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雪落幽燕
第301章 彌留

「萬歲爺,萬歲爺啊!」眾太監哭作一團。
蘇木實話實說:「臣想家了。」
「弄臣,這……就是你的志向?」弘治倒是呆住了。
聽著聽著,弘治的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嘴唇又動了動。
蘇木知道像這種嚴肅的話題一個應對失措,就是不測之危:「陛下,做忠臣又什麼好?兩袖清風,一身正氣,到最後還落不到好。所謂做多錯多,你想有所作為吧,一旦做錯了事情,牆倒眾人推,只能致仕下野,一身抱負也沒地方施展。」
「朕沒辦法看了,念給朕聽。朕只要聽得兩段,身子就舒服了。」
朱厚照將耳朵湊過去。
蘇木:「陛下,是不是傳太醫?」
一雙眼睛空洞無物地朝上翻著。
「哈哈!」聽完蘇木的話,皇帝卻突然笑起來,只是中氣不足,聲音有些低:「很獨特的想法啊,不過,也可以理解,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就好象是朕,看起來是九五至尊,代天行憲,可這其中的辛苦又有誰知道。回想起來,朕這三十來年的日子,都是替別人過的。現在想為自己活了,看一本小說書兒,卻有人來廢話。」
你越是能幹,越是要遭他的忌,還不如低調些,裝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
「是,父皇!」太子的眼淚連串地落到父親胸口上:「父皇放心,兒臣讓蘇木住在這裏,每天不停地寫,寫好就過來讀,一天一萬字。不,一天兩萬字。」和_圖_書
他又摸了一把額頭,上面的汗水流得更多。
弘治艱難地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髮:「太子,剛才朕可把你嚇住了?」
鬼知道你什麼時候得到滿足?
也不知道是傷心還是急的,朱厚照的眼圈就紅了。
一時間,滿屋只剩下蘇木讀書的聲音。
朱厚照:「沒有,兒臣不怕。父皇,要不再去傳太醫?」
「沒用的。」弘治皇帝:「朕不需要醫生,只想看看蘇木的小說,蘇木。」
不片刻,就傳來朱厚照這二逼青年的大叫聲:「父皇,你這是怎麼了,你說話呀,你說話呀?」
正在這個時候,榻上的弘治皇帝團「誒」一聲悠悠醒來,用虛弱的聲音道:「不用傳閣老,不能亂。」
「好吧,朕准你過回家去看看。」弘治:「不過,朕等著看你的書,總歸要等你的稿子寫上一兩萬言再說。朕看得美了,自然准假,朕身子虛,無法視事,也就靠你的書打發光陰了。」
這次皇帝算是進入彌留期了,說來也怪,弘治病了一輩子,可生命力卻是異常地頑強。一天一夜粒米不進,灌什麼吐什麼,他那張臉已經脫水,眼眶也深深地陷了進去,目光也失去了神采。
「可若是去做奸臣吧,好處佔盡,富貴榮華。可權勢之爭向來殘酷,仇人滿天下,一旦失勢,就是身死族滅的下場。」
「蘇木,你幹什麼?」太子也被蘇木的舉動嚇住了。
稿子上和圖書的字跡在淚水中慢慢變得模糊。
「父皇!」朱厚照大叫一聲,回頭面容猙獰地看著蘇木:「讀,大聲地讀!」
蘇木已經想得明白,這個弘治皇帝看起來寬厚,可以他目前的情形也沒幾日好活了。現在想的就是如何順利將皇位傳給朱厚照,也因為如此,他才一口氣將身邊的太監全部換成太子的人。不但如此,還下旨意嚴令在京城藩王正月十五前必須離京,胡順和牟彬也被罷免了。
「還不到最後時刻,儲君勿急。」蘇木衝上前去,忙用右手拇指掐住弘治的人中。
「臣在。」
也只有在蘇木念稿子的時候,才有一道光芒一閃而逝。
「是。」蘇木忙坐直身子,朗聲讀道:「……寶釵道:實在這方悟徹。當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尋師至韶州,聞五祖弘忍在黃梅,他便充役火頭僧。五祖欲求法嗣,令徒弟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說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彼時惠能在廚房碓米,聽了這偈,說道:美則美矣,了則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五祖便將衣缽傳他。今兒這偈語,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這句機鋒,尚未完全了結,這便丟開手不成……」
「不急。蘇木,原來你就這志向,在這裏這麼多天,是不是想家了?」
蘇木越看越心驚:「萬歲,保重龍體要www.hetubook.com•com緊。」
「寶玉沒趣,只得又來尋黛玉。剛到門檻前,黛玉便推出來,將門關上。寶玉又不解其意,在窗外只是吞聲叫好妹妹。黛玉總不理他。寶玉悶悶的垂頭自審。襲人早知端的,當此時斷不能勸。那寶玉只是獃獃地站在那裡。黛玉只當他回房去了,便起來開門……」
今天蘇木的寫作狀態不錯,不片刻就將這個章節寫完,剛起身轉了轉發酸的手腕,朱厚照等人就喜滋滋地回來了,聽說父皇身子不好,忙進裡屋去看。
弘治眼睛一亮,輕聲贊道:「說得好,單就這一句話,已經將用人之道說盡了。不過,朕卻奇怪,那日在南海邊上,你這樣的至理之言為什麼不說,卻偏偏要說什麼小人可用的邪理?蘇木啊蘇木,按照你那時所說的話,你究竟是想當一個忠臣還是奸臣?呵呵,朕也明白,當日你若只說些泛泛之言,又如何能打動朕。劍走偏鋒,也是一種進身的法子。」
這下蘇木就有些經受不住了,心臟跳個不停。
他腦子一轉,恭身道:「臣不願意做忠臣,也不願意做奸臣,只想做個弄臣。」
可連叫了幾聲,卻聽不到任何回應,朱厚照也慌了神,忙將哀求的目光投到蘇木身上:「子喬,怎麼辦,怎麼辦?父皇這是不是要大行了,我我我……是不是去請閣老們過來……」
蘇木只能嘆息一聲,飛快地在紙上寫著。這個時候也不講究什https://m.hetubook.com.com麼文采什麼起承轉合,將故事講清楚就是了。
蘇木無奈:「是,陛下。」
可一看到太子那張如同受傷野獸一樣的臉,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太子,朕心中好高興……你……你叫蘇木每寫完一段就……就過來念給朕聽……聽著聽著,朕的病沒……准就好了……」又咳嗽一聲,弘治皇帝口鼻間沁出血來。
看得美了?
可手下的弘治皇帝還是沒有任何動靜,蘇木也急了,順手扯下弘治的發簪朝他鼻下一刺。
弘治還想伸手,可舉到半空,卻猛地落下去。
「父皇。」太子撲到皇帝身上,眼淚落了下來。
「快念,快念。」朱厚照不住地催促著蘇木。
「依臣看來,還是做弄臣的好。臣也沒什麼別的追求,只想這逍遙一輩子,將來就算科舉入仕,也不求出將入相,當個管管圖書的七品芝麻官,每天看看書,喝喝酒就可以了。臣不是個有大志向的人,只想二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足矣!」
蘇木也知道這應該是最後的時刻了,也試圖提醒朱厚照要早做安排,畢竟,皇位的歸屬關係到整個大明朝的未來,關係到千百人的身家姓名。
「不要緊。」弘治伸手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小人者,若人主強勢,鎮壓得法,確實是一把好刀,自然所向披靡。問題是,若利刃落到三歲小兒手裡,只怕不但不能威脅敵人,還割傷了自己。所以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小人也只能平日里使使,真到了要緊的關口,還得要靠君子。因為你不知道小人什麼時候會回過頭來咬你一口……這德字……咳咳……當排在第一位。」
「傻孩子……別哭,自從你生下來,朕就沒見你哭過……」
弘治臉上的紅色更濃,到最後如同一隻打了蠟的紅富士蘋果。
說完話,弘治感覺身子有些扛不住,就傳太醫過來,服了一劑葯自回屋歇息。
暖閣中頓時一片大亂,蘇木大吃一驚,衝進屋去,卻看到弘治皇帝已經氣若遊絲,面如金紙。
蘇木隨口應了一句:「聖明無過萬歲,臣聽人說過這麼一句話,有才有德,破格大用;有德無才,培養使用;有才不德,限制使用;無德無才,堅決不用。」
讀著讀著,蘇木的眼淚也落了下來。
朱厚照嬌慣養了一輩子,人又胡鬧,一遇到這種情形,頓時不知所措:「父皇,要不要叫太醫,你說話呀!」
估計弘治皇帝也沒打算聽蘇木說話,嘆息一聲,自顧自道:「至於什麼地方不對勁,朕想了今天,死活也思索不出一個端倪,也就不在這上面費功夫。不過,最近幾日朕突然想明白了,是,君子和小人、忠臣和姦臣各有各的用處,只要人主駕御得法,就能找到其中各自的妙處。不過,這隻是平日,而不是非常時期。」
「啊!」所有的太監都在叫。
在這個時候,這個十五歲的少年這才猛然醒悟:我也許就要永遠地失去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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