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問題,如同炮彈一樣砸到陶瑾的身上,讓他感到應接不暇。
終於,沉寂了整整一年的土木堡,再次出現了聲音。
「杜寺卿此言差矣,我等身為人臣,直諫君王乃是本分,既知太上皇于情于理都該去祭奠一番,那豈能由著太上皇的性子?」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也只有寧靜!
至少,站在太上皇的角度,他是絕對不願意,再把這塊鮮血淋漓的傷疤揭開的。
又是一陣沉默,最終,還是李實開口道。
於是,耿九疇點了點頭,道:「好,稍後本官和陶總兵,一同去與舒公公接洽。」
耿九疇自然不會不清楚這一點。
不為別的,只因為,這些將士們,原本有機會可以平平安安的,回到自己的家鄉,見到自己的親人……
相互對視了一眼,杜寧率先開口道。
要是再來一遭今天的事情,大家的心臟可受不了。
也得虧有劉永誠這個靶子,不然連理由都不好找。
「劉公公久有威名,物勇武過人,舒公公雖有陛下聖旨,但要擒他,也需有些防備,帶人進入內院,也是情有可原,既然未曾冒犯太上皇,那麼,稟報陛下,申斥一番便是,如何?」
但是,說完了話之後,幾位老大人,卻都默契的沒有離開。
舒良沒有說話,只是抬起手,指了指遠處騰起的煙塵……
朝臣公認,舒公公是個口蜜腹劍的狠角色,但是同時,他也是一個知收斂,懂分寸的人。
但是于謙性格低調,這御賜的蟒袍劍器,他一次也沒有用過,都是恭恭敬敬的供奉在府中。
見眾人都看著他,陶瑾也有些猶豫。
他這一次過來,也就帶了一千多人,算不上什麼大事。
作為在場官職最高的人,他一開口,算是讓這件事情有了一個大致的基調。
只要太上皇不想讓舒良來負責他的安全,那麼其實也沒有別的選擇。
這是一柄以血染,以命鑄的戰場殺伐之劍。
所以其實,他能說的東西也沒多少。
無非就是自己看到舒良調錦衣衛圍府,然後率兵趕到,正好看見舒良抓了那些蒙古護衛,持著聖旨擒了劉永誠,然後替天子傳話,希望太上皇能去土木堡一祭。
和_圖_書
與此同時,他的腰上,同樣懸了一柄華麗的儀劍。
所以,無論如何,太上皇的安全,是不能交給舒良的。
今天的于謙,和往日格外的不同,最特殊的,就是他穿上了一件和舒良相似的大紅色織金蟒袍。
眾人心知肚明,舒良的所作所為,必定都得了天子耳提面命,所謂稟報上去,申斥一番,也就是場面話而已。
天知道,當他們得知舒良把總兵府圍了之後,心裏到底有多恐慌。
但是,在這個場合,舒良卻沒有站在主位,甚至,都沒有站在左側這個地位稍高的位置,而是屈居在右側。
杜寧點了點頭。
所以,他真正要說的話,在前半句,宣府官軍乃是邊軍,身負守城御虜之責,換句話說,不得擅離宣府。
所有人都默契的沒有提起,那二十多個蒙古護衛的事情。
這件蟒袍和儀劍,皆是天子所賜!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合乎情理,就能做得到的。
畢竟,此處是宣府重鎮,抵禦虜賊的第一線,軍情似火,不可能事事都等朝廷決斷。
於是,又是一陣沉默,杜寧轉向一旁的朱鑒,開口道。
所以,心中的小小情緒,也只能壓下。
隨著舒良的離去,太上皇的退場,陶瑾一瞬間就被剛剛趕過來的一幫老大人給圍了起來。
想起大同城外發生的那一場衝突,再看看眼下的場景。
「是否該有祭奠,朝廷自有安排,太上皇自有想法,我等還是想想,該如何安排太上皇的貼身侍衛吧……」
「諸位,舒公公所說,請太上皇祭奠土木堡戰死官軍之事……」
但是,卻被無情的拒絕了。
聞聽此言,李實卻是皺了眉頭,道。
那一場慘烈的大戰,給了太多人永遠抹不掉的印象。
陶瑾再厲害,已經到了舒良手裡的人,他也不可能搶回來,所以這五十板子,這幫蒙古人是挨定了。
於是,錯失良機,當夜土木堡便被也先大軍包圍,再想走已經遲了。
「太上皇出什麼事了,行宮中發生了什麼?」
耿九疇帶著他過去拜訪,實際上也是變相的去緩和關係。
話音落下,眾人的目光不由落在陶瑾的身上。
這件事情上達成了一致m.hetubook.com.com,緊接著,便是內院發生的事情。
很明顯,舒良此次趕來,目的之一,就是好好收拾一下那幫蒙古護衛。
然而,有些時候,需要的就是場面話。
于謙!
當然,為了不鬧的太大,打死是不會的,但是丟去半條命,一兩個月下不來床是輕輕鬆鬆的事兒。
「本官記得,使團自己是有護衛隊的吧?當初出京之時,也是從京營精挑細選的好手,如今太上皇隨使團而歸,自然也該由使團負責護衛,既然舒公公和陶總兵都不太合適,那這件擔子,只怕要落到朱大人的身上了。」
最終,杜寧嘆了口氣,道。
「既然如此,便如此回稟太上皇吧。」
誠然,他們這些人,都希望太上皇安安穩穩的回到京城。
所以,朱鑒思忖了片刻,又側身徵詢的看了一眼李實和羅綺,見二人並無其他意見,便點了點頭,道。
太上皇親自祭奠戰死官軍,無論于情于理,都是應當的。
別說他今天所為事出有因,就是沒有緣故,他身為總兵官,也有臨時調動兵力的權力。
「如此說的話,太上皇的貼身護衛,也該重新安排,不過這件事情,需得請示太上皇,不知諸位大人有何意見?」
但是其實,也不可能有不滿。
當時在場的人有很多,所以,陶瑾也不敢胡亂編造,一五一十的將一應細節,都講了個清清楚楚。
耿九疇也緊隨其後,道:「那就勞煩李大人寫一份奏本,之後老夫和杜寺卿一同附奏便是。」
說話的人是于謙,他的口氣冷靜,但是卻難掩失望之意,道。
事實上,在當初王振(?!)決定在土木堡駐紮的時候,隨行的文武百官就曾經竭力勸諫過,希望大軍能夠堅持一下,急行軍趕到宣府城內,再行駐紮。
短短一年的時間,土木堡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瞥了一眼空空蕩蕩的房門,朱鑒這個時候開口道。
這些埋骨此處的英靈們,值得他用最高的禮節,來表達自己的敬意。
單一個舒良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舒良背後是天子!
畢竟,跟舒良這麼一個這內宮當中排名前三的大璫結怨,可沒什麼好處。
話是這和圖書麼說,但是,此時此刻,大家都不想多生事端。
不知不覺,太陽已經高高的升起,負責布置的官軍將士,在布置好祭台之後,便一層層的圍繞著祭台列隊,面容肅穆。
陶瑾和耿九疇二人,趕去讓舒良解除對總兵府的封鎖,杜寧則帶著李賢和朱鑒等人,安撫太上皇的情緒,順便徵求他老人家對於護衛安排有沒有什麼不滿。
三千人以下的兵力調動,陶瑾完全可以自己決定,只需在事後說明情況即可。
祭台並不繁複,但是卻十分齊整,圍繞著整個祭台,是一桿桿或破舊,或被血染紅的軍旗,隨風招展,飄搖在天光之中。
於是,沉默了一陣之後,李賢率先謹慎開口,道。
時間能夠埋葬一切痕迹。
著對於陶瑾來說,其實是好事。
……
這其中的曲折,大家心中都大致有了些猜測。
朱鑒畢竟是使團正使,在使團抵達京師之前,理論上,朱鑒一直是李實和羅綺的臨時上官。
「此事非我等所能置喙,如舒公公所說,就連陛下,在此事上也只能勸告,而不能強命,若太上皇真的不願意去,那麼誰也強迫不得。」
可這一次,在接到舒良傳來的旨意之後,他卻命人連夜將蟒袍和長劍送過來。
眼下的局面,也的確沒有別的選擇。
京營提督大臣左軍都督府都督昌平侯楊洪!
土木堡距離宣府其實很近,馳馬不過兩個時辰便可以抵達,即便是普通行軍,也就是半日的時間,就差不多了。
所以,再靠這幫人護衛,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總兵府的內院當中。
於是,該討論的事情結束。
在土木堡的最高處,也是曾經明軍大營的中心,中軍大帳的位置,築起了一座高高的祭台。
但是偏偏,無論是大理寺卿杜寧,還是禮部侍郎李賢,抑或是提督軍務的刑部侍郎耿九疇,使團的正使朱鑒,都不是可以胡亂得罪的角色。
站在舒良旁邊的人,雖白髮蒼蒼,但是卻難掩虎將本色,背脊挺直,立如青松,身披一身略顯陳舊的盔甲,腰間懸著一柄長劍,樣式古樸,但是只消看過一眼,便能驚覺其中的煞氣。
在場的所有人,其實目的都是一樣的,保證和-圖-書太上皇的安全,好好的把這位祖宗給送回京城。
和陶瑾一樣,這得知了舒良的所作所為之後,他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天家爭鬥。
同時,也是前任的宣府總兵官,曾經令瓦剌和韃靼聞風喪膽的「楊王」!
無論是普通的百姓,還是巡邏的官軍,乃至走南闖北的商人,在走過土木堡時,都會下意識的繞行。
沒有人刻意去指揮,但是,所有的人都默契的不發一言,井然有序,似乎在來到這片土地的時候,就感受到一股濃濃的悲拗之意。
太陽高高的懸在天上,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北風呼呼的刮,像刀子一樣颳得人臉上生疼。
「今日之事,舒公公阻攔官員覲見固然不妥,但是,也是為了太上皇的安全著想,只不過,過猶不及,讓人產生了誤會,之後通報舒公公一聲,讓他撤去一些護衛便是。」
稟告朝廷什麼的,他倒是不在意。
於是,在足足一年多之後,這片土地的平靜重新被打破。
他今日放肆的行徑,若說背後沒有天子的授意,眾人是決然不信的。
從天色熹微,剛剛破曉的時候,就有一大隊官軍,攜帶著各式各樣的祭品和用具,開始無聲的布置起來。
於是,陶瑾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於是,陶瑾只好耐著性子,把自己到場之後發生的事情,都一一敘述了一遍,至於他來之前的,陶瑾雖有猜測,但是卻統統都沒有說,只說自己並不清楚。
又是一陣沉默,禮部侍郎李賢斟酌詞句道。
為國死戰之人,當受敬重!
眼下,是收拾手尾的時候。
但是,還沒等他開口,宣府的提督大臣耿九疇便道。
原本應該在京城執掌京營大權的他,竟然在此刻,出現在了土木堡。
然而有些人並不是他們可以隨意揣測了,所以,還是只說後續處理,不要胡亂議論的好。
「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也是朝中眾臣,一直對於謙羡慕嫉妒恨的原因之一。
大明沒有辦法把他們每個人帶回家,但是,可以將他們的旗號,送回京師!
到了最後,還是朱鑒開口,攔下了李實,道。
「在宣府城外,太上皇已有旨意,只命舒公公負責外圍護衛,朝令夕hetubook.com.com
改恐有不妥,何況這個當口,太上皇只怕也不願讓舒公公來負責貼身護衛。」
陶瑾有些不願意再跟舒良見面,但是張了張口,最後卻沒有說話。
真正站在主位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久違了的,少保兵部尚書總督兩邊軍務大臣……
但,即便以楊洪的地位,也並沒有站在主位上。
在土木之役后,即便是千頭萬緒,局勢殆危,朱祁鈺依舊第一時間,命令周邊的關隘收攏散落在土木堡的每一桿軍旗。
「可。」
陽光灑在楊洪蒼老的臉上,他就這麼站著,按劍而立,望著招展的一桿桿軍旗,臉色無比的複雜。
按理來說,該收拾的手尾,基本上都商量的差不多了,這場臨時的會議,也該解散了。
祭壇的正下方,站著三個人,迎著初升的朝陽,默默地注視著旁邊忙碌的軍士們。
那是戰死在土木的官軍代表的旗幟。
於是,這件事情也算揭過。
太上皇要是在宣府有點什麼事情,他們這幫人,上上下下全都得擔責任。
因此,李實也不好再反駁他,只不過臉色明顯有些不大好看。
戰有敗者,為將帥之過!
「剛剛舒公公說的那些,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是,貼身護衛這種事情,還是能不沾就不要沾的好。
九月的土木堡,已經臨近冬日了。
「舒公公,時間差不多了,開始吧……」
待天色漸明,朝陽初升。
話沒說完,恰到好處的停了下來,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其中一人身著蟒服,自然便是東廠提督太監舒良。
沒有人說得清楚這是為什麼,或許,僅僅是因為,雖然這片土地上,已經看不出血戰的痕迹,但是,夜晚嚎哭的風聲,總像是在訴說著什麼。
畢竟,要論宣府城中,誰能調動兵力最多,當然數他這個總兵官。
時隔一年,旌旗仍在,無數將士已成枯骨。
這個理由也算是站得住腳。
聽完了之後,老大人們的臉色頗有幾分複雜。
「宣府城中官軍,皆是邊軍,身負守城御虜之責,除非緊急狀況,否則無旨不可擅自調動,今天舒公公並無過激舉動,但是陶總兵卻擅自調動官軍強闖行宮,此舉著實不妥,老夫會如實稟明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