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敬保持沉默。
「確實戴著,在他進去之前反覆檢查過,不可能發動能力。」有人回答道,「再說他的能力也不是破壞型的,我們已經做好了全面防護,可以隔絕信息素干擾的個人設備。爆炸物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如果不是喬尼,那就是說在他到病房之前,先有人在病房裡安置了炸藥……」
「我很好。」曹敬深呼吸,「我必須保持良好的狀態。」
「為什麼?」
病房的整體結構被之前的爆炸摧毀了,陽台那一面的牆不復存在,敞開在十一層樓的空氣中。而在陽台的盡頭,曹敬又看見了那兩個天台上一度遇見的身影,一黑一白,又高又瘦,裹在紗衣里,被斗笠遮著,看不清面貌。那兩個東西矗立在房間的盡頭,像是劃定了死亡與生者的界限。
「你現在明明已經可以離開這件事了,無論從任何角度上來說。」駱雯此刻說的話是她以前絕不會說的,而且她很小聲,似是怕外面的人聽見,「是時候離開了。」
【很好。】
聽筒里傳來的男聲很柔和,但語氣中沒有一絲溫情。
但當聽見那個新組長的名字時,他之前的那一絲放鬆立刻不翼而飛。
「你說的『他們』是誰?」
我讀過資料,感應者的自殺比例——
端午節好。
「曹丹……當時在現場嗎?」曹敬聽見自己問。
沉默也是信息,駱雯說,我大概猜到了,是我依然認識的人吧。而且……
你告訴https://m•hetubook•com•com
我,我曾經對某人投入過真摯的愛情,駱雯說,我曾經愛過一個人。我現在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但應該是很刻骨銘心的吧。我想知道那個人是誰,我認識他嗎?那是一個怎樣的人?
【我是專案組新任組長路蘭亭。】
沒有眨眼,曹敬直接切入。現實與精神的界線已經不復存在。
「是巧合嗎?」有人說,「如果說炸藥僅僅是為了刺殺蘇易城,喬尼進去的時候爆炸純屬巧合,有這個可能嗎?或者說兇手順手想多炸死一些人,會有這種事發生嗎?」
「過於巧合,我不認為是這樣。再說,這裏不是有信息收集方面的專家嗎?」
這是自殺。貓笑著說,這與自殺無異。
曹敬往病房裡走了兩步,被駱雯一把扯住:「你想幹什麼?」
從駱長安的病房裡走出來后,他一直在想這件事,曾經在自己身邊,卻已經離開的那些人。自己依然活著這件事突然顯得非常厚顏無恥,與我一起遭遇不幸的人們吶,比我更為不幸的人們吶,你們此刻會如何看我?
駱雯不說話了。
「許許多多的人。馬莉,喬尼……」曹敬指了指周圍,站立在焦熱空氣中的人們,喬尼,依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站在那裡,笑吟吟地看著他,穿著他海軍外套的馬莉,甚至還有憂鬱的杜雲娟……有些是自己的幻覺,有些是死人殘留的碎片和*圖*書
,但他們的眼神,這些人的目光壓在他身上,哪怕是幻覺,哪怕是幻覺——
駱雯抬起眼睛,透過淚水看著曹敬的面容,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曹敬搖頭。
他聽見駱雯的聲音:「他很累了,狀態也很差。這裏需要的不是感應者,而是爆炸鑒定專家。」
駱雯捂住臉,無法再繼續往下說了。
「我想看看。」曹敬在防毒面具里深呼吸,「我能看見……這裡有死人的電磁場,趁現在電磁場還沒有消散,我能看見這裏發生了些什麼。」
有人竊竊私語,曹敬漠然地想:他們想對我這個感應者說謊嗎?想要欺騙我?
或許我已經忘記了很多事,曹敬說:「我會保持忍耐。這是我的職責。」可能我某一天會背棄這句話,曹敬心想,如果我痛苦到無法再忍受,我會選擇重塑我的記憶和人格嗎?把歸屬於曹敬的人生全部抹去,不再記得津島鬱江,曹雪卿,自己的親人們,不再記得自己長久的忍耐,把自己轉化為——吳曉峰那樣的人?或者是完全與感應能力隔絕的普通人,有著普通的人生和過往……
「那個植物人?植物人有用嗎?」
電話掛斷了。
駱雯咳嗽一聲道:「當時他和金楓離開了,很幸運,他們不在現場。」
「你還好嗎?」駱雯從袖子里滑出一支灰色的針劑,「你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
「是的。」哪怕對方不在現場,董昭依然下意識挺直腰,整理和*圖*書了一下自己的衣領,「他和秘書已經進入爆炸現場一分鐘了。」
沒有硝煙味,但瓷磚碎片、水泥塊、扭曲的金屬和書頁四散……樓下消防車的聲音遠遠傳來,空氣中有一股焦臭味。
「喬尼不是戴著項圈嗎?」他聽到有人在後面問,錢海波調來的防化小組損失慘重,曹敬看到了裹著白色防化服的殘肢。錢海波本人正在搶救,曹敬只瞥見他躺在病床上被推走時生死不知的情狀,半邊臉上都是血。
他切入。
你的父親死了,你曾經擁有的愛人也死了。你知道,我可以把這悲傷的一切都從你的腦子裡抹掉。曹敬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真的說出這句話,他對駱雯說,你不會記得你曾經擁有過的親人和戀人,你也不會知道你「曾經擁有」。再來一次記憶抹消,你就不會記得了,沒有了「擁有」也就沒有了「失去」,你就能繼續從容地活下去。
曹敬在防毒面具後面看著支離破碎的現場,被粉碎的人體碎片黏在牆上,四處飛濺。很難判斷死亡人數到底有多少,爆炸威力很大,他撿起地上的書頁碎片,吃力地辨認上面的字跡。三聯版的笑傲江湖,桃谷六仙,上一次曹敬來看望蘇易城的時候,好幾冊武俠小說放在床頭供他消遣。
駱雯沒說話,然後她走上來,貼近曹敬的耳邊,輕聲道:「但那與你,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略微停頓。
曹敬沒有繼續聽那些話,現場有些混亂——https://m.hetubook.com.com不僅是因為狼藉的爆炸現場,更因為局勢失控了,沒有指揮官,沒有能夠立刻拍板的人——專案組連著失去了兩名最高指揮官,這顯然是沉重的打擊。
【封鎖醫院,不要讓任何人出去。我大約五分鐘後到。】
「根本沒有活人能夠讓他感應……」
曹敬想起之前他在駱長安病床邊和駱雯的對話,駱雯外殼終於破碎的那一刻,他看見了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表情。曹敬告訴她,她曾經有過一個戀人,那個戀人已經死去,而她的父親將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抹掉了。駱雯說,她不是為了那段已經不記得的戀情而流淚,是因為自己什麼都不記得,連可供緬懷的回憶都沒有。
「我總是被死者纏上……」曹敬喃喃自語,「像是欠了他們一條命一樣。哪怕你知道,其實和你沒關係,但你還是會覺得欠了債。他們死了,你活著,你就得為他們做點什麼。他們曾經對你好,愛過你,曾經將某種感情託付給你……很難轉過頭去。很難視而不見。這是精神感應的一種很難預料的副作用。沒有辦法只為了自己而活。」
「我不能忘記。我也無法忘記。」曹敬簡潔地說,「遲早有一天我也會遇到想自己抹去的回憶,但在那之前,我不會轉過眼睛,我會保持直視。」
「別人沒有選擇,但你有選擇。」駱雯說,「你在有選擇的情況下,選擇了不忘記嗎?」
他低下頭,手不再顫抖了。
「你看不見嗎和圖書?」曹敬苦笑道,「我已經被他們纏上了。走不掉了。」
【感應者曹敬在現場是嗎?】
從哪裡開始呢?他看向倚在牆角的喬尼。如同駱長安,具備強大精神防護的生者,死後就不再具備抵禦感應者的能力。來自大洋彼岸的情報官,是時候看看你到底知道些什麼了。
曹敬沒有回頭,反手掐住她的手腕,讓她沒辦法把針劑扎進自己的脖子里。
「之前讓護士移到隔壁的空病房了,爆炸確實摧毀了多個病房,但那個植物人小孩沒受到波及,蘇易城病房裡的人工掩體把大部分爆炸威力削弱了……」
「在這之前我會覺得你在胡言亂語,但現在我覺得,你們這些玩弄人心的怪物或許真的有存在的必要。」駱雯那一刻低聲問,「但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願意幫人抹掉這些心念中的悲傷和不幸,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會這樣處理自己遇到的感情問題嗎?」
就在電話掛斷後,第二通電話立刻在他的諾基亞直板機上到來,號碼他不認識。
站在走廊外的內務部成員中,此刻地位最高,負責臨時指揮的是錢海波的副手,行動部門的董昭。他目睹了駱雯和曹敬進入爆炸現場,但他沒有阻攔的心思,因為一個來自高層的電話佔據了他的絕大部分注意力。在彙報現場情況的過程中,董昭的焦慮也逐漸增長,他在性格上並非是願意主動承擔責任的類型,所以當電話另一頭說將會空降一名新組長的時候,他的心情放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