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旬哭了好一陣,才漸漸停歇。
高源看著嚴旬,心裏也難受的緊。不過五十來歲的年紀,卻已經滿頭白髮,形容枯槁,臉頰深深凹陷,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皺紋和揮之不去的頹廢。短短兩年,嚴旬的狀態竟還比不上他這個老年人。
兩人對著李勝利的墳墓三鞠躬。
嚴旬對高源道:「您放心,我自己欠的債,我會還的。」
過年,高源打電話讓萬斤糧給在牛棚行醫的嚴旬送了一碗餃子過去,但沒讓萬斤糧說是他讓送的。
當時高源在車上一掠而過,只是看到了這一幕,他並不知道前因後果。
嚴旬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他已經不想理我了,是覺得有我這個父親很丟人吧,我……我很想他,可我不敢去找他。」
嚴旬頓時眼眶通紅。
2002年,高源再度南下的時候。卻看見那間小診所正在被檢查,大蓋帽進進出出,診所老闆不斷在哀求。她老婆則指著嚴旬破口大罵,嚴旬www.hetubook•com•com
狼狽地低著頭不敢出聲。
嚴旬道:「沒……沒敢去。」
爺倆再次啟程,坐了公交車,然後去汽車站轉車,一直到下午才到了李勝利的墳墓前。
聞言,嚴旬有些緊張地抓著筷子,而後膽怯地輕輕放下。
「唉……」高源沉沉一嘆。
後來,嚴旬回到了縣城,在別人的小診所裏面打工。
「老師過年好,我有問題想請教您。」
嚴旬站起來,轉過身,獨自朝著山下走去。
南下歸來之後,高源去打聽才知道他們診所因為證照不全被查了,現在中醫診所營業面積要求不得少於300個平方,而且註冊資金很高,沒點實力根本搞不了正規的中醫診所。
高源語重心長道:「人生總有許多溝溝坎坎,吃一塹才能長一智。這個教訓對你來說有些深刻了,但你更應該要牢牢記住。你欠當地百姓的,你自己來還。」
「老師,我知錯了,我真和*圖*書
的知錯了。」嚴旬抱著高源的大腿,放聲痛哭起來。
「唉……」高源再次嘆了一聲,他想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前世他汲汲營營,最終還是落得個二進宮,家人也因他受了牽連。今世,他努力做人民的醫生,也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高源每年都要南下幾次,坐車的時候會路過那個小診所,但高源從來沒有進去過,每次只是通過車窗遠遠望上一眼。
……
「說。」高源應了一聲。
「肺炎?」高源微微一怔。
嚴旬小聲說:「不……不知道。」
聽到這熟悉的嘆聲,嚴旬趕緊起身,可枯瘦的身子已經站不直了,總是半佝僂著,他緊張地看著高源,而後又羞愧地低下了頭。
高源道:「吃碗面,先帶你拜祭你李叔吧。」
高源看嚴旬,心中稍柔軟了一些,他道:「也怪我,忙於各種雜事,疏於了對你的管教。讓你在時代的浪潮裏面忘了自己的初衷,這一點,我這個做老師的
和圖書也有責任。」
很顯然,這個夫妻店小診所並沒有什麼實力。老闆老婆罵嚴旬也是嫌他沒用,一點有用的關係都找不到,害的他們被查都沒辦法,又說嚴旬不肯好好為他們掙錢,就知道開便宜葯。
高源拔了拔李勝利墳前的野草,把幾樣祭品擺好,他道:「一起拜拜吧。」
高源問他:「沒人來接你?」
嚴旬轉頭獃獃看著高源。
高源又問他:「要去找孩子嗎?」
高源看著墓碑上模糊的照片,他對嚴旬道:「去我們診所幫忙吧,現在來診所求診的人很多,天南海北都有,單靠我們這幾個老傢伙,有些忙不開了。」
高源皺眉。
看完信后,高源內心久久不能釋懷,可最終也只能餘下一聲嘆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高源望著嚴旬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看不見了,他才慢慢收回目光,他轉過身,手輕輕搭在李勝利的墓碑上,兩行清淚緩緩流下。
高源心中更難受了,眼眶也www.hetubook.com.com
濕潤了。這是他的大弟子,也是陪著他走過最多年頭的徒弟。他對嚴旬的期望,甚至比自己親兒子還要高。看著嚴旬一步步走到萬劫不復的地步,高源又怎麼會不難受,他的心幾乎跟刀割一般,不知道多少個日夜,他都在責怪自己。
高源也看他,說:「沒有哪個父親會放棄自己的孩子,就像沒有哪個老師願意放棄自己的學生。」
高源沒有車,他帶著嚴旬,提著包裹,兩人慢慢往外面走。走了幾公里才到有人煙的地方,高源在路邊上找了一家小飯店,要了兩碗面,跟嚴旬吃著。
「老……老師?」嚴旬結巴了,他努力地睜大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人,可他又不敢睜的太大,因為他怕自己看錯。
2003年2月10日,高源接到了何方的電話。
高源看看四周,他說:「現在知道什麼是過眼雲煙,因果循環了吧,你以為的光芒萬丈,繁花似錦,可沒有人民作為基石,那就比電影光幕還要虛幻。」www.hetubook.com.com
高源看著門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過了一會兒,他才道:「你李叔過世這麼多年,你有去看過他嗎?」
高源問嚴旬:「接下來什麼打算?」
高源到的時候,嚴旬已經離開了,高源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年底的時候,高源接到萬斤糧的來信,才知道嚴旬去了霍鄉,在一個廢棄的牛棚裏面開了一個小小的中醫診所。
「嗚嗚……」嚴旬失聲痛哭起來,他蹲在地上,痛苦地用力抓著自己的頭髮。
嚴旬不敢抬頭,羞慚地輕輕搖頭。
何方道:「我們這邊有醫院出現了一個挺奇怪的肺炎,已經有不少醫務人員被病人傳染了。」
撫著嚴旬的滿頭華髮,高源心疼地說:「怎麼白了這麼多頭髮啊……」
嚴旬搖頭,他道:「我已經是個滿身污穢的人了,不能再害了您和李叔的名聲。」
……
說完,嚴旬撲通跪下,對著高源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他說:「希望將來有一天,我還有再喊您一聲『老師』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