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往壞里想

一部分簡述洛陽百老的生平,表示國之富民之強,少不了這些在各行各業奉獻終身之人的努力,他們一輩子,勤勤懇懇,不辭勞苦!
韓琦越想越氣,瞪著摺子上的署名和官印老半天,刷刷刷地寫了封信讓人快馬送去洛陽,信中的意思很簡單:文寬夫,我當你是朋友,你卻這樣害我!!!
這樣一批人,默默無聞、勤勤懇懇地為大宋奉獻終生,唯一希望的就是見官家一面,人家老得走不動遠路了,西京那邊請求官家走一趟,完全合情合理!
西京那邊的「賀表」很快在朝中上下傳開了,一時間百官都在討論官家到底當去還是不當去。
官家拿定了主意,把這個意向透露給韓琦等宰執,並表示範仲淹和龐籍今年正式退休了,想要去洛陽頤養天年,他希望親自相送;陳執中等等老宰輔抱病在洛陽,他想去看一看。
王雱瀟瀟洒灑地與新朋友一塊回了洛陽,朝堂之上卻炸開了鍋。
王安石也曉得這時候追究這些已經沒意義了,只能嘆著氣說:「范公從前就說過,這小子太過『無畏無懼』了。」對王雱來說,賺錢不算什麼,科舉不算什麼,陞官更不算什麼,幹啥都像在玩兒。他對一切都沒有太大的敬畏之心,包括權位、禮法與綱常,往常有他們管束著還算收斂,這一放出去可就沒人能拴住他了!
王雱挑人, 不在位高,不在權重,而在於身體要康健, 精神面貌要好, 生平履歷即便平平無奇也無所謂,反正貢獻大不大全看他的筆杆子!
他們都很了解王雱,非常篤定這事肯定是王雱自己乾的,和文彥博壓根沒關係。
他什麼時候上表請官家巡幸洛陽了?!!!
來京前, 文彥博正巧讓人上報各地高壽者情況, 這年頭, 高壽者都是很受尊敬的, 能活這麼長久就是大本事啊!府衙對高壽者也會加以照顧, 大致類似於後世的下鄉送溫暖、到歲數的老人免費體檢等等。
張氏辨道:「你就只把他往壞里想!」
王雱也看過文彥博讓人上送的這份資料,結合往年的情況和他面對面接觸過的老者們,很快篩選出適合的人選。
和_圖_書官家看到那份厚厚的賀表,瞬間想到了自己和王雱的約定。聽著朝中物議紛紛,心中卻已有了決斷:他要去!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這麼認為的。王安石自從朝議開始后就一言不發,憋了幾天,終於還是沒忍住,去找司馬光說:「你看看吧,我就說這小子不對勁,你非說不是!」
王雱在過年尋親訪友這段時間里, 時刻不忘抽空搗鼓他的長摺子, 到年後長假期快結束, 他終於尋到機會他嘔心瀝血寫好的長摺子遞了上去。
為著官家這次意志堅決的巡幸決定,朝中上下瞬間忙翻了天。
王雱心中早有草圖,偷偷摸摸畫了大半個月,終於將這《洛陽百老圖》畫了出來。
見著頂頭上司文彥博,王雱很是殷勤,積極主動地問有沒有事要給自己干?賀表已經走程序遞上去啦,就是假期餘額不足,沒能等到再見官家一面,不知道官家看了到底高不高興!
他就不明白了,這小子怎麼就總往渾水裡蹚?別人避之不及的事情,他總愛摻一腳!官家去洛陽又怎麼樣,能對他有什麼好處嗎?!
問題就出在這裏,這摺子送上去,官家肯定會心動。可官家要是打定主意要巡幸洛陽,他們這些宰執的壓力就大了,一來是官家出行前前後後幾個月里的籌備和安防工作非常麻煩,二來是台諫那邊肯定有話要說!
司馬光沒再與張氏爭執,只在心中嘆息。問題不在於王雱的本心,而在於只要他想,他就敢做,更能做成!禮法,律令,物議,人心,方方面面他都能拿捏得極其精準。
這兩個理由一抬出來,韓琦和富弼等宰執沒聲了。這些人,要麼是於國有功的元老,要麼是他們的親朋舊故,官家要給他們這份尊榮,他們不能攔著!天下讀書人寒窗苦讀,為的不就是這樣一天嗎?即便老了、病了,不能再為國效微薄之力了,朝廷和官家依然記著他們!
要上送的摺子,王雱也寫出來了,這摺子包括三部分。
台諫諸官磨刀霍霍,就等著去洛陽時找文彥博茬,文彥博幹了不該乾的事,參到他丟官!
既然西京提出「尊老」這樁事,韓和*圖*書琦等人就忙碌地替巡幸洛陽之事造起勢來,既然要去,那就大張旗鼓地去,必定要對得起朝廷掏的經費!
太常禮院那邊也忙碌地著手準備隨行名冊:朝中到了致仕年齡的、傷的病的,但凡想去西京養老,都可以報上名來,這回隨駕一同前往西京。
第二部分,王雱開始煽情了,他說這些人家中,個個都供著官家的長生牌位,沒別的原因,他們敬慕官家。官家是個好皇帝啊,帶來了好世道,讓他們吃飽穿暖,遠離戰亂。他們這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見官家一面,當面叩謝聖恩。可是他們年輕的時候,做著那般尋常的事,過著那般尋常的生活,萬萬不敢有此念想;如今他們已老了,走不動路了,只能日夜告誡兒孫要勤勉,要有大出息,以期將來能代他們一睹聖顏。
另一邊,王雱不曉得自家爹和自家岳父的種種憂心,快快樂樂地與曹評揮別,奔回府衙報到。雖然說這趟回去還是沒擺平岳父,不過他還是趁著過年好生和他阿琰妹妹見了幾面,把未來的婚後生活規劃得有條有理。
可是,這「賀表」上所說的理由,很難有人反駁得了。
文彥博對此也很上心,沒辦法, 誰都不知道某個老人有沒有兒孫特別有出息,回頭你這個一把手工作沒做到位, 對方兒孫悄悄參你一本, 你絕對能吃不了兜著走。
任何一個愛民如子的官員,聽到這個理由能不動容嗎?
王雱還說最好春季出行,到時春暖花開,道路通暢,熬過一冬的老者們也好前來拜見,順道看一看牡丹花會的盛景。他們之中有的人辛苦勞作一輩子,一生還未見過半朵牡丹花!
官家登基這麼多年,還真沒怎麼出過遠門,頂多只是微服在開封內外走動走動,比起真宗來算是很讓人省心的皇帝了。可前兩年官家才大病一場,不省人事,若是路上出了岔子可怎麼辦?如今儲君未立,出不得亂子!
文彥博覺著自己還能再干二十年,因此對西京這邊的事——尤其是這種面向群眾的事還是十分上心的。
空閑之餘,諸官齊聚一堂,都異口同聲地痛罵:文寬夫,老賊也和*圖*書!!!
總之,一個個數據列出來,一個個平凡又偉大的事例列出來,看到的人沒有不動容的。
至於幫忙送賀表的王雱,算了吧,才多大一小子?這過了年才十六歲,還沒娶妻哩!即便圖是他畫的,賀表是他寫的,摺子是他遞的,可那又怎麼樣呢?
這摺子圖文並茂, 寫得十分動情, 還附帶一幅長長的《百老圖》。
張氏不懂朝堂上那些事,聽司馬光說完王雱都幹了啥,很替王雱抱屈:「這有什麼?阿雱年紀小,待他好的他就把對方當自家長輩。阿雱待你我、待范公他們,哪個不是用心至誠?有好東西,他什麼時候不想著我們?他想邀官家去洛陽,不過是覺得洛陽好,想讓官家去散散心而已。」
任何一個愛民如子的君王,聽到這個理由能拒絕嗎?
從洛陽學藝歸來的郭熙負責臨摹王雱所畫的《洛陽百老圖》,然後由國子監印書連著王雱賀表的第一部分刊印好分派下去,讓各個衙門著手宣揚「尊老精神」。
文彥博有點納悶韓琦做什麼寫這麼一封急信給他,忙拆開看。這一看之下,文彥博額角青筋一直跳個不停。
文彥博心裏納悶,分派了幾樣事務給王雱去辦,等王雱走後又把范純仁叫來,讓范純仁把他給盯好了,別讓他鬧出什麼幺蛾子來。
王雱上送前把摺子檢查了一遍,完全沒問題,雖然厚了點,還額外附送一副《洛陽百老圖》,但這根本不算事!他是來京后覺得賀表寫得不夠周全,特地補了……補了百八十頁,有什麼問題嗎?沒問題的,他這摺子字字皆真,無一字造假,便是文相公他知曉了也一定會欣然贊同!
對,他是曾生過一場大病,身體也算不得好,但是,難道就因為他生過一場病,就連巡幸洛陽一趟都不行了嗎?他這又不是去玩樂,而是應西京之邀,去見一見這些在各行各業奉獻一生的人們啊!
所以啊,都是文寬夫那老賊欺負人家年紀小不懂事,把人推出來擋槍!
范純仁聽命離去沒多久,韓琦的信就被送到了文彥博手上。這信出發比王雱晚兩天,不過一路上快馬加鞭送來,幾乎和王雱同時抵達和圖書洛陽。
司馬光也正為這事惱火呢。別人不知道,他還不了解王雱那小子?朝中人人都在罵文彥博,他卻知道這事文彥博怕是根本不知情,純粹是替王雱背了鍋!
曹評算是明白什麼叫百聞不如一見了,從前聽王雱那些事他只覺是逗趣,真到了自己身上,他卻只能佩服。自打王雱在自辨摺子里狠誇他家的酒一通,再加上《飲酒十法》的效力,他們曹家的酒沒到過年就賣空了,提價都擋不住買酒的人!
司馬光道:「你就只把他往好里想!」
嗯,沒錯,王雱這摺子的署名是西京留守司,上頭還有文彥博的官印。他給文彥博看摺子時,摺子只有第三部分,文彥博看完后覺得叫別人來寫也寫不出這水平了,又覺得這王小煩看著就很煩,乾脆利落地給蓋了官印讓他趕緊帶著這份賀表滾。
司馬光沒接腔,只在王安石走後和張氏感慨:「這混賬小子,叫我怎地放心把阿琰嫁他?」
不能!
這事的罪魁禍首不用想,肯定是王雱那混賬小子!
百老圖上,每個人手中或者身上都有代表著他們經歷過的過去的事物。若是仔細品看,這短短一卷百老圖,竟匯聚著支撐起整個大宋經濟、軍事、政治等領域的所有行當。
文彥博怒道:「來人,給我去把王元澤那小子給叫回來!!!」
上賀表本來就是走過場而已,文彥博也沒指著官家會有批複,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不過,看著王雱積極主動討活干,文彥博總覺得事情不對頭。
這次面對王雱的相邀,曹評沒再猶豫,爽快地應了下來。他們相交既不為結黨,也不為營私,有什麼好怕的?
這百老之中,有當過工匠的,有服過兵役的,有做過鞋的,有趕過車的,有伺弄花草的,有養蠶織布的,每一個都度過了平凡又不平凡的大半生。
王雱愉快地送完摺子,與開封親友們一一道別,拍拍屁股回洛陽去了。回去的時候,他還約上了曹評,路上興緻勃勃地問曹評最近酒賣得咋樣,他年前給打的廣告效果好不好!
他才十六歲!長此以往,還有什麼能阻擋他?
好你個文彥博,嘴皮子一碰,官家被你說得心動了,和-圖-書不僅拖累我們忙活,還讓我們得提心弔膽兩三個月!你倒好,在西京那邊等著聖駕就行了,要是招待得好,讓官家高興了,你說不定就趁機起複了!
他們不求封賞,不求錢財,只求當面叩謝聖恩啊!辜負了洛陽百老這殷殷期盼,那會寒了天下多少人的心!相反,若是去了,會讓天下百姓感受到官家關愛著他們這些再普通不過的百姓,生活再苦也有了盼頭——等我老了,說不定也能見到官家哩!
這百老乃是洛陽百位有代表性的老者。在這人口巨大的西京洛陽之中, 尋出一百個耋耄老人也挺困難, 畢竟這年頭醫療水平不高,百姓高壽者少之又少。再要從歲數符合的老人之中挑出適合的「百老」,那更是不太容易了!
這小子平時那麼愛躲懶,怎麼這會兒倒主動起來了?
話里話外一副很遺憾沒能討到長假的傷心和失落。
聽到王安石跑過來翻舊賬,司馬光道:「他就在你眼皮底下搗騰這事兒你都沒發現,能怪我嗎?」
王雱表示,這些平凡又偉大的人們不該被忘記,他們為大宋流過血流過汗,為大宋付出了一生,還教誨兒孫繼續為國效力,若是連這點小小的夙願都得不到滿足,不應當啊!西京留守司代洛陽百老請願,還請官家辛苦一些,忍一忍舟車勞頓的苦,到洛陽看他們一眼吧!
他還那麼小,必然不知道其中利害,邀官家去洛陽對他來說也沒什麼好處,平白惹了一身腥!
最後一部分,就是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全體的賀表,寫得中規中矩、花團錦簇,句句都是歌功頌德,非常模式化。
你一定不知道,種地的,一輩子種出的米糧養活了多少多少人;養蠶的,一輩子養出的蠶絲織就了多少多少綢衣;趕車的,一輩子跑過的路能繞著大宋跑多少多少圈。
將來他若不能成為名垂千古的宰輔之臣,必然會成為遺臭萬年、禍亂朝綱的奸臣佞幸!
事涉官家外出巡幸,不得不慎重考慮!
韓琦得了王雱那封厚得不行的賀表,眼皮直跳,直覺王雱要搞事。等把王雱的「賀表」給看完了,韓琦倒吸一口涼氣,這小子反了天了,還真想攛掇官家去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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