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離宮仙闕的蒼極玉階之上已是恢復了靜謐，只余了上聖娘娘安靜地凝望著崑崙上聖之境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麼。
……
木秀秀下意識地有些結巴，晶瑩剔透的白皙耳根羞臊的通紅，卻任由他拉著自己的手，並未掙脫開來。
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年歲低頭望著身下的黯淡長劍，心中有著一種極為奇妙的預感。
三日之前，木秀秀便已經壽盡而去，終年七十九歲。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是將這柄灰白長劍逐漸掩埋了起來，再也見不到一絲一毫的淺白微光。
素衣女子唇角勾起一絲莫名的笑意，呢喃道：「登臨上境，重歸崑崙仙山之脈，當真能夠這般容易么……」
牧靈上尊與稚雲上尊皆是沒有接話，而是恭恭敬敬地立在下方，看上去乖巧無比。
年歲持著這柄雪劍隨意挽了個劍花，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徑直插入了自己的心宮。
每晚與木秀秀相擁而眠，望著懷中少女恬靜安睡的臉頰，便是年歲最為安心之時。
「謝過你了，讓我真正活了這一生。」
光陰如流沙一般自指間散落，山中不記年，年歲便似之前那般，挑水，打獵，砍柴，砌山路，養禽畜，搭木屋。
還有餘下的半句話，這位牧靈上尊並不曾說出來。
其言未落，便硬生生地停在了嘴邊，再也說不出來。
是夜。
「年歲哥哥……」
「這一生雖然短暫，我卻沒有任何遺憾了。」
「我該哭么？」
「我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過這短暫的一生……」
牧靈上尊行了個禮，道：「稟娘娘，瑤池東極有一尊天生仙靈，與我的伴生道場相毗鄰，數百年前剛剛化形而出，喚作『瀾玉公主』，其乃是藉由瑤池境源所化生，根腳比之尋常的天生仙靈尊貴許多。」
聞聽此言，牧靈上尊不禁心中一喜，恭敬道：「娘娘。」
木秀秀已經羞的面紅耳赤，忍不住稍稍後退了半步，低下頭去，躲去了他的目光。
周獵戶指了指他的眼睛，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一般，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
此時見了上聖娘娘立於蒼極玉階之極，二人皆是跪伏行禮道：「牧靈、稚雲見過統靈無極上聖娘娘。」
……
他的雙手已是沒有了指甲存在，光禿禿的指節之上滿是觸目驚心的可怕傷口，鮮血順著指尖滴滴答答地流了下來，可他卻不曾露出半點痛苦之色。
木嬸去了。
年歲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有隱約的淚痕。
一旁的周獵戶走上前來，伸出厚實的大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年歲的肩膀，笑道：「走罷，m.hetｕboｏk•ｃom•cｏｍ今日我帶你去打獵，順便拾些柴火回來。」
稚雲上尊略一沉吟，道：「稟娘娘，我這姊妹乃是天境仙鹿得道，入了下境崑崙修行，雖然根骨並不算罕見，可其悟性卻是妖孽至極，隱約有著凌霄之資。」
皎白的月光透過窗欞映照下來，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頰，彷彿在幫她擦拭著眼角的淚痕。
這些年來，村落里的人都逐漸將他當成了怪物，紛紛搬離了山腰之處，當年的獵戶村莊諸人，只余了他與木秀秀。
咚。
「已經甚麼已經，」木秀秀拉著他走出木屋，映入眼帘的是熙攘喧囂的村莊，「你究竟在說些什麼胡話，我娘等著喝葯，該去拾柴火了！」
若季月年當真執掌潮音澗，其作為與其有著仙姻關聯的生靈，所能夠獲得的龐大利益根本不可想象。
滿頭白髮微微顫動，木秀秀躺在年歲腿上，凝望著身前的老人，有些渾濁的瞳孔之中滿是眷戀，「我真的好安心，跟你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沒有任何煩惱，不過我還是有些自私的心思，因為我無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所以我想在你之前離開這個溫暖的世間，可以么？」
極輕的敲門聲傳入耳畔，年歲驀地睜開眼睛，這才堪堪察覺到，屋外已是天光大亮，昨夜的狂風暴雨盡數消散，金紅的陽光透過窗欞散落進來，映照在他的瞳孔深處，泛起了隱隱約約的燦金光芒。
年歲跪在地上，用雙手挖著兩側的堅硬崖石，直至鮮血淋漓，都沒有半點停歇。
「牧靈上尊，」上聖娘娘散去了神通，望向牧靈上尊，「此女的根腳不錯，根骨也還尚可，不過你前日里剛剛將其認作妹妹，今日便以其來求這樁仙姻，是否有些太過刻意？」
「年歲哥哥，這些年來，我能察覺到你心緒之中的清冷孤寂，好想替你分擔一些，可你什麼都不對我講，反倒將自己完全封閉起來，我真的很心疼，很難過。」
年歲心緒翻湧，微微挑眉，勉強扯出一絲笑意，道：「此話怎講？」
木秀秀彎下身子，神情有些擔憂。
牧靈上尊自然知曉此事瞞不過上聖娘娘，神情不禁有些尷尬，乾脆直接把話敞開，道：「我聽聞玄陰仙君在十個元會之後，會前往南海爭奪潮音澗的道統，若是上聖娘娘強令瑤池生靈相助於其，諸神靈仙靈心中難免有些抵觸，更不會真正盡心儘力。只有選擇勢力強大的瑤池生靈結為仙姻，有了我等全力支持，其爭奪道統的把握才能大上許多。」
不知從何時起，那灰白長劍之上綻放出清https://www.hetubook.com.com淺的雪白微光，漆黑的崖石之上亦是布滿了裂紋，似乎隨時都會崩碎開來。
可木秀秀從來都不問這些，他便也不說。
「是了，我該哭。」
上聖娘娘語氣平淡，顯然對其口中之言不置可否。
寒風呼嘯之間，年歲推開木門，將背上的弓箭和獵物放在門邊，脫下已經濕透的皮毛裘袍，似往常那般喚道：「秀秀，趁著方才雨勢不大，我射了兩隻活蹦亂跳的野兔回來，等下燉了給你補補身子。」
「好一個空手套白狼，」上聖娘娘自然明了其心中打的如意算盤，「如今瑤池聖境四大凌霄上尊之中，只有你與稚雲的道統勢力最為龐大，其餘兩大凌霄上尊與另外的數十凌霄仙尊皆不成氣候，若要為玄陰仙君締結仙姻，似乎也只能在你二人之中擇選。」
周獵戶定定地看著他，沉聲道：「你變了。」
「年歲哥哥，在我的記憶之中，你經常露出好看的笑容，」木秀秀端著粥碗放在木桌之上，靜靜地望著他，「這幾年，卻是再也見不到你笑了。」
年歲轉過身來，目光低垂，沉默了下來。
年歲忙不迭地爬了起來，以為是山下偶爾前來交換獵物的相熟獵戶，擦了擦眼角的水漬，伸袖拉開了吱呀作響的木門，強笑道：「你要換些……」
落雪神劍。
那是一柄黯淡無光的三尺長劍，這柄灰白的長劍插在漆黑的崖石之上，安靜沉寂。
畢竟許多瑤池生靈的目光沒有如此長遠，看不到季月年執掌潮音澗之後，所能給瑤池聖境帶來的諸多好處。
木屋之中的擺設一應如常，卻唯獨少了那熟悉溫柔的答應之聲。
咣當！
年歲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目光之中儘是寵溺。
不過瑤池聖境之中卻是存在著一些眼光鋒利的凌霄上尊與凌霄仙尊，這些生靈皆是多多少少地察覺到了季月年與尋常生靈不同的根骨悟性，慎重考慮之下，這才朝著離宮呈上了仙光玉符，欲要與這位剛剛敕封的玄陰仙君締結仙姻，在其身上壓一次重注。
年歲走上前去，在那少年之側席地而坐，自言笑道：「還是那句話，我雖然因你而生，卻並不是你。」
年歲站起身來，低頭望著那柄插在岩石之中的三尺長劍。
終於，懷中的人兒完全失去了生息，年歲伸出老邁無力的雙手，極是吃力地把她抱回了木榻之上。
一副稍顯簡陋的木棺，一座低矮的土包，一塊篆刻著數個小字的石碑。
此章為七夕番外，關聯章節有「第三百五十三章，山中不知年」，「第三百五十四章，我若拔劍，和-圖-書當橫掃穹天」，「第三百五十五章，蘇醒！」。
恍惚之間，年歲再次陷入了數十年前的那個古怪夢境之中。
厚實的大手拍在年歲的肩膀上，很疼。
……
敲門聲再次響了起來。
年歲怔怔地望著她，數十年以來的過往記憶盡皆湧入腦海，呢喃道：「秀秀……」
無量毫光綻放。
「將我此世的一切感悟都送予你，我便也不再欠你了。」
上聖娘娘看了他一眼，掐指一算，那「瀾玉公主」自誕生至今，所經歷的所有過往盡數顯現而出，半點都不曾落下。
他的手，緩緩握在了劍柄之上。
若是自己將這柄劍拔了出來，便可一朝脫出此間困海，登天而上，直入青冥。
咚。
是他親手持著石斧，一筆一筆地篆刻了她的石碑。
山中日復一日的枯燥生活，甚至讓他忘記了光陰的流逝。
劍身之上灰白的石殼寸寸龜裂，雪白的劍芒自急速蔓延的裂縫之中映照而出！
……
此言落罷，她便化作一道扭曲光流，徑直離開了蒼極玉階。
彈指之間，已是二十年，當年那清靈俏美的少女已經年近四十，可他自己還是似數十年之前那般，從來都不曾有過半點變化。
其略去了「牧靈上尊」之後的「上尊」，而是直接呼喚其名，比之方才稍稍親近了些許。
年歲稍稍靠的近了些，與她那明透清亮的眸光對視，距離如此之近，少女所散發而出的無暇馨香愈加濃郁。
「是何根腳？」
是夜。
木秀秀伸袖拉過他的手臂，笑道：「你在這裏呆站著做什麼？」
年歲心神顫動，驀地轉過身去，目光穿過敞開的木門，朝著木屋之內望去。
愈加熾烈的狂風暴雨夾雜著冰涼的寒氣自門外席捲而來，似鋒利至極的刺骨利刃一般刮在了他的臉上。
凌霄之境，喚作「凌霄仙尊」，亦喚作「凌霄天君」。
年歲笑著笑著，眼中竟是流下了淚來。
依舊是一片靜謐。
七夕番外
一側的稚雲上尊目露不甘之色，思忖片刻，上前道：「娘娘，稚雲有話要說。」
那俏美少女亭亭玉立，身著滿是補丁卻纖塵不染的粗布衣裳，眸光之中的笑意幾乎滿溢出來，脆生生道：「年歲哥哥。」
上聖娘娘決定相助季月年爭奪南海道統之後，已經有著不少瑤池生靈頗有微詞，只是不曾明言而已。
其心中已是暗暗下了決心，迴轉道場之後，定然會給前日里認下的便宜妹妹賜下諸多神通至寶，四千年應能使其破境混元之極，位列大真君。
少女好聞的發香漫入口鼻之間，年歲獃獃地望著眼前的少女，喃喃道：「你前日里和-圖-書不是已經……」
年歲睜開眼睛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起身朝著身側看去，待到望見那少女酣睡的樣貌之後，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年歲哥哥……」
「年歲哥哥，我不想知道你到底經歷過什麼，也不想問，我只知道，你一直都在我身邊，從未離開過。」
木秀秀數次哭暈過去，傷心至極，難過到不省人事，直接病倒在了榻上。
上聖娘娘輕聲開口。
終於，夢醒了。
數息之後，一隻有些冰涼的手掌伸了過來，拉住了少女柔軟溫熱的小手。
不知為何，年歲的心緒感情愈加淡薄，曾經那個聰慧跳脫、善良沉著的年歲逐漸消失，其心神深處，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瀰漫而至的孤冷沉寂。
「莫要在此聒噪！你二人也是赫赫有名的凌霄上尊，在離宮之前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年歲輕輕轉過頭去，道：「周叔。」
不知過了多久，年歲斜倚在破舊的木榻之上，已是沉沉睡了過去，眼角之處依舊殘留著未乾的淚痕。
「根腳太差，」上聖娘娘搖了搖頭，目光望向了其身側的那尊天生神靈，「牧靈上尊，你且道來。」
自此之後，他便再也不曾做過那個古怪的夢。
恍惚之間，年歲又夢見了同樣的情景。
年歲怔了一怔，又喚道：「秀秀。」
「牧靈。」
方才牧靈上尊所言極為真實，若是沒有切身的利害關係，即便上聖娘娘強令瑤池生靈相助季月年，其也根本不會盡心儘力，遇到危險境況之時，說不得還會臨陣脫逃，此事並非不可能發生。
數息之後，年歲緩緩睜開眼睛，這才察覺到，那長劍之側不知何時，竟是多出了一個身著錦青雲紋織羅緞袍的清美少年。
上聖娘娘靜靜地俯視著她，道：「但說無妨。」
「年歲哥哥……」
朝暮輪轉，時光消散，木嬸，周獵戶，村子里的人愈來愈少，年歲與木秀秀亦是至了古稀之年。
上聖娘娘低垂著目光，先是望向那個身著蒼神甲胄的英武少女，道：「兩位上尊免禮，稚雲上尊，據我所知，你似乎並無血脈後裔罷？」
「可是……」
驀然之間，又有一陣罡風拂衣而過，輕輕撩起了素衣女子的烏髮。
那身著粗布衣裳的俏美少女怔怔地望著年歲離開之處，許久都不曾回屋。
牧靈上尊跪伏在地，心中愈加欣喜，應道：「謹遵娘娘聖諭！」
約么過了半柱香工夫，兩道瑰美絕倫的神光一前一後落在蒼極玉階之下，正是兩尊功參造化的凌霄生靈。
鵲靈此番得了旨意，恭敬應道：「謹遵娘娘聖諭。」
那上聖娘娘略一沉吟，道：「且給你四ｗww.ｈetuｂｏｏk.ｃoｍ.cｏｍ千年時間，過了四千年之後，再看一次那『瀾玉公主』的根骨悟性，以及你所統持的道統勢力強盛與否，氣運加持多與寡。」
雪白劍芒旋絞之下，其半透明的神魂寸寸崩碎，終是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迹。
此前那統持西池三宮的「西境仙尊」，在瑤池聖境天生神靈「牧靈上尊」面前，至多隻能撐上一炷香工夫，便會徹底敗下陣來。
又是雨夜。
又是一個冷寂月夜。
咚。
「年歲哥哥，我自幼便喜歡纏著你，並不是因為你生的好看，而是因為那時候你經常露出燦爛的笑容，讓我很安心，很安心。」
「你……你做什……什麼！」
木嬸神情和藹，躺在破舊的木榻之上，正笑著望著自己與木秀秀。
木秀秀獨自卧在木榻之上，緊了緊身上蓋著的單薄棉被，雙目之中有兩行清淚流淌下來。
數息之後，那三尺長劍之上所有的石殼都四散崩飛，年歲手中所持之劍，是一柄如同霜雪般皎白的三尺長劍。
稚雲上尊冷冷地瞥了牧靈上尊一眼，道：「牧靈上尊前日里剛認下的妹妹，顯然僅僅只是為了投機作賭，我等又如何保證其在爭奪南海道統之時能夠盡心儘力？以我觀來，其分明是惦記著玄陰仙君成道之後的好處，而並非真正相助其爭奪南海道統！」
那上聖娘娘神情有些不虞，徑直甩出一道清光，將牧靈上尊與稚雲上尊盡數轟卷了出去。
年歲鬆開了手，抬起頭朝著神情古怪的周獵戶笑道：「周叔，我們走罷。」
年歲心緒極是煩亂，此時堪堪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抬頭望向木秀秀的眉眼，不知何時，那裡已經隱約有了些許細紋。
稚雲上尊站起身來，笑道：「好教娘娘得知，我有一個同源姊妹，如今正在崑崙上聖之境修行，其乃是半步凌霄的修境，若是能與玄陰仙君結為仙姻，可謂是再好不過。」
「我因你而生，卻與你不同，我不會再讓自己帶著遺憾湮滅在這天地之間……」
「我不想再有遺憾了……」
四面八方儘是一片灰暗，黑暗的崖石之側，一柄三尺長劍插在上面，熾白的劍光透過崖石之間的縫隙綻放而出，甚至使得年歲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年歲哥哥？！」
凌霄極境，則喚作「上尊」！
「一派胡言！」牧靈上尊站起身來，望向稚雲上尊的目光亦是逐漸冰冷下來，「我前日里便以瑤池生靈天生神靈身份立下了源境之誓，此後那『瀾玉公主』與我至親妹妹並無二異！」
年歲轉過身來，狠狠關上木門，用頭顱用力地抵著門框，兩行淚水不受控制地流淌下來，哽咽道：「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