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6章 紅蓮飛雪

窮途末路之際,身為千夫長的他沒有拋棄陣地後撤,而是全身塗上火油,率領殘部悍然發動反衝鋒。
畢竟這可是女王陛下親自出席的集體葬禮,而且這對母子有資格站在陛下身邊,都說明了那個男人卓越的戰績。
從事迹上說,毫無疑問是的。
這件事後來一直被王國軍當成典範,並引來了許多士兵窮途末路之際的效仿,這個男人也被攝政王大人欽點為英雄宣傳。
漸漸地,他眼中燃起近乎扭曲的火焰,撰緊拳頭聲嘶力竭地喊著:「沒關係!爸爸不是英雄,我以後會去成為英雄!等我長大了,我要像爸爸那樣追隨吾主出征,殺光那些遠東狗!殺光他們!!!」
然而,當小男孩看到一層又一層的泥土被挖入坑中,公棺被覆蓋埋平時,他才恍然間意識到,自己永遠也見不到爸爸了。
「我親手放出了一頭怪物……」
索蘭黛爾穿著告慰逝者的黑衣,肩上落著絨毛般的雪花,正在陵園中參加〔天https://www•hetubook•com•com啟之戰〕犧牲將士的集體葬禮。
又或者從始至終,都未曾由自己掌控在手中……
也許在那次相依偎于湖畔、與他擁吻之前就該停下?
索蘭黛爾站在王城公共陵園之中,那雙湛藍色眼瞳倒映著漫天飛雪,儘是死一般的灰暗。
多年以後,長大的小男孩會牢記神明的話,永遠保持憤怒,永遠記住仇恨,叫囂戰爭,渴望復讎。
然而此時,面對英雄遺孤的詢問,索蘭黛爾卻給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她的雙眼灰暗得宛如死水,幽幽地說:「不,你爸爸不是英雄,他死得毫無意義。」
小男孩茫然地站在那裡,目光獃滯,不知所措。
……
但最終,他們沒有等到那個回家的男人,只等到了他的銘牌。
而最後,他們的身體永遠長眠于異域他鄉,只有軍方臨時趕製出來刻著名字的銘牌會放入公棺,埋進土裡豎上紀念碑,象徵他們曾經來過人間。
hetubook.com•com者家屬陸續來到公棺旁,或大哀無言,或泣不成聲,經過程序性的哀悼,他們跪倒在地,將手中那枚或刻著父親、或刻著丈夫、或刻著兒子名字的銘牌放入棺中,完成了最後的告別。
索蘭黛爾身邊站了一對母子,他們的生活本來一如往常,少婦人早早起床,給兒子做了早餐,送他去上學。
這次葬禮沒有遺體,因為死的人太多了,根本運不回來。
這個回答讓周圍的人都愣住了,那位少婦人也驚恐地捂住嘴,流下不可置信的淚水,嗚咽著說:「陛下……你怎麼能這麼說……」
小男孩徹底僵在原地,眼中燃燒的仇恨慢慢褪去,化作茫然,他不知所措地問:「陛下……為什麼要道歉?」
天空陰霾遍布,昏暗的光線讓原本純白的雪花都變成了灰色,死者家屬的隊伍組成長龍,一眼望不到頭。
最後,他擊穿敵軍陣線,衝進火雷貯藏點,高呼「榮歸吾主」的同時點燃身上的火油hetubook.com.com,引爆了敵方大量火雷,並直接殺傷一百多名遠東武者。
眼前這個小男孩本應有著快樂的童年,會在爸爸媽媽的呵護下茁壯成長,從天真的孩子變成一個正直的男人。
那是一場發生於孕穗17日的攻防戰,男人所處的陣地遭到朝廷精銳之師猛攻,戰友死傷十不存一,彈盡糧絕。
索蘭黛爾咬緊牙關,齒間因過度咬合滲出了血,那雙眼睛里充斥著從未有過的憤恨與決絕,視線彷彿穿透這片飛雪,凝視著某個存在。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失去了控制?
現在是紅蓮季,本應是入夏時節,然而此時的王城卻呈現著古今罕見之天象,蒼天哭泣,紅蓮飛雪。
「對不起……」她顫抖著說。
雪不斷下著,越來越大,卻沒有人願意離去,兩千多名陣亡將士的家屬站在雪裡幽幽啜泣。
皇朝百姓也好,王國子民也罷,每個人類都曾是十月懷胎的嬰兒,被偉大的母親艱難地帶到這個世界上。
媽媽告訴他,爸和*圖*書爸很快就會回來了。
當初,應該在什麼時候停下?
也許要更早……
是英雄嗎?
也許是這個年紀的孩子還不明白什麼叫生死離別,覺得爸爸只是出了遠門,明天早上就會在床前等候他醒來,溫柔地對他說早安。
很快……
那些曾在前線奮力鏖戰的將士們,有的用刀刃砍下同類的頭顱肢體,有的用重械轟碎了同類的血肉身軀,他們好好聽從了神明的話,死戰不退。
早到最開始的時候……
小男孩圓睜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用一種近乎哀求的目光看著身邊的索蘭黛爾,聲音因哭腔而變得嘶啞:「女王陛下,我的爸爸是個英雄嗎?」
也許在那次天外來客襲擊、縱馬救他于絕境之前就該停下?
如果說索蘭黛爾之前都在忍,那麼此時,難以遏制的悲愴徹底擊潰了她的心理防線。
忽然之間,硝煙涌過,他的爸爸死了,那個被世人敬畏的存在在他心中留下魔咒,叫他去憎恨別的人類,叫他長大以後https://www.hetubook.com.com去殺死他們。
索蘭黛爾的哀泣聲奪喉而出,她將小男孩摟進懷中,十指緊緊扣著他的後背,彷彿想將他從深淵的邊緣抓住。
而與此同時,在王城之外的茫茫國土,還有1200多萬名將士的家屬做著同樣的事。
也許在那次出席全體會議、為他振臂吶喊之前就該停下?
小男孩在學校里和新認識的朋友一起讀書,寫字,玩耍,當夕陽西下,放課鈴回蕩在晚風裡,他大呼小叫地跑出學校,撲入媽媽的懷抱,詢問爸爸什麼時候回家。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少婦人此時已是泣不成聲,無法接受丈夫犧牲的事實。
也許在那次月下促膝長談、托心相交成為朋友之前就該停下?
反倒是小男孩比較冷靜,他睜大眼睛看著公棺,沒有哭。
不……
他會嘶吼著把刀子插|進「敵人」的心臟,去成為和爸爸一樣的「英雄」,卻忘記了大家都曾經是天真的小孩,本應有著截然不同的美好人生。
也許在遇見他的第一眼,就應該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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