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人都在他心裏佔了一塊地方,終究無法隱瞞,更不忍心隱瞞,一個是他前世的戀人,一個是他今生的妻子,然而一切又是那麼的陰差陽錯,為今生的妻子揭去大紅蓋頭之時,他怎知道前世還有一段割不了的情債,日後將成為他不能捨棄的糾纏?
丁順急忙指著他穿著的鬥牛錦袍提醒道:「大人,您的衣裳……」
丁順朝秦堪和金柳的方向滿是笑意地一瞥,也自覺地轉過了身,身子剛掉了頭,眼中的笑意卻變成了驚恐。
遠處幾名侍衛見大人和金柳牽起了手,眾人不由咧開嘴一笑,卻被丁順狠狠踹了幾腳,眾人於是很自覺地轉過身去。
金柳聽懂了,笑容里泛出濃濃的幸福味道,輕輕舒了口氣,笑道:「如此便好,秦堪,你讓我嚇壞了,下次可不能再讓我擔心。」
只羡鴛鴦不羡仙,官服,不過一層皮囊罷了。
清晨的雲霧氤氳里,那道憂傷孤單的身影在遍地屍首的千戶所門前徘徊,仿若一縷哀慟的無主幽魂,在最挂念的地方躑躅不去,不甘地飄蕩,遊走……
遠處,焦急張望徘徊的金柳也看到了騎在馬上的秦堪,哀怨的神情不由一呆。
一大一小兩和_圖_書隻手悄然牽在一起,秦堪感受著彷彿浸入了心脾的細膩,朝她露出溫和的笑容。
無言的沉默比有聲的回答更有效,杜嫣頓時明白了,或者說,她自以為明白了。
咳嗽聲驚動了秦堪和金柳,秦堪凝目一看,不由也驚呆了,大手一松,放開了金柳的手。
杜嫣這才想起什麼,扭頭問金柳道:「對了,你相公叫什麼名字?」
這是秦堪來到這個世上學到的最寶貴的一條人生經驗,這條經驗大概能抵得上百萬大軍。
秦堪的臉已快變成了深綠色,神情跟金柳一樣凄婉哀怨。
尷尬地瞟了金柳一眼,卻見她的嘴角悄然勾出一道不易察覺的弧線,惡作劇似的眼神朝他嬌媚地眨了眨,扭頭面向杜嫣時,卻又換上了一副哀傷欲絕的凄然面孔。
秦堪感覺有點失措:「……」
怪誰呢?似乎誰都沒錯,誰都是無辜。
「好,下次絕不讓你擔心。」
金柳一邊流淚一邊笑,笑容很乾凈,不沾一絲凡塵。
一夜的廝殺不曾動容,成百上千的屍首沒有心軟,然而當他踏著滿地的鮮血從晨霧裡風塵僕僕地回來,那道幽怨哀傷的身影卻令他忽然有種想流淚的和*圖*書衝動。
杜嫣像只小麻雀般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金柳的俏臉卻猛然一白,失聲道:「相公?」
扭頭看著秦堪,杜嫣泫然泣道:「相公,金柳姑娘好可憐,她的相公死了……」
「咳咳,啊咳咳……」丁順劇烈而大聲地咳嗽起來。
「我不懂你在朝廷里當了多大的官兒,只問你一句,你……到底是誰?」
金柳沒回答,眸子里卻很快浮出一層氤氳霧氣。
「相公,我就知道你最厲害了,聽說呀,昨晚東廠大堂被你殺得天崩地裂,鬼哭神嚎,終於讓那幫該死的番子們嘗到相公的手段了……」
「再給她的相公做個牌位,供奉起來,每日香火不歇。」
說著金柳朝秦堪屈身一福,俏目流轉,卻投來一抹淡淡的幽怨。
「為何不找?」
低垂著螓首,金柳失魂落魄般喃喃自語:「分別兩年了,如今年紀輕輕便已高居指揮同知,怎麼可能沒有成親?我早該想到的……」
金柳幽怨的俏臉不知怎的悄然浮上一抹淡淡的淺笑,眸子里露出罕見的調皮色彩,清澈帶著笑意的眼珠靈巧地一轉,卻裝出一副哀傷的樣子凄然道:「奴家那個沒良心的相公也姓秦……和_圖_書多謝姐姐義伸援手,奴家的相公……不找也罷。」
血腥殺伐如凜冽的秋風,無情地卷掃著世間一切是非爭鬥,忽然多出一片俏麗哀怨的落葉,在勁風中孤零零地飄蕩,無力地承受著本不該屬於她的苦悲。
話沒說完,金柳卻忽然強自一笑,飛快介面道:「以前的紹興同鄉,分別兩年不見,沒想到秦大人已官身顯赫,奴家這裏恭賀大人了。」
金色的霞光里,杜嫣還穿著昨晚的夜行衣,輕快地走來,遠遠見著秦堪,杜嫣神情愈發歡喜,連踩著的步子彷彿也帶著喜悅的味道。
杜嫣見二人神情有異,不由訝然道:「你們認識?」
女人都是妖,吐信子的蛇妖。
「相公」二字出口,金柳的俏臉瞬息萬變,震驚,失落,黯然神傷……
以前一直對她隱瞞了身份,丁順這句提醒令秦堪哂然一笑。
杜嫣轉失望為滿意,點點頭道:「如此,相公不妨再拜祭一下金姑娘的相公,嗯,備好三牲六畜哦。」
「……好!」秦堪從齒縫裡擠出一個字。
秦堪的眼眶也濕潤了,金柳的淚水彷彿洗去了滿身的血腥和殺伐,看著她搖搖欲墜的身軀,秦堪抖了抖韁繩。
秦堪見金柳神傷www.hetubook.com.com的模樣心疼不已,狠了狠心,一咬牙便道:「嫣兒,金柳姑娘是我以前的……」
秦堪沉默半晌,忽然洒脫一笑,朝金柳拱了拱手:「我是秦堪,紹興山陰人。」
顯貴也好,清貧也罷,她眼中可曾有過這些身外的東西?
「……好!」
秦堪愧疚地看著她。
「娘子,咱們對她相公已經仁至義盡,掛畫像……我看沒這個必要了吧?」秦堪哀哀請求,扭臉看著金柳時,秦堪的臉色分明透著幾分綠色的猙獰,笑容扭曲地從齒縫裡迸出幾個字:「金姑娘,你家相公足以含笑九泉了,對嗎?」
心疼是因為,她已不知不覺住進了他的心裏。
金柳點頭愴然道:「已然含笑八泉了,只差再掛個畫像……」
※※※
腦海中忽然浮現前世一句熟悉的歌,「血染江山的畫,怎敵你眉間一點硃砂。」
秦堪額頭立時浮出幾道晦氣的黑線:「別咒我……咳,別那麼直白!」
秦堪為這個女人心疼。
嬌軀搖晃兩下,金柳痴痴的眼中很快蓄滿了淚水,淚水一顫,如碎裂的水銀傾泄而下,不可遏止,臉上卻露出了極幸福的笑。
秦堪呆在原地,空自張著嘴,不知該如何分說,腦子裡
hetubook.com.com一片空白。
杜嫣渾然不覺秦堪和金柳之間詭異的氣氛,無限傷懷道:「相公,她和她的相公如此恩愛,如今他死不見屍,相公不如給他立一座衣冠冢,可好?」
「相公不是說幾百年以後有人去世都掛他的畫像嗎?咱們也把金姑娘她相公的畫像掛在牆上好不好?」
「金柳,我不該瞞你的,我早已被先帝恢復了功名,而且官居錦衣衛指揮同知。」
秦堪額頭汗水潸潸而下,瞪圓了眼睛死死盯著杜嫣:「……」
秦堪的心莫名地揪緊了。
輕踢馬腹,秦堪策馬輕跑至金柳身前,迎著她那雙清澈如黑潭般的眸子,秦堪朝她微微一笑。
粗枝大葉的杜嫣聞言不疑有它,驚喜笑道:「原來咱們都是同鄉,我爹現在還是紹興知府呢,都是熟人就好辦了,相公,這位金姑娘的相公正是你的屬下,昨夜可能失散於廠衛爭鬥里,你遣人尋找打聽她相公的下落可好?」
馬上那道魂縈夢牽的身影穿著大紅色的鬥牛錦袍,黑籠紗冠,背對著冉冉升起的朝陽,萬道金光里,那張熟悉的臉龐對她微笑,仿若神明的慈悲,把即將淪陷地獄的她拉回了人間。
「相公不願意嗎?」杜嫣有些失望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