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後,就是王輯都知道的事情了。
耶利亞,我不會求得你的原諒。因為父親就是個懦夫,一個備受靈魂折磨,無法脫身的懦夫。沒有天啟者的許可,我甚至不敢看你一眼。這二十多年,我一直在想你過的怎麼樣,但我連問的勇氣都沒有。因為我是個懦夫。那一年,我看到了你的屍體,我猜到,你一定有了難以啟齒的苦難經歷,我的心在滴血,但我沒有辦法,天啟者已經聲明你的所屬,我沒有權力,去問起你的任何事情。
王輯沒在意這些,他飄過廢墟,往那曾經燃起篝火的廣場靠近,他記得那裡的位置,並一定要去那裡。做出這個決定,王輯不知道出於什麼想法,那是一種直覺,一種力量,驅使著他靠近那裡。那燃起的篝火,可以說是一切故事的開始了。
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壓制王輯,希望的光輝打破了一切約束,那短暫的瞬間,他的目光穿過一切,彷彿看到了所有東西。生命的樹陣,在他靈魂中結成了一個永不停息的發條,釋放著無限的力量。但他沒有在意這些,智慧樹陣告知他什麼,他都不在意,他要看著那些光輝,看著這些最初的生命,等一切沉寂后,能否回歸廢墟上,依然灰燼中跳舞。
「父親。」
在這裏,暫時沒有特殊的事情發生。然而,那從四周湧來的亡魂卻遍布灰暗大地,充斥在廢墟的每個角落。那些飄忽不定的影子,彷彿圍繞著這篝火曾經燃起的中心,開始跳舞。王輯這一刻,不知是處於內心怎樣的念頭,眼看著那數不清的亡魂都出現了,那種伴隨意識行動的發光靈魂,讓他預知到了,某種事情的發生。
生命的樹陣由此打開,那最初的神秘,正是一輪完美無缺的圓,開放在王輯的頭頂,靜謐地轉動,彷彿齒輪。生命的光芒向外不斷滲透,在樹陣圖留下的刻痕,形似張開的翅膀,而自王輯正上方,流下一道驚心動魄的洪流,恰似一道圓環向下滲透的劍光,刺穿了王輯,滌盪著他的整個靈魂。
就像是曾經吹響半神的號角,召起那無盡的生命之光,王輯的腳邊,那早已不存的篝火燃起,蒼白的天空大地,不知何時回到遠古的黑夜,回到了發條創造的那一晚。那些飄蕩的靈魂,也變成了一個個黑暗的模糊身影,圍繞著篝火起舞,進行著盛大的典禮。時光彷彿回到從前,一場快樂的篝火之舞,預示著最後的犧牲。王輯記得,每次希望的到來,都伴隨著巨大的犧牲。就像號角喚醒的生命之光,就像篝火起舞的身影,就像原初的黑暗虛無里,產生的無盡最初意識,靈魂。
那些所有的希望之光,在模擬的超膜宇宙散去后,其實也回歸了本位。儘管無法觀測,但從理論上,王輯是完全清楚的。畢竟,那裡的一切都是數據模擬,不是展開的真正宇宙。她收集的那些東西,最終都是虛幻的數據。但耶利亞自己並不知道,跟隨在獵人的身旁,她依然充滿著信心。在與獨立獵人的對話里,她也是這樣的充滿信心,充滿希望。儘管那時,王輯就看出來,她註定會失敗。
耶利亞沉默地點頭。
「謝謝,非常感謝……」
綻放逝去,猶如煙火;一點一滴,終成洪流。
他明白,耶利亞不可能會說的,這是事實。一個人的堅強,也就體現在這固執上。對此,他已經不想再說更多。一個永遠死去的人,就讓她安眠吧,不要再背負著什麼,不要懷著任何痛苦,她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事,對王輯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
賽拉弗斯教育弟子。
王輯心中默默回答。
也許,它們回到了真正的起源故鄉;也許,就真的不復存在了。
你一定會恥笑我,居然我會傷心,為什麼不反抗?
首字母A,你以完成最初的靈魂,修真知識掌控度圓滿……
漫長的時間,從最初發條誕生的那一夜,從篝火旁舞動的身影開始,從那個跳下火山跳下的女領袖,作為第一個人物,轉換變幻,經過了兩萬年的時光,終於回到了現在,回到了最初,回到了王輯守在耶利亞的身旁,景象完全一樣,他守在耶利亞的身旁,在她身邊看著她說出那句:
「你出生的那天,我以為你會像你的哥哥,姐姐一樣,被人性感染。
不知不覺,一行眼淚從王輯眼裡流下,這眼淚彷彿不是他的,而是這具發光的靈魂本身,所流下的。靈魂的淚珠滾落,王輯渾然不覺,他靜靜望著那一道道光芒的升起,照亮黑夜。
黑夜裡,篝火旁的身影依然跳動,圍繞著文明的火焰,進行著古老的儀式。整個廢墟,都在重複著兩萬年前的那個夜晚,但稍有不同的是,那時的他們,還可以放棄物質,放棄智慧;而兩萬年後的現在,他們已經一無所有,只剩下茫然無知的亡魂。然而,就是這樣,它們也要把最後剩下的一切,毫不保留地拿出來。
耶利亞對每個家族成員的凈化,都耗費了極長的時間,王輯旁觀著整個過程。從操縱凈化之焰的熟練度來說,王輯相信,耶利亞早已經能夠信手拈來。但是她就是故意這樣,對每位家族成員,都看起來極認真的態度,故意拖長時間,來讓最後等待的父親備受煎熬。花了將近三天時間,凈化才輪到最後一和圖書位。這個時候,執政官整個背後,已經布滿了黑暗的觸鬚,每分每秒,那些黑暗的筋脈都在他身上,加速著蔓延。
——A號實驗機
在年鑒的時光回溯里,王輯這才看到,在他帶領耶利亞從房間離開,穿梭超膜宇宙時,整個過程,耶利亞都在吸收著力量,那些平行世界里,其她耶利亞的力量。
耶利亞關切地起身,上前一把扶住自己的父親,但下一秒,卻被父親推開。執政官沒有理會耶利亞,搖晃著身體,坐在了座椅上。無神地目光抬起來,看到女兒關上門,掩上了帘子。他低下頭,苦笑了下,閉上眼睛,不說話。
「也好,就這樣做的話,我們可以舒服許多,是不是,父親。」
得到了族人給予的希望,耶利亞前往遺忘廢墟。
但對當時的王輯來說,這一幕是無法觀測的。只有耶利亞自己能看到,以及年鑒回溯的故事里,旁觀的王輯,可以看到。這些力量,全部聚集在耶利亞身上,因而讓她有了敢於和獵人叫板的勇氣。但僅限於,讓那個小姑娘稍微尊重自己一些。
她摸著父親的腦袋。
最後的最後,執政官努力讓自己揚起頭來,在他身後,黑色的細胞組織已經開始吞噬他的頭部,他的每個動作都無比艱難,即將幻滅的眼神看向自己女兒,他斷斷續續地說:
耶利亞自信認為,自己已經擁有了,能夠戰勝老師的力量。這種心態,王輯能看出來的。在醫學王座,她提出主動加入戰鬥,當然,沒有獲得許可。但這些都不過是很小的事情。她不需要參加戰鬥,只需要安靜地跟隨獵人隊伍,無論結果如何,都算是完成老師的任務。醫學王座過後,距離森地星,距離自己出生的地方,已經越來越近。她只要穩住,什麼都不做,就可以活下去。但耶利亞沒有選擇這樣,在抵達森地星后,她向獵人提出離隊的請求。進入森地星的地界,就進入了賽拉弗斯的監控,她在這時離隊,不是明智的選擇。
王輯終究還是搞不懂,這種力量的使用方式。他觀察到的,無論約爾班,還是其他任何人,對這種力量的使用,都過於隨機、巧合,毫無邏輯可言。但就是這樣,它可能才被星空認為,是一種極不穩定的炸藥。總之,就在這樣的夜晚,一直都很設防的王輯,竟然意外沉睡下去,沒有醒來。所有獵人都睡的很沉,沒有人被耶利亞的動靜所驚醒。她在自己的房間,拿到了潘多拉魔盒,從王女緊抱的胳膊下,取走了它,而王女沒有被驚醒,睡得很沉,根本無法醒來。
耶利亞轉過身來,走到父親的面前。
黑夜裡,耶利亞為之語塞,捂著嘴巴,無聲地抽噎起來。許久,她的情緒緩和許多,再度抬起頭,臉上有出現自信的笑容,聲音也冷靜了許多,她說:「真的感謝。謝謝你們的照顧和信任,讓我獲得了力量,重獲新生。可我臨走前,卻還要偷走你們的東西,我發誓,我一定會還回來的,而且我會有最好的禮物,給你們,還給那個提醒我身份的羽人姑娘,謝謝,希望你們一路順利,我會在暗中看著你們,完成巡禮的,謝謝……」
王輯低下頭,再多的話,無以言說,再多的羞恥和愧疚,到最後只有這幾句,微不足道的感謝……
望著族人的屍體,耶利亞沒有任何的悲傷。這些死者裏面,不乏有曾經傷害過的她的人。然而就在這裏,那些流血的屍體內,卻因為她的到來,彷彿受到感召似的,升騰起一顆顆凝結的光粒。那種東西,王輯記得的,正是耶利亞死去后,她的靈魂破碎,所產生的結晶體,也是她的父親,死前交給她的東西。
「別說那麼多了,來。」
執政官嘗試著升起手,一顆光粒從他手中升騰起來,做出這個舉動時,他的身體已經僵滯,大半身軀都被黑暗吞噬,但就這些黑暗裡,升起了一顆閃光點,沒入耶利亞的眉心。此時的耶利亞早已經止不住淚水,她想用凈化聖焰拯救父親,然而那火焰升起時,執政官的身影瞬間幻滅,便為了飄舞的灰燼。直到這時,耶利亞終於跪在地上,掩面痛哭不已。王輯從未見過,她這樣暢快淋漓地哭泣,這是第一次,她能像現在這樣去哭。
「很好。但你沒什麼希望。聖者的人選,我已經定好了。會有更合適的人,接替約爾班的位置。我交給你的任務,就是回到語法,加入巡禮的聖者隊伍。獵人馬上就要到來了,那個該死的獨立獵人,甚至毀掉了米諾斯。不過也沒關係,不是他的話我主也不會誕生,跨越時間歸來。從現在起,你就是兄弟會在語法的主祭,我對你的要求不高,混進獵人的巡禮隊伍。一路跟著他們,等到最初發條的火山時,自然會有人和你配合,幹掉他們。屆時神國歸來,一切都將會被解放,我主也會吞掉你身上的罪惡,將你徹底凈化。你會在未來,成為和我一樣的熾天使,甚至,成為我主的眷族。」
「我會自己完成巡禮,完成一切。」
耶利亞輕蔑地笑著,將手伸進了父親的褲子里,去摸那個他稱呼為「小爸爸」的事物,但當手伸到那裡時,她臉上的笑容凝滯住了,眼神難以置信,手掌在那裡又摸了摸,依然沒默道。空蕩蕩和圖書
的。直到這時,王輯才知道,為什麼來的時候,執政官的臉色會那麼難看。但王輯也確認,這時候的執政官,還能夠穩定控制理智,已不是普通的情況。
這個年齡的耶利亞,王輯已經無法去苛責什麼,沒有人經歷她這樣的童年,沒有人承受她這樣的苦難。她再瘋狂扭曲,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沒人能去指責。
一直都在啊。
耶利亞收起法杖,鄭重地向老師鞠躬,離開聖城,南下前往語法。這一離去,就是自由。那是在森地星的南境,耶利亞手握法杖,在真理的靈魂守護下,橫渡深淵,眺望著遠方的沙漠,回望一眼森地,耶利亞最後將目光,放在了手中的法杖,那靈魂躍動,光芒萬千。這個22歲的女人眼中也充滿了堅定:
「不過沒關係,殺就殺了。本來就是條狗而已。主教的位置,再隨便找個人,也都一樣。你的凈化聖焰我要收回,作為向教徒交代的處理,當然,這個東西你擁不擁有,都關係不大。」
拿到潘多拉魔盒,取回了自己的真理法杖,耶利亞給王女留下話后,打開房間,悄然走出。為休息的兩位獵人關上門,來到了王輯他們的房間。
在路上,他看到了那六個傻子的屍體,倒在血泊中。在屍體附近,則有六個迷失的靈魂,傻傻地在斷壁下遊盪。王輯知道他們的身份,從年鑒里,他已經知曉一切。他們並非是神國的子民,只是琥珀之城的民族後裔,已經不多見的後裔。不同於銀髮的圖恩家族,沒有智慧的他們,想要在文明社會傳承下去,太難太難。
在那裡,耶利亞抱著潘多拉,坐在了王輯的床邊。此時,房間里,三張床上的男人都在深度睡眠,沒有人感覺到她的到來,包括王輯。耶利亞打開檯燈,拿到了心理醫生隨身攜帶的鋼筆,寫下了留言,給了他們意見,不要招惹神裔女皇,還有她拿走的東西,會還回來的。
得到了真理法杖后,耶利亞並不認為,自己就完全無法戰勝獵人,甚至不覺得,自己在完成前面的巡禮后,還會比自己的老師弱。在地下礦區,王輯用真正的力量,教育了她。受挫后,耶利亞為此感到驚慌,懼怕,她怕自己死去,被殺死的話,就一切都沒有了。因此,她在獵人的高壓下,極盡表演,最終獲生。
再一次,王輯聽到耶利亞的遺言,內容不多,除了感謝與道歉,以及最後的祝福外,她沒有提到,有關任何自己的任何事情,大約也是沒有力氣了。她不給自己做任何辯解,也不求得憐憫,原諒,唯有平等的感謝,道歉,祝福。走到這裏,她雖然還有遺憾,但這樣的結果,對她來說,已經無所謂了。無論是否戰勝老師,她都勇敢地邁出了反抗的腳步。不管結果,也無論勝算,結果,她都解脫了束縛,從苦難的折磨中,徹底解放出來。
「我在你們的身上,看到了真正的人性。就像我父親說的,那看起來黑暗的幽邃物里,真的是有光。沒見到你們之前,我以為世界都是這樣黑暗的;被你們俘虜時,我以為,自己會像過去一樣,艱難痛苦地被奴役。我為此做好了心理準備,無論承受怎樣的黑暗,都要堅持下去。但我沒想到,你們是我看到的光,黑暗裡的光,這讓我差點忘記了,自己是誰。」
光的力量在意識中涌動,王輯終於有了接觸世界的媒介。有了靈魂,也就有了迴響。然而,僅僅是這具靈魂,並不能帶來任何實質的變化。意識停頓處,傳統烙印剩下的東西,也在他的靈體上出現,二維戒指,閻魔刀,守護之心……
耶利亞低聲說道。
黎明,夢散。
反抗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反抗過吧,孩子。結果是什麼,你知道的。我們每個人,都反抗過。誰都不會主動放棄希望,是天啟者,她在不斷消磨我們的希望,讓我們絕望。你所經歷的,其實也是我們很多族人,曾經經歷過的。它都是單獨的故事,很少相交,卻把絕望寫在靈魂里,無法死去,無法逃走,忍受折磨,世世代代,無法解脫。
……
「你該和我說的,該和我的……」
執政官的聲音無比沙啞,說話過程中,背後的黑暗經絡,開始緩緩吞噬他的身軀。
等她脫去自己所有衣服時,「凈化」也完成了。
可是,她謀划已久的那一幕,並沒有到來。
「那我馬上開始吧。」
一者被作為故事封印,而另一位,至今都還活著,守護自己的世界,兩者高下,可以清晰分辨。
我曾經也像你一樣,憎恨我的父親,母親。曾恆他們軟弱無能,讓我承受這樣的痛苦,我那時也聽我的父親,說些什麼希望的鬼話。我不相信他,因為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樣的人,我不可能成為約爾班,我只能承受靈魂的痛楚,卑躬屈膝地跪在天啟者腳下,乞求凈化,緩解自己痛苦。但我的父親很盲目,他盲目相信希望,說著什麼寄希望於我,然後在天啟者的折磨下,失去控制地侮辱我。再沒有什麼事情,能比這個更糟糕了。我想遲早有一天,這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在我的女兒身上。
耶利亞抓住父親的手,按上了自己成熟的胸脯。執政官像個人偶,任由擺布,但他的話語沒有停止,「孩子,和_圖_書我知道你想報復我。可以的,但請不要建立在傷害自己的基礎上。你要我死,怎樣都可以,但別再傷害自己。其他人的脅迫,讓你低頭,那是無奈的事情。但請不要自暴自棄,不要自己將希望放棄。你看,回來時,我就知道你要報復我,我也知道,你可能會因為報復我這件事,做出傷害自己的舉動。我下定決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傷害自己的女兒,現在,我已經做到了,我能做到的一切。你給我的布局,並沒有生效,不是嗎?」
耶利亞臉上掛著笑容,但眼睛已經閃爍起,晶瑩的淚光。
法杖終於入手,那真理的魂光瞬間喚醒,泛動著強大的靈魂力量。
奇迹,並不是一個人所創造的,沒有人的覺醒,可能是個人帶來的奇迹。
「非常感謝,這段時間是我8歲以後,人生最安靜的一段時間。感謝你們一路上的照顧。獵人閣下,我想您一定閱歷豐富,因為我能感覺到,您的眼神看穿了我,但您沒有因此而懷疑我,反而認為我需要幫忙,願意將我留下。您應該知道,我留在您的身邊,對您是不利的吧。但您還是這樣做了,很感謝。我知道,您這樣做,不是出於愛我,而是憐憫。但您的團隊,讓我看到了真正的文明人。真的不需要幫忙,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您幫忙的。我會幫您鋪墊好前路,幫助你們完成巡禮。」
我那時和你的母親做出決定,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像處理他們一樣,將你扼死。我沒有辦法保護他們,只能將他們留在這兒,被任意擺布。我們有自由的時間,但他們卻沒有。坦白說,我們沒有資格,中斷他們選擇生命的權力,很對不起他們。但我們別無選擇,因為我知道,他們沒希望的,留在這裏,只能繼承我們的宿命,繼續當傀儡,忍受著靈魂的折磨,世代痛苦下去。
「曾經想過。」
耶利亞沒想到,自己能夠這麼簡單混進巡禮隊伍裏面。從獵人們日常的話中,她大約能猜到,那個獵人的首領,就是隊伍核心,十分強大。
廢墟之上,那靈魂留下的光粒升騰而起,形成一絲絲光線交織,圍繞著他的意識,不斷交轉結合,最終形成了發光的靈魂。
他不知道,耶利亞究竟是在和那個當時的他說話,還是一直陪伴在身邊的他說話。但在這裏,已經都不重要了。
廣場中心處,曾經燃起篝火的地方,如今在遠風的滌盪下,什麼都沒剩下。天空依然灰燼飄舞的,遠方的迷霧籠罩著大半世界。伴隨著靈魂的光芒降臨,那四周遊盪的亡魂,也紛紛從斷壁殘垣里,湧現而出,越來越多。它們不斷出現,然後靠近這裏,向王輯的位置靠過來,數來越來越多,到最後,遍布整個荒野,到處都是。
「我的智慧、智慧馬上就要走了,但沒……沒關係,我回到了家鄉,抱歉,抱歉……東西還給你,希望獵人閣下,能夠完成巡禮……非常感謝,感謝……」
儘管我沒想到,這不是天啟者的設局,而是我的女兒,自己要這樣做的。但沒關係,我知道,女兒的絕望就像曾經的我一樣,我如果真的這樣做了,只會讓女兒更加絕望,甚至,她不一定能像我一樣,將希望寄給下一代。但不需要的,不用到下一代,我知道她自己一定可以的,因為她是最特殊的人。她一定有能力,擺脫控制,重獲希望的眷顧。我想身為父親,我必須要做出表率,哪怕只有一點,我也必須做出表率。
寫完字條,耶利亞關掉了燈,就在黑暗中,守在王輯的床邊說話,既然已經決心要走,她現在反倒不是很急於一時。
「抱歉,暫時借你的東西,我會還給你的,而且,我知道你為什麼長不大,我會給你東西,讓你成長的。謝謝你,如果不是你一直針對我,我都要忘了自己身份。忘掉自己只是個客人,不屬於你們。謝謝你的提醒。」
賽拉弗斯鄭重說明了自己給的偉大任務。
王輯目光遠眺,再回首,才注意到,耶利亞給的饋贈。她靈魂留下的希望之光,圍繞著他的意識,為他重塑了一具靈魂,一具黑暗人性最深處,那由希望光明,所凝聚的靈魂。這一刻,彷彿是受到了光的感召,廢墟四野,飄蕩的亡魂們紛紛現身,或遠或近,都悄然觀察著王輯。在那些模糊的靈體眼裡,王輯的出現,總有怎麼一絲詭異。他不屬於這個民族,不屬於這裏,但在這裏,卻重塑了整個靈魂,希望的靈魂。
整個廢墟上,都充滿逆行著靈魂的光。而地上,一個個起舞的身影仍然不知疲倦,那數不清的希望光芒,重複著多年以前的那個夜晚,升向天空,再現壯麗瑰美的一幕。靈魂光芒不斷升起,點亮暗夜,不斷充實著生命的樹陣,在那完美無缺的圓上,留下自己存在的痕迹,證明他們曾經存在過,從那句為我所愛的女領袖,到最後死去的耶利亞,一切的一切,都在物質世界,留下了痕迹,有了自己的故事。
當來到教堂頂樓,執政官的腳步已經在發顫,臉色發白,嘴唇成了紫色,搖搖晃晃的,走近了房間。
愣住的耶利亞突然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從父親的腿上滾落在地,笑得不能自已。這一幕極其扎心,但執政官沒有理會女兒hetubook.com.com的嘲笑,他頭顱揚起,那衰老的面孔,不屈地面對著頭頂的神聖浮雕,目光出神,他的呼吸節奏放慢,聲音也無比朽老:
……
……
耶利亞離開了旅館,從這裏離去后,再一次,她重獲自由。
看到它的出現,王輯心裏也清楚地想到了,這個歸鄉的族群,在遭到智慧的摒棄后,最終依然還是沒能,沒能逃過徹底滅亡的命運。
超膜宇宙模擬展開時,所有的事情都是既定事實。在這裏誕生的耶利亞,每一個都有著相同的遭遇。但希望是不可複製的,她們每一個,都在這種情況下,渴望將自己的力量,給那個真實的一個,來獲得宿命的解放,在那裡,整個超膜宇宙,黑暗的天空,都漂浮著希望的光芒。
……
「是。」
這一次,她沒有害怕神裔女皇,也不畏懼任何的事物。
至今,除了約爾班外,王輯懷疑連曾經那個人王,赫拉克利特,都沒有完成生命樹陣的認可。它身上的黑暗太多,力量也遠不及最巔峰的約爾班,這位聖者在巡禮的道路上,一路光明,充滿希望,無所不能,他的存在,甚至讓真理之主都為止忌憚。
這大概就是人性中深藏著的,那屬於光和希望的力量。可以想到,對死難者來說,死亡已經是最好的解放,也許正是這充滿「希望」的結局,讓他們誕生了這種東西。如果不是耶利亞的背叛,他們還要在這樣的奴役下,忍受不知多久的時間。
希克斯文明的旅程,算是個重要的轉變。
……
希望的光輝,凝聚了這古老樹陣的雛形。
三天後。
「你他媽的,你個人妖,哈哈哈!笑死我了。」
廢墟之上,再沒有任何飄動的亡魂,至此,王輯不再抱有幻想,眺望大地,遠望天空,他清楚知道,自己的重獲新生,使用了怎樣的代價。那個民族和他們的故鄉,徹底沒有了,而他們,在留下自己最後存在的痕迹后,也走向了終點。
王輯心中輕語著。
賽拉弗斯回到教堂。
「你再恨他,想將他燒成灰燼。也不該這樣做,他是主教,你現在什麼都不是,這樣做,是一種褻瀆,懂嗎?」
在黑暗的夜空,生命樹陣產生了。
「對不起,對不起。」她趕緊擦拭淚水,「我不是這麼感性的人,真的,我只想說,非常感謝。感謝你們這段時間的照顧,感謝您的好意,感謝王公閣下對我的尊重,感謝小楠姐對我的照顧,感謝那位羽人姑娘一直都在意我,提醒我,是她讓我記得自己的身份,沒有迷失。感謝您和醫生對我對我的信任,我如果不是我的話,而是一個其他身份的人,我願意永遠追隨在您的身旁,但真的、真的……」
耶利亞驚訝地睜開眼睛,看到父親臉上掛著微笑,儘管瞳仁深紅,但他卻沒有失去理智,依然坐在那裡,紋絲未動。耶利亞登時感覺到了羞恥,彎腰去撿衣服,但手指觸碰衣物的瞬間,她忽然坦然了,鬆開衣物,起身,走到父親面前,坐在了他的腿上。
「獵人、閣下……你在我身邊,對吧?」
……
賽拉弗斯意外地看著自己學生,「還是別了吧,你不是獨立獵人的對手,儘管我知道你特殊,也確實擁有那種人性力量,但你沒有得到過生命樹陣的認可,也不配得到。和獵人相比的話,還是太弱了。靠近神王的心火,只會讓你知道自己的卑微。我能期待你智勇雙全,不被他們做掉,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這個東西,給你。拿上它,去南方吧。記得我說的,你什麼都不是,別做蠢事。」說著,熾天使將早已準備好的真理法杖,賜予學生。
但她堅持這樣做。
王公冷漠,但對她也沒有任何興趣,那個猜不透的心理醫生,雖然耶利亞能感覺到這個人很可怕,但他一直都表現的禮貌紳士。還有那個叫小楠的女人,話不多,但對她的照顧最多,從沒有使喚過她,也沒有任何輕視的意思。儘管獵人都懷疑她,但沒有一個人,會對她做過分的事情。最多也就是,那個黑翅膀的小姑娘,對她咋咋呼呼,不成氣候。
她這樣告訴自己。
「你身上也有的,也有的……我看到了。雖然很少,但無法抹滅。所以,請你不要放棄,我能做的一切,我都做到了,請你不要放棄,不要……我們,這裏的族人,所有人都可以自暴自棄,都可以死,都可以放棄,但請你不要,我很遺憾你的遭遇,孩子,已經發生的事情,我無法挽救回來,我沒有能力,但這些,請你收下,你的路,還在前面。」
「是嗎?」
耶利亞一面脫去衣服,一面控制著這微妙的平衡。王輯靜觀這一幕,他知道,耶利亞需要的,就是讓執政官身體未變,但靈魂變質的程度,她想讓自己父親失去理智,做出後悔終生的事情,然後,她能用凈化火焰,在事後重新壓制人性,讓父親恢復理智,讓他看到自己做出的獸行。
但獵人對他的照顧,並不是她想象中那樣,要面對的殘忍,充滿磨難。那個被老師忌憚的獨立獵人,對她毫無胃口,而那個黑翅膀的小姑娘,雖對她充滿敵意,但卻可以保護她,不受侵害。
一邊說著,她一邊摘取自己的腰帶,將外衣拖下,隨意扔到了地上。耶利亞一個手掌升起凈化聖焰,另一手為自己和_圖_書寬衣解帶。神聖的光焰燃遍執政官的軀體,燒盡他的靈魂,開始扼制人性,與此同時,那些黑暗的幽邃物也在升騰,開始了抗爭。
按以往的常規,所有家族人員都要接受凈化,壓制那已經控制不住的銹跡。但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負責凈化的,不再是那位將他們踩在腳下的天啟者,而是他們的家族成員,族長的女兒耶利亞。不同的人帶來了不同的規則,以往第一個被凈化的族長,這次被安排在最後一個。當消息傳出來時,執政官知道,這是女兒對自己的報復,但他沉默以對。無論女兒是什麼態度,身為主教,他都不想去爭什麼,自己默默忍受著人性煎熬。
剎那永恆,一切都已突破規則……
「父親,你怎麼這樣了。我還以為,你身為主教,能撐很久的。」
「我可以直接幹掉他們,自己完成巡禮,然後等老師安排的人。」
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這土地喚醒靈魂的力量。來自最初發條的恩賜,屬於這個民族的,全都在這一刻,徹底的逝去。沒有任何留下東西,不,如果說還有的話,也是存在的。王輯繼承了它們的一切,一個智慧樹陣的獵人,得到了被智慧摒棄民族的恩與,得到了他們的希望,得到了一切,由此重塑了靈魂,返回物質世界,這個結果,最為諷刺。
凈化的時間無比漫長。
賽拉弗斯無所謂地擺手:「不重要了。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讓你去做。你有沒想過,成為巡禮的聖者?」
「哦?」
生命樹陣圖逝去,一切都融入了王輯新生的靈魂,古老的土地恢復寂寥,天空依然零落灰燼,大地斷壁殘垣。一切彷彿都沒有改變,但所有的亡魂,所有的歷史,有關這個民族的一切,都已逝去。兩萬年前,他們可以放棄物質,放棄智慧,換取希望奇迹般的降臨,但如今,它們能付出的一切,就真的是一切。
「所以我說希望是有的,不是嗎?孩子。」
耶利亞的語氣低沉,但充滿力量。
約爾班的希望,凝造出了真正的奇迹,獲得生命樹陣的認可。一切關鍵,都在這生命樹陣的認可上。希望本身,縱然作為一種力量,又能高明到哪兒?那反倒不如黑暗的幽邃人性沉澱物,足以讓發條生鏽,將太陽女神從神壇拉下。黑暗的力量就如此強大,而其中蘊含的光明,儘管可以獲得生命樹陣的認可,但卻遙遙無期,不能指望。
但那些遊盪的亡魂,卻再沒有了。
但童年時,老師一直威脅的神裔女皇,卻並沒有出現,阻撓她復讎的道路。耶利亞順利繞過巍峨的神國,進入遺忘廢墟。在那布滿灰燼的斷壁殘垣,先祖的故鄉,她接受到了亡魂們的接待。然而,這些無智的亡魂,並不能給她任何實質性的幫助。老師也沒有出現,她就在在這裏,在亡魂們的陪伴下,等待自己的老師到來。直到那火焰長裙飄舞降臨,直到後續戰鬥的發生。直到最後,王輯的意識,飄在耶利亞的身旁,看著戰敗的耶利亞,默默望著她,幾次試圖爬起,但已經扭曲的身軀,再無法支撐她,站起來。即使有那六個傻子的幫忙,也沒能讓她完成復讎,打敗自己的老師。
灰暗的廢墟中心,廣場的磚石早已風化,曾經那個銀髮男子的屍骨,也早已風化消失。
王輯拒絕,從在通往隔離區的道路上,看到了耶利亞那藏著心事的面容,儘管不能具體知道細節,他還是知道,不能放走這個女人,讓她去找死。不過,他還是沒能阻止。那個夜晚,耶利亞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希望的力量來臨,給予了她一種完全不可視的強大力量。他也不知道,耶利亞是如何的,激發這種力量,大約是決心?訴求?渴望?
我做到了。耶利亞,我的孩子,不僅僅是閹割自己。我看到了那個東西,那個被稱作希望的東西,我看到了。你知道嗎?在那個盒子的黑暗裡,那幽邃可怕的黑暗深處,是有光的。真的,是有光的。我看到了,但我已經摸不到了。」
耶利亞靠近執政官,輕輕在他耳邊叫了聲,聲音無比魅惑。執政官睜開眼,血瞳矚目。那正是耶利亞所要的,還未真正的變成黑暗生命,但靈魂已經產生質變的狀態。看到這樣的父親,耶利亞臉上露出變態的歡愉,閉上眼,她等待身前的猛獸撲上來,將自己按到蹂躪。
年鑒信息:特蘭歷22343年四月;圖恩家族全部回到森地星。
但這次自由所追求的結果,就是她的最後一搏。希望的光芒在她靈魂深處閃爍,那一夜,賽拉弗斯屠殺掉了整個圖恩族人,以此作為懲罰和報復,然後離去。等耶利亞到來后,教城內,她的族人全都死去,而那賽拉弗斯的房間里,僅留下書信,讓她去遺忘廢墟,老師會在那裡等她。
但你不一樣,你沒有被人性感染,你的發條沒有生鏽。我那時就知道,你就是希望。我的希望,圖恩家族的希望。我也知道,這樣的你,註定不再屬於我,你會被天啟者奪走,會有你的道路。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可以擺脫這世代被奴役的詛咒。你,會像那個遠親、那位聖者一樣,將神國,將天啟者,將這一切粉碎,趕走。我知道,你絕對可以的。你不是軟弱無能的我們,你會有能力,結束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