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父女相見

這時候需要有人站出來儘快將這些很有可能變成傳染源的遺體處理掉。
王安石歸來后的新差遣乃是三司度支判官, 當時正和司馬光在商量事情, 差人回家報了個信后也一併過去了。
司馬光沒上前,他走到屋外耐心地等候司馬琰給所有負責的患者複診完。
司馬琰見兩人一致討伐王雱,識趣地沒有插嘴。直至他們罵累了,才提起另一件事:關於遺體的處理。
傅求今年五十七歲,年事已高,這些年也都在外面當差,不太了解京中變故。好在左右有認得王雱的人,當下把王雱如何深受聖恩的事悄悄給傅求講了。
事到如今,他們這些人能做的也只有等待疫病過去。
傅求一把老骨頭本就被這場天災弄得快散架,有人自願來幫忙,還是御前紅人,他自然樂意把一些事情分派給王雱去干。至於那屬不屬於王雱的職責範圍,誰會在意?反正是洛陽那邊給他批的假,人家王小狀元是個熱心好少年哪!
對上女兒柔和濕潤的目光,司馬光一下子頓住了。他是朝廷官員,是頂天立地的男人,只要是他認定對的事,再艱苦再危險他都會去做,比如當初義無反顧地隨著恩師龐籍外調。
隨著逐漸有人康復,疫區的消息也傳到了外頭,杏林中人都得到了一個不得了的大消息:《醫學問答錄》的創始人之一、醫術精妙的玉圭客竟是女兒身!這一次瘟疫爆發后她親臨疫區,與太醫局醫官和曹老的徒弟們一起解決了這場可怕的災疫!
司馬光轉頭含怒看著她:「我和你娘只有你一個女兒,你這樣涉險的時候有想過我這個爹嗎?」
司馬光有點不敢置信:他的女兒,此時應該身在洛陽才對,不會回到開封,更不會深入疫區。
早前為了讓疫區常備熱水,王雱已經用牛車送了一車車的柴火進去。疫病的陰雲極其可hetubook.com.com怕,很多車夫不願意進去,甚至連把牛車交給禁軍往裡送都不樂意。
得知喝下熬制的湯藥后已有人病症減輕、開始康復,司馬光也顧不得那麼多,戴上醫官給他派發的口罩便前去巡視。前頭幾天洛陽醫療隊的人知曉司馬琰是司馬光的女兒,一直在給她打掩護,今兒大夥太高興了,一時忘了這事。
此時司馬琰已成為洛陽醫療隊的領頭人。古往今來對性別懷有偏見的人都不少,後世司馬琰也曾因為女性身份而受到這樣或那樣的懷疑,對於如何消解這種質疑、順利完成醫療隊的任務她很在行。
司馬光對司馬琰胡來的怒火稍稍削減,剩下的就是對王雱的怒氣了:「我把你嫁給那混賬小子,他就放你一個人來這種地方?!」
若是他們都出了事,他該怎麼和他的小狀元交待?官家正擔心著,驀然看到一份摺子上出現了「王雱」兩字。
也就是說, 王安石和司馬光果然都在疫區里。
司馬琰見司馬光不言語,聲音忍不住更軟和了一些:「……爹?」
這一點上,他的女兒像他。
兩人見彼此意見一致,沒再相互推讓,決定一起去解決這件事。
王雱正擔憂的時候, 瓢潑大雨突然從天而降, 狠狠沖刷著遇災后的開封城。他眉頭直跳, 戴上斗笠與蓑衣, 去禁軍圍出的隔離帶前遠遠地往裡望, 只見裏面的醫官忙碌往來, 沒有人能騰出空來往這邊看上一眼。
哪怕司馬琰不再去給人看診,「玉圭客」的名聲也在疫區里越傳越響亮,所有人都深深記得那位身著素色長袍、戴著素色口罩的女醫官如何為她們奔走、如何耐心替她們診治。原本她們都已經絕望了,覺得朝廷把她們隔離起來是要放棄她們,現在她們卻看到了痊癒的希望!
官家精神一振,凝神和-圖-書細看起來。
至於司馬琰,則被他們勒令留在暫住的地方別再出去。
司馬琰他們能那麼快就討論出治療方案,一來是太醫局反應及時,第一時間把能派出的人都派了過去;二來是曹老教出來的那些學生與司馬琰對當前時代的傳染病都有著罕見的超前認知。否則的話,也許會有更多人染病死亡!
這得練習多少次才能這樣鎮定自若啊!娶了這樣的媳婦兒,也不知王小狀元會不會害怕!
王雱沒在家中用飯和留宿,又回了太醫局那邊。這段時間他就住在太醫局,晚上與太醫局的醫學生們睡在一起,白天也與他們一起焦急地等待著司馬琰那邊傳來的消息。
司馬光一直望著外面的雨幕。從司馬琰小時候展現聰慧的一面開始,他就惋惜自己的女兒沒有生成男兒身,很多東西他應該禁止女兒過多地接觸,但看到女兒乖巧安靜的模樣又不忍心全部禁絕。
疫區衣食住行雖然艱難了些,出入還受到限制,司馬琰卻顯得遊刃有餘。光憑她面不改色地替患者看診和主持遺體解剖,眾人對她就已經十分欽服。
這兩天他讓周武去自己家和司馬光家看過, 吳氏他們都好好待在家中,司馬光這個開封府判官卻在地龍翻身時第一時間去了疫區那一帶統籌調度。
如今回想起來,一切不是無跡可尋的,王雱早些年就一直給司馬琰送醫書,又讓司馬琰看《醫學問答錄》那些讀者的來信。再想想王雱才十四五歲就巴巴地要求娶他女兒和王雱那些離經叛道、天馬行空的想法……
王安石就更不用說了,他一向不懼怕神神鬼鬼,既然司馬琰說得這麼嚴重,那自然是儘早處理為好。
太醫局那邊的人看到她甚至還有點發怵,因為她操刀時著實太冷靜了,看得他們忍不住在背地裡替王小狀元捏一把汗。
司馬光帶著司和-圖-書馬琰去與王安石會合。
這下司馬琰不敢再反駁,怕火上澆油。
王雱搖搖頭,揉揉小妹的腦袋,又抱了抱吳氏,讓她們安心在家裡獃著,不要隨意在外走動,在疫情結束前他會讓人送米糧和蔬菜肉類過來。預防的葯,他也留了幾份在家中,讓吳氏每日與小妹一起煎服,聊以安慰。
司馬琰定了定神,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完了,才猶豫著站起來,走到司馬光身後喊:「爹。」
想到家中只有母親與小妹, 司馬琰家裡也只有張氏一個, 王雱先去了司馬琰家一趟,讓張氏莫要擔心, 太醫局已派了人過去;安撫完張氏,他才回了自己家中。吳氏見他面容憔悴, 這幾天顯然都沒休息好, 心疼得很,要留他在家裡住。
司馬光一直反對厚葬和停柩不葬等喪葬習俗,覺得這些封建迷信不可取,所以聽到女兒說要儘快處理遺體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出格之處。
王雱也沒與他們生氣,害怕疫病和死亡是人之常情,他直接把一輛輛牛車都買了下來,讓會趕車的醫官留在疫區裡頭運東西用。
司馬光冷哼:「他沒過來,再外頭『奔走』呢。」
王安石覺著司馬光將來哪天要是和自己斷交了,必然是因為他那兒子!為了讓親家消氣,王安石直接痛罵起王雱來。
司馬光與王安石這幾天晚上都淺眠,白天一早醒來便在疫區內到處巡視。看到醫官們忙忙碌碌,即便來了場大雨也沒影響救治工作,司馬光兩人有點欣慰,覺得這一屆醫官很棒。
聽太醫局的人說那邊沒消息傳來,王雱又去了開封府府衙,亮明身份,和剛上任不久的開封知府傅求討了些雜事做。要是讓他閑著等消息,他會等得發瘋。
可是,這是瘟疫啊!
司馬光問:「那他在哪裡?」
司馬光道:「我看他是怕我當場把他打死!」
見著了兒子,吳氏一和圖書下子有了主心骨。她平靜下來便想到了司馬琰,忍著淚勸說:「你一個人回來,阿琰會擔心的。家裡沒事,你早些回去吧。」
父女既然見了面,司馬光自然不能放司馬琰一個人住外面了,哪怕司馬琰住的地方還算乾淨和獨立,但也沒有一個女子獨自住在外頭的道理。
司馬光和王安石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我來吧。」
看到手拿著斗笠、仍披著蓑衣的司馬光,司馬琰的呼吸凝滯了。
司馬琰道:「總得有人在外面跑動。」物資和藥材送得這麼及時,少不得王雱在外面奔走。司馬琰補充,「他不通醫術,進來也沒有用處。」
司馬琰不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經讓人擔心起她家王小狀元,她正遭遇她人生中一個重大轉折點:她在給有康復跡象的患者複診時遇上他爹過來巡邏。
這件事明顯非常得罪人,一著不慎還可能會引起民變。
哪怕他女兒再怎麼聰明善學,王雱也不該讓她隻身涉險,深入危險的疫區!她一個女孩子,出嫁前除卻給相識的女眷把把脈問問診之外根本毫無經驗,來這裏頭做什麼?
這年頭很講究入土為安,他們前些天極力爭取,也只遇上幾個貪財的或者觀念超前的人願意讓他們解剖患者遺體。若是讓這些遺體停留在疫區或者隨意掩埋——甚至棄之荒野,可能會導致新一輪的疫病爆發。
王雱頓了頓,終歸沒與她們說起司馬琰一起回來的事。不管什麼時候,一線醫療人員都是最危險的,尤其是在面對未知的傳染病時。這種情況下,即便是醫生也得摸索著才能知道病因和傳染途徑,很有可能在沒有弄清楚之前就已經感染。
司馬光如今困在疫區沒回來,正巧把判官的事情交給他女婿去辦,多孝順尊長不是?誰都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與此同時,官家正在看堆積如山的奏摺,有報備各地天災www.hetubook.com.com的,有台諫趁天災彈劾這個彈劾那個的,每天都是壞消息多,好消息少。更糟糕的是,他還從歐陽修口裡知道,王安石和司馬光都進了隔離區沒再出來。
司馬琰辯駁了一句:「我們是一起回來的。」
這個女孩,很像他的女兒。
司馬光默不作聲地聽完了,又看向溫言叮囑患者的司馬琰。哪怕戴著口罩、像男兒一樣束起頭髮,他也能把自己的女兒給認出來。
一進去了, 便不能輕易出來,也不能隨意與外面的人接觸,只能在迫切需要的時候往外遞消息。王雱在雨中站了一會, 轉身走了,大雨來臨,災后重建和防疫工作就更難進行, 他得在外面好好奔走。
司馬光沒有貿然上前,而是先上前詢問一旁的百姓認不認得司馬琰。提到這位心地善良、醫術高超的女醫官,百姓們話可多了,你一言我一語地給司馬光說起司馬琰的事來。
有開封府這個國家機器在手,王雱做起事來更加從容,別人怕攬事上身,他不怕,最差也不過是調任外地,沒什麼好害怕的。他雷厲風行地調配起人手著手搞災后重建工作,順便時刻關注疫區那邊有沒有什麼新需求。
王安石見到司馬琰也很吃驚,顯然沒想到司馬琰會隻身出現在這裏。見司馬光臉色其臭,王安石的意見和他很一致:「那小子呢?讓人去把他找來,看我不打死他!」
許是因為司馬光的目光停駐太久,司馬琰似有所覺,抬起頭望向門口方向。
司馬琰猶豫再猶豫,還是仰起頭直白地和司馬光表達自己的想法:「……我也只有一個爹。」她與王雱急著趕回開封,就是因為知道司馬光和王安石肯定不會安坐府衙。
結果就是,司馬光遠遠看到個身形十分熟悉的女孩兒在替一位婦人看診。女孩兒不過十六七歲,診脈手法卻十分嫻熟,周圍的婦人們望向她的目光都滿是感激和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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