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不一樣,他不在乎頭上戴著什麼帽子,他只想狠狠整治一下滿朝文武大臣。
「君臣共治」這四個字,在朝堂里被皇帝和大臣們當口號似的念叨了許多年。
眾人到太廟后,禮部尚書張升嘴唇嚅動,想說點什麼,剛上前一步,卻被朱厚照揮手擋了回去。
此刻他們才發覺,這四個字不是嘴上說說那麼簡單,是要付出代價的。
然而今日朱厚照領著大臣們赴太廟,一應程序全免,眾人前方只有數百錦衣親軍開道。皇帝和大臣們各自穿著尋常的朝服走在後面,一行人走得不快不慢,隊伍靜悄悄的,透出幾分心虛的味道,也不知是皇帝心虛還是大臣心虛。總之,各有所虛。
大臣們終於開始有些恐慌了。
「眾卿,天下既是君臣共治的天下,那麼治理天下的過程里出了差錯,也當由我們君臣共同擔當,眾卿以為如何?」
拂了拂衣袖,朱厚照背對著大臣時嘴角的笑容已漸漸變冷,也不理會後面大臣們是何等表情,徑自當先舉步登上石階,一步一步朝太廟內走去。
※※※
轉過身,朱厚照站在太廟的白漢玉石台階前,緩緩掃視群臣,目光威嚴莊重,頗具幾分帝王之氣。
按朝儀,皇帝赴太廟不管是炫耀還是告祭,是必須動用大儀仗的,前面必須四頭大象引路,後面跟和*圖*書著虎豹若干,再然後便是錦衣親軍開道,宮女太監各執香爐香盒玉如意等象徵皇室的尊貴用物緊隨其後,最後才是皇帝的玉輦。
太廟是皇宮裡最神聖最莊嚴的所在,因為裏面供奉著大明曆代先帝祖宗,皇帝的祖宗自然是世上最高等級的存在,太廟前包括皇帝在內都得乖乖跪下,老老實實磕頭。
當然,今日進殿的大臣們絕對感受不到絲毫「榮耀」,他們反而一身陣陣發冷。
歷代皇帝對太廟是又敬又畏的,而且很多有雄心的皇帝也將太廟當成他們炫耀功績的地方,每年一次的告祭大典不算,國家若有重大事情,比如多年的宿敵被打敗了,國家的版圖擴張了,歷代先帝沒能完成的事情在現任皇帝手裡完成了等等,這些都是炫耀太廟的好機會,自大一點的皇帝不止炫耀太廟,乾脆連泰山封禪之類的事情也幹了,反正天大地大他最大,也不怕別人當面罵他不要臉。
與內閣楊廷和對視一眼,李東陽走出班,拱手稟道:「陛下,請罪太廟一事,或可商榷……」
這昏君玩真的?齋戒十日,這十日內只飲清水,不沾一米一黍,會死人的!
太廟的殿門砰的一聲,從外面重重關上。
古來對社稷有大功的臣子,皇帝頒下賞賜擢升詔書或者封爵,若功勞實在hetubook.com.com太大,聖旨里一般還會提一句「配享太廟」,所謂「配享太廟」就是這個意思,臣子死後以郡王之禮厚葬,其畫像牌位和一生為社稷做出的功績,都會供奉進太廟受享香火,實是為人臣者一生最大的榮耀,地位幾近等同於唐朝的「凌煙閣功臣」。
太廟靜靜地佇立在宮內午門廣場一側,左右兩邊分別是太廟和太社稷。
太廟前也必須由禮部尚書代皇帝念頌祭文,道錄司的僧道之流也不能免,總之,程序非常繁瑣複雜。
朱厚照喜道:「那就沒問題了,朕就當在太廟坐十天的禪便是,朕幼時倒也跟和尚學過幾日佛道,經文和手印都會一點,在這裏坐十天也不枯燥……」
劉瑾諂笑道:「陛下放心,雖說是齋戒,每日清水不可少,御膳房的宦官每日要來送清水呢,羅祥早已安排好了,清水肉食麵餅,咱們仨呀,一樣也不會少,反正咱們背對著大臣,誰也不知道咱們在吃東西。」
心中苦笑不已,李東陽還是不得不站出來。能混到京官四品以上,哪個不是年紀老邁身衰體弱之人?這些老臣可禁不住齋戒十日這般折騰呀。
朱厚照一跪一哭,不情不願的大臣們自然不敢再有絲毫猶豫,紛紛跟在後面跪拜下來。
「陛下……這到底是請罪還是野炊啊?」
和*圖*書朱厚照的意思很清楚,榮耀大家一起享,黑鍋大家一起背,誰也別想摘出去。
幾名死到臨頭猶不自知的官員一臉不快,剛欲張嘴反對,人群第一排的楊廷和忽然回頭,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才將這群不知死活的傢伙瞪了回去。
朱厚照進門便在明黃軟緞上跪拜下去,面對著歷代皇帝宗室的牌位,忽然放聲哭道:「大明曆代列祖列宗,不肖子孫厚照于英靈前祭拜請罪,求列祖列宗寬恕厚照……」
朱厚照頓時犯了愁,接著靈機一動,道:「你每日在懷裡揣點吃食,不露痕迹跪到他們旁邊,悄悄遞給他們吃便是。」
不用證據了,必然是這廝!
太廟于永樂十八年所建,佔地二百余畝,南北長余百余丈,東西寬約百丈,由前,中,后三大殿構成,殿內主要梁棟皆由沉香木和金絲楠木所構,東西兩側有配殿十五間,其中東側配殿主要供奉大明曆代皇帝宗室牌位和畫像,西殿則是所有大明文臣武將一生最榮耀的地方,因為那裡供奉著所有對大明有功的異姓臣子。
※※※
朱厚照忽然咬牙切齒輕聲道:「這些狗官,讓他們知道朕的手段,餓死幾個算幾個!」
秦堪輕笑道:「聖君殺人不見血,陛下威武。」
御駕移步太廟,大臣們不甘不願緊隨其後,他們忽然發覺上了小皇帝的和_圖_書當,今日這道關口與其說是皇帝請罪,還不如說是皇帝懲罰大臣。
※※※
大學士李東陽忍不住了,他此刻已非常明白,所謂君臣太廟請罪,其實便是朱厚照對大臣們凌厲的反擊,今日老太后大壽,文官們的表現委實令這位年輕的皇帝氣到了,卻也不知哪個缺德的傢伙給他出了這麼一個陰損主意……
朱厚照得意笑了兩聲,忽然又惴惴不安道:「齋戒歸齋戒,不會連朕也餓上吧?劉瑾你這老狗都安排妥當了嗎?」
李東陽和楊廷和互視一眼,二人苦笑不已。
朱厚照大剌剌一揮手:「不必商榷了,有錯就要認,今日慈寧宮老太后壽典里,各位愛卿不就是這麼教朕的嗎?朕決定納眾卿之諫,你們應該高興才是。」
齋戒十日……會活活餓死的啊!
「如此,諸卿便與朕一起進太廟吧。」朱厚照笑道。
秦堪忙道:「陛下,有些大臣並不算壞,可不能一杆子全打翻呀,比如李東陽,楊廷和,還有臣的岳父左都御史杜宏等等,別把他們餓出個好歹來……」
最實際的好處就是,朝廷絕不會向功臣的後人要墓地管理費,逢年過節拜祭的香火錢也免費。
君臣走進太廟后往東一轉,君臣皆進了供奉歷代皇帝牌位的東殿,殿內早早準備了上百個蒲團,朱厚照的蒲團上罩著明黃軟緞,離大臣們的蒲和_圖_書團有一段距離。
劉瑾急忙道:「一個都沒跑,全在呢,殿門也已關上。」
從古至今,皇帝去太廟都是炫耀自己功績的,絕少有皇帝因為自己犯的某件過錯而去太廟請罪,這無疑是一件大損皇威的事情,皇帝犯了過錯頂多下個罪己詔書,但凡精神正常一點的皇帝都不會選擇去太廟請罪的,這種事一旦幹了,一頂「不肖子孫」的帽子怕是一生也摘不掉了。
所有人心頭一驚,接著認命地嘆口氣,老老實實跪在蒲團上,開始向列祖列宗請罪。
祖宗面前請罪這麼沒面子的事,所謂的祭文和繁瑣的程序自然全部免去,禮部尚書張升也沒了用武之地。
秦堪和劉瑾跪在朱厚照身後不遠處,神情畢恭畢敬。
大臣們面面相覷,然後頹然齊聲道:「陛下所言甚是。」
最實際的壞處也不是沒有,若到朝代末年,反軍攻佔京師,第一個燒的也是太廟。實在是榮耀越大,風險越大,配享太廟者不可不細細思量權衡。
今日這些文官們事情做得太絕了,已激起了陛下的殺心,十日里,縱然餓斃幾個大臣,恐怕也沒有理由指責陛下任何不是。因為這是敬天地法祖,天地法祖最大,死也白死。
秦堪!
朱厚照乾嚎了幾嗓子,見大臣們都已跪下,於是微微扭頭,用幾不可聞的細微聲音道:「喂,劉瑾,都進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