正在對他僵硬地微笑。
曹敬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說不清為什麼,曹敬蹲下身子,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梅和勇。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審視殺手的面容。
「哼。」
為什麼在笑呢?
津島鬱江把雷小越背到了背上,扛麻袋一樣下樓去等內務部的人趕到。曹敬找了把椅子坐下來,手裡還握著那把手槍。他怕待會兒保安之類的會來破壞現場,而且如果——如果梅和勇還有接應人手,那些醫院里的地頭蛇,或者別的同夥還想來這裏搗亂,他憑這把手槍也足以……
曹敬眨了眨眼睛,在恐慌還沒來得及湧起的時候,他發現第二件事:握在手裡的手槍不見了。
很難說他到底有幾歲了,曹敬用醫生的知識推斷了一下——這些知識正在潮水般漸漸退去,梅和勇的面容說不清到底幾歲,從最明顯的皮膚光滑程度上來說,曹敬覺得殺手或許三十歲不到;但法令紋和抬頭紋,又令他覺得死者已經是五六十歲的模樣。
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曹敬拚命思考,這個把梅和勇當做提線木偶一樣玩弄的操縱者居然能夠操控已經死去的殺手……是的,梅和勇的身體還沒有死,還在苟延殘喘。雖然他的大腦遭受了嚴重破壞,其人格和思想已經完全消失,但這個人能夠進入與植物人等同的梅和勇頭腦,接管身體,最可怕的是甚至接管了他的能力……
僅在試想中可行的人體破壞技術——將有限的液體操作能力,運用在脆弱的人體器官內部。哪怕是鬱江目前掌握的低強度能https://m.hetubook.com.com力,也足以摧毀一個人的生命。
「我在這裏看著屍體。你帶著小孩到樓下去,待會兒吳曉峰來的時候,你把小孩交給他。」曹敬覺得雷小越好像快要醒過來了,而他現在沒有心力去面對醒來后的少年,他不想親口對他說那些殘酷的事,至少不是現在。他想獨處一會兒。
很奇怪。
「梅和勇」把曹敬拖進電梯里,然後按下了頂樓的按鈕。
但有一件事必須承認。
「你……你本人此刻也在滄江市!」
「你不是梅和勇……你是那個操縱他的人!」
「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你被我牽連進來而已。」曹敬走過去揉了揉她的頭髮,梅和勇的屍身躺在二人腳邊,不僅僅是鼻子,殺手的耳朵里也開始流出血水。曹敬覺得津島鬱江好像把他的整個腦子都絞碎了。
他看見自己的笑容。
電梯門打開,傀儡拖著曹敬走出電梯,向樓梯間的方向走去。
都不是。他和想象中的梅和勇繼續對峙,注視著已經失去光澤的雙眼,曹敬能聽見他胸腔里那個破碎的心臟還在頑強地跳動,有氣無力地泵著血液,試圖將自己修補回來。但那種冥冥中的能量,那驚人強盛的生命力和精力,如同篩子里的水一樣迅速傾瀉出去。
彷彿是梅和勇在問,這個踐行弱肉強食叢林主義的精神病殺手正不懷好意地哂笑著說:你我都知道,你為何在發笑。別轉過身,別讓你單純可愛的女友看見你臉上的笑容。不然她就知道了,知道你本質與我相同——
「不可能!」
【現在,對我來說,我的目標是你。】
曹敬這時候注意hetubook.com.com到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他從殺手的眼球反光里看到一張奇怪的臉,這張臉他很陌生。
不是因為踐行正義,也不是因為終於得到安全,而是因為一個進化者戰勝了另一個進化者,摧毀,蹂躪、破壞殆盡,撕咬殆盡,名為曹敬的進化者站在強者的屍體上,終於確認了自己的強大。獵食者通過捕食同類,來確定自己站在食物鏈的更高處。曹敬的笑是發自內心的,強者俯視弱者的笑。
是夢,是噩夢,一定是我精神感應消耗太多,現在我只是在做噩夢……只要醒過來……醒過來就行了。曹敬渾身發抖,想要掐自己的腿,但渾身上下的力氣已經迅速消散。這是他第一次體驗到梅和勇的衰竭力量,好像自己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被抽走了,使不上勁兒。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會和這種殺人不眨眼的東西對上啊。」津島鬱江按住自己發抖的右手,把臉埋進自己的胳膊里,聲音帶了點哭腔,「我只是想做個普通的文史研究員,為什麼會突然殺人啊……」
【睡醒了嗎?】
曹敬俯下身,極低地俯下身,湊到死人汩汩流血的耳邊,輕聲道:「是的……我是因為戰勝了你而發笑。」
這時候,恐懼感才姍姍來遲。
「我……成功了?」女孩轉頭看曹敬的表情,在得到確認后噗通一聲坐倒在地,雙手開始發抖。
你現在有什麼感受?曹敬忍不住問自己。什麼感受?空虛?沮喪?憤怒得到緩解后的短暫安詳?
「我到現在才開始怕啊……」兩人抱著溫存了一會兒,津島鬱江苦笑著脫出身來。
沒有用的,曹敬想,心臟並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https://m.hetubook•com.com題是你的大腦。大腦皮層被破壞后,你會喪失記憶能力、邏輯能力、感情能力、甚至對肢體的控制能力;哪怕你頑強地修復了自己的肢體,你也會變成一個無知無識的植物人。他們會在榨乾你不多的殘餘價值后丟進死刑室,用毒劑給你一個痛快——讓我來說的話,還是死了最痛快。
【別想了,我也是在做好事哩。年輕的朋友。你知道嗎,不該把梅和勇的屍體放著不管的。你應該用一把刀把他的頭砍下來,心臟挖出來,用鑽機從他的太陽穴里鑽進去,直到他頭殼裡的所有東西全部噴出來。他是一個黑洞一樣的炸彈,失去了思考能力,他會變成只懂得獵食的本能野獸,遵循本能,吸吸吸,直到他身邊所有的生物全部死絕為止。不是我接管,你,你的女友,以及這家醫院里的所有人,都會一個字——死。這就是他最開始被設計的能力。哪怕死,也會帶著身邊所有的證據一同去死。】
曹敬伸手摸了摸臉,自己確實在笑,但自己明明感到非常悲慘呀:破釜沉舟地解開了自己的戒律,目睹了多人死亡,懷著沉痛的決心使用了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高超精神技藝,並以此徹底摧毀了危險的進化者殺手——我此刻應該去安慰自己的女友,去安置被解救的孩子,去報警,等待吳曉峰的人到來,等待有關部門的人把自己關押起來……最不應該做的,就是蹲在這裏,看著死去的殺手竊笑。
殺手在地上抽搐了兩下,不動了,鼻孔中流出鮮血。
他的頭骨。曹敬忍著不快注意到之前被自己打破的地方,他用手指撥開濕軟破碎的頭皮,看見慘白的骨頭和裏面嵌著的彈頭和_圖_書
。
顏色和正常的骨頭不太一樣,曹敬不太確定是不是自己頭腦中的壓力讓自己對色覺的分辨出了問題,但梅和勇的頭骨,色澤和正常骨骼不太一樣。好像摻雜了某些金屬,抑或是覆蓋了一層薄膜。他立刻根據自己的專業知識做出了評斷,或許是因為長時間的磨損和再生,讓殺手的骨骼比正常人更為厚實堅固。
【不。】
海子的《九月》。
在曹敬看來,津島鬱江的突擊好像前後用了十幾秒鐘,但從女孩側面突襲,到她一掌破壞梅和勇的心臟,到最後的致命頭部一擊,破壞了殺手的大腦——這一系列動作其實僅用了三秒鐘。津島鬱江動作利落輕快,在生死一線之間,本來就卓越的運動天賦更為凸顯。
「起來吧。別哭了。」
他想要休息。
曹敬咬著牙再度使用精神感應,卻像是撞上了一堵牆。這時候他突然明白了,明白為什麼死人會爬起來重新行走。
曹敬把手指輕輕按在死人的嘴唇上,示意他住嘴。幻聽是精神分裂的早期癥狀。曹敬認為自己應該尋找專業人士的幫助,不要再使用自己的心靈感應了,已經太過頭了。
「你的目標是他……」
【還不壞。反應很快。我沒想到會有第二個罕見的精神感應者出現,讓我們最優秀的外勤之一也死在這裏。】
【是的。而且離這裏很近,甚至可以用望遠鏡看到這裏。但這與你已經無關了,吳曉峰忌憚梅和勇臨死的黑洞,他以前見識過類似的事件,曾經有比你我都強的進化者死在同類陷阱之下……所以他不會輕易涉險。他現在恐怕正一臉油汗地等待著事件的結局,等到你的女友給他打電話,告訴他那個殺手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