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流沙
第四十章 再難有相見之時

季月年低頭望著石橋之下滿臉皺紋的老者,輕輕點了點頭。
曾經的趙行衍早已死去,如今的佝僂老者,只不過是一具空有軀殼的行屍走肉而已。
玄陰鬼靈被誅之後,安陽城之內瀰漫的天地陰氣盡數散去,數年過去,如今太楚氣脈的元氣已是稍稍恢復了些許,古舊的城牆之下有雜亂無章的野草叢生,甚至已經長到了兩丈之高。
這木雕所雕的生靈極是古怪,袒胸,露背,赤足,長發,身周有栩栩如生的兩道飄帶纏繞,更有杵、輪、珠、鼓等六件佛家法器懸于身後。
此白袍青年,正是太楚疆域之中季月年以「攝靈鬼衣」所成就的渡月土地尊神,其協助季月年煉成「攝靈獄」之後,掙脫了太楚神印的束縛,由渡月土地尊神化作了渡月散神。
……
那老者踉蹌著走到石橋邊緣,手中拿著一個精緻的木頭雕像,沙啞著聲音道:「你回來了。」
……
荒蕪的砂淵之底,渡月已是在此處枯坐了五年。
雪玉元君何等人物,瞬間便聽出了其言外之意,斂去了一些喜色,細細打量了一番季月年,道:「你的氣息比起之前有天翻地覆一般的變化,想來應是有了什麼奇遇,這才能夠在陷空山的劫數里生還下來。」
錦袍老者端起靈茶輕啜一口,道:「沉暮掌座,此後只怕要改口稱你為境主大人了。」
雪玉元君轟地站起身來,極是罕見地露出欣喜之色,甩袖走下玉案,道:「我聽聞有極北邊陲的護法天神降臨,就連元衍城隍都生受了一記誅神天劍,你竟然無事?」
陷空山脈崩滅之後,白夜地界早就已經生靈絕跡,季月年沿著砂淵邊緣朝著元衍地界一路前行和圖書,數萬里路程竟是連一隻鳥獸飛禽都不曾見到。
沉暮掌座略一沉吟,道:「若我所料不差,許是與通明聖子有關。」
季月年收起這塊血紅的玉牌,道:「謝過君上。」
于趙行衍而言,困在真靈之上的命數枷鎖終於真正散去,輪迴往生乃是一種解脫。
那湛藍星光在離恨神力的遮蔽之下,終是穿越迢迢星河降臨而至。
沉暮道場。
「玉台境詔令。」
「即日起,季無書卸下通明宮闕執事長老之位,遷為玉庭宮闕之主,安陽季家血脈皆歸入玉庭宮闕所屬,靈物資源按待定聖子份額發放。」
渡月散神與季月年之間有著一絲割裂的真靈勾連,其以己身真靈為線,接引敕水神力降臨而下,這才使得季月年重返北俱蘆洲極北邊陲。
纖塵不染的錦青絨布緞鞋踩在破敗城門下的腐朽木板之上,朝著郡城深處的石橋走去。
……
渡月散神的真靈之上有季月年的一絲真靈投影,五年之前季月年的真靈被離恨收攝而走,筍神秀等人所留的後手也被破去,如今若是沒有渡月以真靈為接引,季月年根本無法再次回到北俱蘆洲陸境。
老者顫抖著手將那木雕遞了上來,望向季月年的目光極為複雜,卻終究不曾說出半句多餘的話。
燦白光影彌散之處,一道身影在湛藍神光的環繞之下一步踏出,徑直落在了黑暗荒蕪的砂淵之底。
沉暮掌座擺了擺手,笑道:「山主言重了,雪玉真人此次將我擢為清羅境境主,我也有些疑惑,不過內心之中卻隱約有些猜想。」
數百年過去,曾經繁華熙攘的安陽郡城幾經風霜,早已淪為一片死地,如今雖然重新有了些m.hetubook.com.com許生靈氣息,卻依然陳舊腐敗,荒蕪不堪。
清羅境沉暮掌座身為第三山李家數位老祖之一,此次更是直接升任為清羅境境主,代替御酒真人執掌三境之一的清羅境。
五年之前的氣脈爭奪之戰,蘇醒的二十萬白茸鼠妖將陷空山之中的所有生靈盡數誅殺,周圍的諸多地界皆是受到了毀滅性的重擊,不僅地界氣運受到極大影響,甚至就連地界之內原有的地底氣脈都隱隱有了消頹之象。
「季月年!?」
渡月散神微微睜開眼睛,低笑道:「季月年,在完全散滅之前,我終於不再是你的真靈分身,而是我自己,渡月。」
錦袍老者神情愈加疑惑,道:「通明聖子早已在陷空山脈隕落,此乃人盡皆知之事,沉暮掌座何出此言?」
季月年伸袖取過木雕,低頭細細看去。
季月年伸出袖袍,數個飄散的銀白光點打著旋兒落入手掌,愈來愈暗,最終完全失去光彩,化作了微不可察的塵埃。
季月年再次朝著玉經天行了個禮,道:「今離元衍地界,此後或再難有相見之時,還請君上保重。」
通明宮闕。
玉台境。
太楚疆域,安陽郡城。
季月年伸袖取過血紅玉牌,道:「宗門向來厚待於我,如今人丁凋零,正是無人可用之時,弟子自然不敢推託。」
最為詭異的是,有一道如圓圈般的木輪固定在這生靈腦後,若是其當真顯現出來,其上的璀璨光芒甚至足以映照天地。
玉經天轉身行入殿中,背對著季月年揮了揮袖袍,「且去罷。」
與此同時,曾經與季月年有舊的角修玉、李尋仙、魚嫣以及趙嫣然諸人皆是受到了玉台境的封賞,這和_圖_書些受到封賞的生靈都是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玉台境為何要降下賞賜。
「北俱蘆洲極北邊陲的摘霞道會,足足有數百地界參与,其中甚至包括真正陸境邊緣的諸多地界,」雪玉元君將那塊玉牌遞給季月年,神色有些悵惘,「若你能夠代表元衍地界在摘霞道會之上取得靠前的座次,便能為元衍地界爭取不可計數的靈物資源。」
季無書神色有些呆怔,上前恭敬取過詔令,喃喃道:「我只不過是一個執事長老,怎會破格遷任為玉庭宮闕之主?玉庭宮闕乃是大公子之前的道場,這道詔令到底是……」
數息之後,殿門被緩緩推開,在熾白雪光的映襯之下,一襲靈光散饒的錦青雲紋織羅緞袍映入了眼帘。
湛藍神光逐漸隱去,展露出了其中那身著花紋繁複的錦青雲紋織羅緞袍、漆黑長發之上束著青玉髮帶的清美少年。
「你已非太御聖宗生靈,無需再自稱弟子。」
一道微不可察的湛藍星光自億萬里星河之處橫貫而下,在敕水神力的遮掩之下跨越無盡的遙遠距離,遙遙降臨而至。
錦袍老者意會,緩緩點了點頭,再次伸袖端起茶盞,不再開口。
咯吱。
季月年行至近前,恭敬行了個禮,道:「數百年以來,君上對於弟子這裏多有照拂愛護,弟子感激不盡。」
玉經天驀地抬起頭來,神宮宿靈之境的強大感應橫掃而過,片刻之間便鎖定了大殿之外一個忽然出現的身影。
堪堪行至石橋之上,郡城深處便緩緩走來了一個身形佝僂的老者。
渡月散神席地而坐,真靈微微顫動,與那橫穿蒼穹的湛藍星光遙相呼應。
燦白的陰月高懸于天穹之上,輕柔的www•hetubook.com•com月光灑落在白袍青年臉上,使他的雙眼微微睜了開來。
「好!」雪玉元君頗為欣喜,大笑道,「我以元衍攝守之位頒此氣運敕令,你若為元衍地界取了靠前的座次,從此與太御聖宗之間便無需再有任何因果牽連!」
季月年略一沉默,道:「弟子一路行來,發覺六山弟子少有用心修行之輩,君上如今執掌大位,卻是要多費些心思才行。」
雪玉元君行至殿門之下,俯視著萬丈雪玉之峰,笑道:「我便在此處等著你名震摘霞道會的好消息。」
季月年不好接話,只是沉默。
沉暮掌座站起身來,背負著雙手,緩緩道:「半日之前,有一道湛藍光虹自玉台境破空而出,不知去向。自此之後,玉台境便接連頒下數道封賞詔令,皆是與通明聖子有舊之人,其中獲益最大的便是我李家諸人,甚至就連被廢的第三山待定聖子李尋仙都重掌了歸玄宮闕。」
雪玉元君輕輕嘆了口氣,道:「不僅你有離去之意,甚至就連我都不想在這裏白費功夫,怎奈我受宗門氣運加持,修為幾乎皆是源於六山三境,除非破入陰陽渡境,否則根本無法掙脫這些因果糾纏。」
錦袍老者乃是第三山脈山主,亦是李家數位老祖之一,如今聞聽此言,忍不住將目光望來,道:「願聞其詳。」
數息之後,殿中的雪玉元君再無回應,季月年身周有湛藍光暈浮現,化作一道熾目光虹橫貫極天,離開了玉台境。
其身形由頭到腳緩緩化作細碎的銀白光點,在飛舞之中逐漸黯淡,最終徹底消散在了黑夜之中。
錦袍老者思忖半晌,道:「難道通明聖子根本不曾隕滅,那道光虹……」
這是一尊羅漢。
和_圖_書經天放下手中的玉簡,嘆了口氣,神色之間有些疲累。
待季月年再抬起頭來之時,那佝僂老者早已化作漫天飛灰,融入了腳下的塵土之中。
太御聖宗由盛轉衰不過一瞬之間,經此一事,六山三境的諸多弟子皆是被打掉了心氣,絕大多數生靈都在紙醉金迷、渾噩度日,幾乎完全失去了勇猛精進之心。
不知過了多久,渡月渾身上下都瀰漫出燦白神光,甚至就連其白皙的皮膚都有了些許透明。
淺淺淡淡的銀白神光自瞳孔之中逸散而出,渡月雙目開闔,低聲嘆道:「當年承了你的因果,此時總算到了圓滿之日。」
沉暮掌座輕甩袖袍,將其打斷,道:「如今六山聖子早已重新擇定,尊號亦是有了更改,從此以後,太御聖宗再也沒有什麼通明聖子。」
元衍地界的太御聖宗損失更為慘重,除卻提前被雪玉元君帶走從而僥倖生還的陳通玄之外,不僅六山聖子盡皆隕滅,三境之中的神海蘊靈之境去了七成之多,陷靈殿上百生靈一個都不曾生還。
季月年行至雪玉元君身側,輕聲道:「那弟子便去了。」
「竟然有生靈膽敢擅闖雪玉峰?」
半晌過後,雪玉元君自袖中取出了一塊血紅的玉牌,道:「季月年,我觀你如今另有奇遇,已經超出了尋常神海蘊靈之境生靈的範疇,元衍地界若要恢復元氣,只怕還需你去做成一事。」
番外章 安陽舊地
這座雕像,正是趙陰月曾經所持的那一座。
此言一出,通明上宮所有的生靈皆是跪伏在地,垂首聽諭。
太液真人給雪玉元君留下了如此爛的攤子,宗門已經有了日薄西山之象,即便耗費巨量心力仍不可救,使玉經天這裏甚至已經有了離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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