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那天他見到了吳曉峰,那時候的吳曉峰是個穿著汗衫,氣喘吁吁,走路都不方便的大胖子。笑聲比今天要大很多,夏天,總是說到一半掏出手帕來抹汗,每次下完課都要去廁所洗手帕,然後掛在電風扇上風乾。
曹敬之前大約猜到會有這件事發生,但真正聽到耳里的時候,還是讓他略微一震。
曹敬還在斟酌,他主要在想一件事情,反反覆復地想:姐姐也在推動這件事嗎?她也要把我推向那個火坑嗎?
曹敬在醒來后也曾回想過那個最後現身的心靈感應者,根據他的推斷,這個人起碼也是對方組織中的高層人物。
「和當年一樣。」吳曉峰冷酷地說。
曹敬往堅硬的椅背上一靠,陷入沉思。
吳曉峰揉了揉眉頭。
他還記得,被一起送去少訓所的那天,坐在車上,等紅綠燈的時候,有老太太敲車窗,然後塞進白玉蘭墜飾來賣。
一個苦澀的事實,或者說常識:心靈感應者是一個需求極大的種類,然而數量上卻極為稀少,而且覺醒后也是被監管得最嚴格的一種進化者。
「好。」
如果能一直那樣下去就好了。
「何必呢?」
「已經失效了。」曹雪卿低頭翻著文件,「光學功能不存在了。」
心靈感應者能夠探查到世界上最好的偵探也無法探查的信息——人的內心。在常人看來,心靈感應者與妖魔無異,甚至會有一種被徹底看透的不適感。這種心理上的弱勢會帶來直接的厭惡和*圖*書與反感,令心靈感應者成為最不受人待見的類型。更別提禁忌中的禁忌,能夠將自己的意識上傳至他人心靈中的——傳心者。
「現在房間里都是自己人,所以我就開門見山了。」吳曉峰指了指攝像頭,「這東西現在關著……」
「沒人說戰略級的能力不會溢出。」曹雪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以後會發現,戰略級的『溢出』是很常見的情況。」
「在你昏睡的這段時間里,我們已經做了很多工作。在你醒來后的第一時間,我們就想要和你接觸,不然你現在還在審訊部門的人手裡。」曹雪卿柔聲道。
曹敬還記得,那些白玉蘭又軟又嫩,手一揉就碎了,所以得小心關照。剛採下來的時候潔白如玉,過兩天就開始發黃,然後就逐漸萎縮、腐爛。離開了根的花就是這樣,無根之木,終究不能長久。
曹雪卿沒有回答,只是反覆不停地捏著自己的眉心,半晌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吳曉峰按了個鈴,有人把曹敬帶了出去。
「是這樣的。我們現在對你怎麼搞死那個梅和勇不感興趣,你怎麼繞過那個狗環也不關我事,我們可以稍後討論。我們感興趣的是最後,你在報告里提到的那個遠程傳心者。」吳曉峰用了一個很專業的名詞,傳心者,心靈感應能力中一個罕見的分支,「我要你多陳述一些細節,讓我們能夠儘快定位到他。」
曹敬那時候買了很多雜誌,這www.hetubook.com.com些地攤雜誌言之鑿鑿地分析、評論共和國各種「秘密武器」和他國的「致命手段」。津島鬱江那時候已經開始讀歷史書了,對這些地攤分析不屑一顧,還經常嘲諷曹敬還停留在「獵奇式閱讀」的階段。曹敬便說自己是志向高遠,想要成為戰略級異能者。
「所有的信息我都寫在報告上了,沒有遺漏的。」曹敬簡潔地回答,「其餘的,你想看的話就打開我腦袋,自己看吧。」
「就憑你?」
有的進化者能夠噴火吐水,有的進化者能夠飛檐走壁,有的進化者無懼槍彈,有的進化者五感敏銳。但是所有這些進化者所能帶來的破壞力和恐懼感,都不如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心靈感應者,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花……
「可以嗎?」曹敬揚了揚眉毛。
人不會害怕獅子和老虎(特別是它們出現在電視上,或者圍欄里的時候),但當屏幕上出現蜘蛛、毒蛇、蜈蚣……的時候,許多人都會感到不適,一種輕微的毛骨悚然的感覺。這些生物軀體細小,但毒素卻能致人死命,危險性完全不遜於獠牙利爪。深植在基因本能中的恐懼感,令它們被敬而遠之
門關上的一剎那,曹雪卿面前的報告啪的一聲點燃了。熾烈的火焰轉瞬間將報告燒成灰燼,只剩下一堆灰燼躺在金屬桌上。
原因顯而易見。
「來,認識一下彼此吧。」
曹敬和其它幾位心靈感應者面面相覷,所https://m.hetubook.com.com有人的眼中飽含驚懼和懷疑,最後,一個有點齙牙的孩子向他伸出手:
他買了一對,掛在津島鬱江的衣領口。
行吧,曹敬舉手投降,我是想為以後老姐的工作做一些輔助,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我叫相陽。」
房間里的氣氛稍微鬆弛了一點。
如果對心靈感應者完全不加監管,哪怕曹敬自己都會覺得愚不可及。吳曉峰已經是體系內最資深的心靈感應者之一,已經通過行動多次證明過他對國家的忠誠,但他身邊也永遠少不了複數的監督者。曹敬記得那個繃帶男安德烈和被重傷的蘇易城,以及隨行的幾位「秘書」。「秘書」的職責就是保護和監督,在非常時刻,曹敬相信這些人有許可權將吳曉峰立刻擊斃。
對方察言觀色了一會兒,似乎在考慮不用讀心術怎麼判斷一個人的心理活動,然後吳曉峰說:「只要你完成一件事,那你的考試就通過了。當年沒有拿到的特級認可,恭喜你,現在可以拿到了。」
吳曉峰敏銳地感覺到室內的氣氛有些怪異,他試著摸了摸桌子,卻啪地被電了一下。靜電。空氣變得有些油膩。角落裡異樣的光線變化……吳曉峰咳嗽一聲,道:「先不急做出決定,你可以去躺到床上再休息一下,或者去院子里散散步。放鬆一下精神。這個決定不需要你立刻做出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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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很冷,但很香。品種改良后的白蘭花,曹敬盯和圖書著院子里的大樹想,之前下過雪,和之前風沙混在一起,有車開進開出,花朵們顯得又臟又香,和寒風混在一起。曹敬身邊不遠處有兩個人跟著,不是「秘書」,但監視的功能是一樣的。
「什麼事?」
曹敬避開車來車往的通道,在樹下反反覆復地踱步,一圈圈地繞著走,以希望自己能夠放鬆一些。
最後他累了,坐在樹下的石頭台階上,抱著頭想事情。
被摯愛背叛的憤怒和冷靜的思考反覆交替,曹敬頭腦中亂成一團,他知道,他理解曹雪卿此舉的意圖,但他還是感到由衷的憤怒與自怨自艾,為什麼我偏偏是一個心靈感應者,為什麼我偏偏要遇到這種事?為什麼我的人生總是要做出這些艱難的選擇?
他把手交叉起來,等待吳曉峰繼續說。
吳曉峰摸出一根煙來,但又意識到曹雪卿就坐在一邊,只好尷尬地把煙在桌上碾碎。他一邊玩弄四散的煙草,一邊皺眉道:「我試過了,有一些……技術上的問題。但你和那個人已經交流過了,你記得他的『感覺』,你認得出來,所以我認為你有可能做到。」
在進入少訓所的那一天,曹敬驚訝地發現,他遇見的是同樣具有心靈感應能力的孩子們。
「不要有抵觸情緒。」胖子用手指蘸著茶水,開始按摩自己的太陽穴,「我們現在不會用那種簡單粗暴的方式——我們換個話題吧。這也是曹同志現在很感興趣的一個話題……你有沒有想過,成為合法進化者?」
他想起m.hetubook.com.com高中時候,那時候開始有人在街頭巷尾賣那種白玉蘭的小配飾,用別針把兩支小小的白玉蘭穿在一起,很香,很便宜,但又很好玩。「青神」著重改良作物的生物技術革命之後,許多國家規定的觀賞植物品種也得到了增強手術的提升。白玉蘭特別出了「賞花玉蘭」品種,在全國各地廣為栽培,一年四季都有玉蘭可賞。
曹敬十六七歲,剛好是賞花玉蘭開始推廣的時候。街頭巷尾人人都戴白玉蘭,雖然這個風潮第二年就過去了,但曹敬對那時候的玉蘭風潮印象最深。袁老爺子那年上了不少電視,總是微笑著和各種各樣的人握手,坐在各種各樣喧囂熱鬧的電視節目里,一副平凡樸實的模樣。
「小沒良心。」姐姐擰了他一把。津島鬱江把其中一隻摘下來,越過曹敬,掛在曹雪卿的胸口。
曹雪卿一直注視著他,所以她看見曹敬的面色一直變來變去,但最後她低下了頭,一動不動地盯著桌上的報告複印件。
「你為什麼自己不去做這件事?」曹敬半晌后出聲道,「你比我經驗更豐富,能夠捕捉到的信息也更多,為什麼你自己不——等等,你已經試過了,對吧?」
如果說普通的心靈感應者只是閱讀與觀察,那麼傳心者就是改寫、扭曲、操控他人的心靈,是最為不吉的心靈能力者。
這是曹敬第一次遇見相陽,一個有著罕見名字的男生。後來相陽教會了他繞過束縛器的技術。再後來相陽精神崩潰了,曹敬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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