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升傷感過後,捋須看著秦堪,道:「說來今日老夫這條殘命卻是被你所救……」
馬文升緩緩環視著轎子周圍倒在血泊里的四名護院,渾濁的老眼不由浮上幾分傷感:「可惜了這幾位忠心家僕,數年來為老夫擋下不少劫難,今日卻也沒逃過他們的毒手……」
駐守承天門的百戶臉上一片鐵青,盯著騎士遠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承天門牌匾上的那支利箭,冷冷道:「速速知會東廠錦衣衛和團營,闔城圍捕此惡賊,……將那箭上書信取下,送進內宮。」
馬文升點點頭,捋須讚許道:「倒是頗俊俏的好後生。」
就算有心情說話,說的第一句話也應該是感謝救命之恩,而不是大馬金刀坐在轎子里捋著鬍鬚呵呵直樂,彷彿被人刺殺是一件挺值得慶賀的事似的,對於秦堪的救命之恩絕口不提。
秦堪急忙謙虛地拱手:「算不得什麼的,下官急公好義,怎能見死不……」
只見馬文升渾身一震,渾濁的老眼忽然暴射出兩道精光,神情hetubook.com.com正義凜然厲聲喝道:「但是老夫養了一生的浩然正氣,自有老天庇護,豈懼區區幾個賊子耶?賊子們,你們太小瞧老夫了!」
秦堪頓時滿心欣慰,從見面到現在,這是馬文升說的第一句人話。
他是景泰二年進士,由新科進士晉七品御史而入朝堂,累官至按察使,右副都御史,兵部尚書,弘治十五年改任吏部尚書,其人善於應變,多急智,且官運順暢,少有挫折。
狂奔而來的騎士顯然沒把區區禁衛放在眼裡,馬兒絲毫未見減速,反而更快了幾分。
「錦衣衛內城千戶秦堪,見過馬尚書。」
捫心自問一下,秦堪覺得自己除了尿濕褲襠,恐怕不會有心情說話了。
弘治帝罵夠了,目光回到龍案上,案上端正擺放著一封賊人的書信,看到那封書信,弘治帝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如寒鐵般冰冷。
馬文升今年七十六歲了,他弓著腰從轎子里走出,顫巍巍地站定,捋須看著秦堪:「你是錦衣衛?剛和_圖_書才刺客是被你們殺退的嗎?」
牟斌和王岳頻頻以頭觸地請罪,神色愈發惶恐不安。
印象里好像只有睡了別人的老婆才會被人如此鍥而不捨的追殺吧?
——因為承天門是皇宮禁衛的正前門,無論販夫走卒還是當朝一品,在這個門前必須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絕不允許策馬狂奔,否則便是對大明朱家皇權的挑釁。
秦堪救馬文升只是偶然,可刺殺馬文升並非偶然,顯然是一場有針對性有周密策劃的刺殺。
弘治帝的面前,伏地跪著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和東廠廠督王岳,二人姿勢相同,以頭觸地卻不敢發一言。
文華殿東暖閣,弘治帝穿著金絲龍袍,一向溫和內斂的他此刻卻在大發雷霆,弘治歷經十七年,這是非常罕見的現象。
騎士的騎術非常精湛,狂奔之中居然騰身而起,雙腳站在馬鞍上,從背後抽出一張強弓,搭上一支裹著書信的箭,嗖地一聲,利箭激射而出,穩穩地釘在承天門上方的篆體木牌上,箭支入木七分https://www•hetubook•com.com,幾乎穿牌而出。
「臣死罪!伏請陛下息怒,保重龍體。」
救這個作死的老頭兒做什麼!手賤啊!
百戶大怒:「狗賊好大胆!列陣,斃之!」
秦堪眼皮直抽抽,聽這話的意思,這些年好像有不少人要殺他,老頭兒到底干過什麼事,這麼招人恨呀?
「混帳!你們二人都是混帳!」弘治帝很激動,面色泛起幾分不健康的潮|紅,指著牟斌和王岳大罵。
當然,踏入官場半年,秦堪早已學會了不該問的不問,有些話是萬萬問不得的,一問就給自己招惹麻煩,很多殺身之禍都是由好奇心引起的。
天子之怒,如泰山壓頂,牟斌和王岳已嚇得面如土色。
就在馬文升被刺殺的同時,京師皇宮承天門外,一騎快馬狂奔而至,駐守承天門的軍士不由大怒,在百戶的指揮下,軍士們排列成陣,平舉長槍,欲將馬上之人當場拿下治罪。
話沒說完,馬文升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把秦堪噎了個半死。
老頭兒實在應該反省一下和-圖-書,若沒有杜嫣的那幾下拳腳,他還有可能完好無損地坐在轎子里裝逼嗎?
秦堪微微一笑,謙遜地拱手:「適逢其會。」
秦堪:「……」
「來人住馬!」百戶單手高舉,厲聲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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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如何息怒?廠衛番子校尉遍布天下,擁眾十數萬,今日竟讓賊人宮前策馬,皇門射箭,你等卻拿他毫無辦法,我大明的皇都禁宮啊!朕即位十七載,何曾如此被人羞辱過?此辱不報,朕有何面目再為人君?」弘治帝幾乎在咆哮,嚇得殿內太監武士們紛紛下跪,顫慄不敢出聲。
馬文升,弘治名臣,歷經四朝,可謂朝堂常青樹。
騎士矇著臉,發出幾聲張狂的怪叫,扔了手中強弓,從馬鞍旁的皮囊里抽出一柄四節鏜,朝著攔阻官兵迎面而上,四節鏜在他手中幻化無數光影,馬速不減卻聽得叮叮噹噹一陣短兵相接,騎士已輕易地沖開了官兵防線,策馬朝西城疾馳而去。
「罪民萬死,伏請天聽:前兵部尚書馬文升弘治十四年奉旨巡邊宣府,期內廣納賄賂,多行不https://m•hetubook•com•com法,一己之喜惡而革邊軍三十余忠將,逆行倒施,罪大惡極,致使邊境動蕩不靖,邊軍將士幾近嘩變矣,罪民草芥也,願以身死換此獠伏誅,伏請陛下清飭吏制,罪民死不足惜。」
眾軍士齊聲應命。
忽然明白老頭兒為什麼被人刺殺好多年了,老實說,秦堪現在也有一種欲將他除之而後快的衝動,很強烈。
秦堪對他的鎮定功夫還是極為佩服的,雖然有點不好意思承認,但若換了秦堪自己坐在轎中被人刺殺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已經被嚇傻了,絕不會在刺殺結束以後還能自己掀開轎簾,正義凜然的說什麼「招人恨說明官兒沒白當」。
位卑階低就是秦堪現在這樣,面對吏部天官,秦堪這個救命恩人卻不得不主動朝他躬身施禮。
經曆數十年的官場風浪,馬文升的心性早已古井不波,面對如此險惡的刺殺,他卻能四平八穩坐在轎中一動不動,連一聲驚呼都沒發出,可見其人鎮定和涵養功夫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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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俊俏而已,尚書大人過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