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及。」
夜幕降下，宋軍並未停止攻勢。
……
「不會。」李瑕的語氣很篤定，「看那些哨馬，看他嚴令不開城門，說明完顏石柱是個很謹慎的人，過於謹慎了。以他的風格，必會派兵增援北城，但不會出擊。如此一來，易守臣的壓力會減少很多。」
「守臣生我氣了？」
偏偏破城的關鍵在人數更多的瀘州軍，其戰船還在逆流中被蒙軍船隻阻截。
火把映照著斷牆，蜘蛛網與灰燼在火光中閃過。
俞田沒有多問，徑直抱拳領命……
「汪……汪大頭。」
他沒有打仗的天賦。
他雖年少，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宋軍要攻完顏石柱，至少要調動萬人以上的兵馬。這些龜縮在堅城裡的膽小鬼終於敢出來了，正是一舉殲滅的好時候。
楊奔叱罵了一聲，翻身上馬。
李瑕不願沾惹這些麻煩，聽都不想聽完顏石柱多說。
「看到了。」李瑕語氣平靜，轉頭向祝成道：「準備攻城，但不必急著強攻，我們在城北起砲。」
李瑕抬頭看了看天色，只見日影西墜，已時近黃昏。
瀘川城頭上，完顏石柱閉上眼，慘然一嘆。
他與朱禩孫其實關係不錯，但這種時候，已沒時間給雙方互相見禮。
騎兵勢疾如雷，火速南下……
「名字好記，到了敘州我們開個慶功宴，去忙吧。」
易士英話還未落，祝成已「噗通」一下在他面前跪下。
那瀘州軍小將有些害怕，忙低下頭，看著李瑕手裡那帶血的長劍，心中更添畏懼。
敢把孛兒只斤氏釘在木驢上處死的完顏氏https://m.hetubook.com.com……
但逆水行舟，無非是靠人力和風力，人力即划槳和拉縴，而長江這種水勢，單靠人力還不行，有時候船寧可拋錨等風。
……
很簡單。
那護膝砸在石板路上的聲音極響，正在押送俘虜的汪大頭聽了身子一顫，都覺得痛。
「快接他們上船！」
紐璘有這種天賦。
他們都是女真人或北地漢人。
偶爾還能聽到一聲「額秀特」的吼怒，接著便是慘叫聲，那是躲藏的蒙卒被宋軍找出來。
眼下的情況急轉直下不假，但也是難得的機會。
因為納降一個完顏氏，在大宋朝會很麻煩。
他無論如何也要今日破城。
李瑕按劍走過長街，遠遠便看到一身白衣的完顏石柱被宋軍按著跪在地上。
「器械都是現成的，瀘川城池殘破，很快就能擊破城門。」
馬湖江一仗就是明證，在紐璘看來，兀良合台深入敵後，根本就是個大傻子。
腳步聲沉重而整齊，宋軍穿過瀘川城殘破的街道，長矛上滿是鮮血。
眼看日影西沉，正急得團團轉之際，朱禩孫忽聽有人道：「安撫使！快看……」
這一仗，他並未犯任何大錯。但還是輸了。
血在沱江上的浮橋前潑開，灑入江水。
「但這是打仗，你如何確定？」
快馬狂奔，繞過瀘川北面的官陡山，楊奔一抬頭，便見李瑕正站在山間眺望。
可惜，謹慎如完顏石柱，沒有這麼做。
兩人腳步很快，祝成還有疑惑，邊走邊問道：「萬一蒙軍殺出城來又如何？我們僅有一千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
……
他沒問朱禩孫。
「走蒙軍浮橋。」李瑕道：「傷亡必然有，但此戰必勝……」
當然，是時機還是陷阱，這極難分辨，因此久仗者常常認為打仗極需要天賦。
……
李瑕身後的楊奔微眯著眼，心頭忽有些思量。
「打仗和比……比武是一樣的，要觀察對手，分析他的心態。」李瑕道：「信我，完顏石柱會因為他的過分謹慎而輸掉這一戰。」
「砒你娘，不開城門。」
「非瑜從何處趕來？將士們太累了，不停划槳全用在對抗江流……」
僅在戰後這幾句對話之間，楊奔恍然已有些意識到，為何李瑕總比別人更能打勝仗……
今日張弓射死一員蒙將，他方解心中之怒。
「時輔，才打了勝仗，為何動怒？」朱禩孫已大步趕來，撫須道：「眼下不是教訓後輩之時……立刻搜索全城，看是否能找到張都統。」
只為告訴朱禩孫這個簡單的小辦法，李瑕冒險泛舟而下，損失了五十餘慶符軍士卒的性命。
……
李瑕忽然轉身，喝道：「俞田，帶你的人隨我上筏子。」
「將這些俘虜押上、儘快尋找城中是否還有倖存百姓，立刻移至敘州城。」
良久，完顏石柱道：「你等，想活？」
李瑕說罷，轉頭向南面看去，只見易士英正帶著將士向這邊走來。
比行軍速度，紐璘不信蒙軍會輸，他決意放手一搏，再次與宋軍決戰。
朱禩孫也知道戰事到了關鍵時候。
他自己卻沒走，依舊站在那，看著身邊的親衛。
heｔubook.ｃｏm.ｃoｍ之所以選擇和兀良合台比，因其人一生轉戰萬里、戰功赫赫，甚至有一箭射死大真國皇帝這般驚人戰績，但這都是他作為偏帥、先鋒軍的作為。其人任主帥時，從未打出過大勝，還老是打敗仗。
瀘州軍這一整天，對抗江流、對抗風力、對抗蒙軍，體力告竭猶在死撐，不可謂不艱難。
「你擔得起嗎？！」易士英徑直抬腳將祝成踹開。
至於後日，也許紐璘的大軍已趕到了。
北城門被砲石擊破，宋軍已渡過浮橋，攻進城內。
「請守臣莫怪李知縣，若有責罰，末將願一力承擔。」
……
「你個豎子！老夫……」
「北岸登陸？」
「渭南人，金石柱，不得已而仕蒙虜，今願棄暗投明，歸三百年之舊主，伏乞……」
下一刻，李瑕卻是拍了拍他的肩，問道：「你們今日辛苦，高姓大名？」
只要一萬騎兵能及時趕到，宋軍必敗。
李瑕已迎了上去，禮貌地笑道：「守臣息怒，我來擔。但當務之急，該是送走輜重人口，撤出瀘川才是。」
楊奔這人，有些小心眼，睚眥必報。他去歲在成都城外被紐璘一箭射成重傷，一直懷恨在心，向摟虎學了箭術苦練，為的便是找回場子。
「都把你兒子乾死了，你還在這狂。」
他眼神里隱隱有些惱火，卻又克制。
他身長體壯，勇力過人，且從小就隨父親征戰沙場。與一般蒙人不同，他還讀得進兵書，善於謀略。
文官節制武將當然也可以做得很好，大宋朝很多擅戰的文官，但朱禩孫不屬於這種。
完顏石柱轉過身，和-圖-書下令城內的蒙古騎兵們突圍，將戰況稟報給紐璘。
但，資州兩度失守，宋朝小知縣李瑕像是兩巴掌抽在了紐璘臉上。
就是這麼簡單。
但就是這一仗，易士英率長寧軍激戰了整日，瀘州軍的戰船還在長江打轉，攻不破蒙軍水師防線。
「撤！」
也許該趁著北面那一千宋軍立足未穩之際，果斷帶兵殺出，只要在水戰未敗之前擊敗對方，還有一絲勝機。
紐璘想要報復的、想要證明的一切都得靠贏得這一仗了。
易士英腳步依舊沉穩，臉上滿是血跡。
成都之戰時，朱禩孫遷移百姓，做的十分妥當；之後，為張實措置糧錢也是井井有條……總之今日之前，這位潼川府路安撫使是很稱職的。
論行軍打仗，紐璘認為自己遠勝兀良合台。
打仗有時候必須有放手一搏的勇氣。
「如何過沱江？」
方才扮成蒙軍哨騎在城下詐門的便是楊奔，他詐門失敗，當即便拿出箭桿假意寫宋軍旗號，背對著城門拉弦，一轉身便射中了那名蒙將。
這是久經沙場之人才能有的能力。
「是，北岸蒙軍不多，我軍可徑直殺上岸。」
「請安撫使下令，船隻北靠，由北岸登陸。」李瑕徑直道。
他放眼看去，只見十數只筏子從沱江撞入江口，撞向蒙軍船隻，之後向這邊飛快漂來。
他能金榜題名、任一方重臣，絕不蠢。為了溯流而上，他想了非常多的辦法。
因為朱禩孫想不到。
兀良合台有的勇猛，他有。兀良合台沒有的謀略，他也有……
但朱禩孫就是沒能想到從北岸殺過去，因為他估量不出岸上蒙https://www.hetubook.com.com軍的戰力、判斷不出宋軍在蒙軍箭雨下能否登陸、預算不出瀘川蒙軍的兵力分佈。
李瑕也很明白，宋軍現在沒有與紐璘決戰的資格，一旦上萬蒙古鐵騎趕到，局面必會再次崩潰。
他太害怕失敗，擔心瀘川失守，紐璘一言不合斬殺了他。
讓完顏氏與韓承緒、楊果這些北人混在一起也會很麻煩。
「知縣！小人無能，未能成功……」
他盛怒之後，反而愈發冷靜，認為比起雲頂城，先殲滅李瑕那小小的千余兵馬才是關鍵。
「轟！」
「東風不與周郎便啊！」
「你們繼續攻，紐璘給我們的時間不會太多，今日之內必須破城。」
「朱安撫使命我全權清理戰場。」李瑕道。
李瑕卻一點都不急，指了指岸邊的羊皮筏子，那上面還滿載著蒙軍的攻城器械。
可惜的是，大宋節制兵權的文臣、皇帝們，犯下的比這還愚蠢的、令人更瞠目結舌的小錯誤不勝枚舉。
且敘州和神臂城將再無兵力。
李瑕沒說話，走過去，拔出劍，一劍捅穿了完顏石柱的胸膛。
完顏石柱打仗中規中矩，並不求今日就擊敗宋軍。因他是守方，只要扛過今日，宋軍不能一鼓作氣，明日更不可能攻下城。
「李知縣，朱安撫使……」
……
「來得及嗎？」祝成有些焦急。
但在火把的照耀下，李瑕還能看清他很不高興。
「李非瑜！你好大的膽子……」
紐璘要在同一個地方大勝，打碎宋軍的長江上游防線，證明他才配得上大將之名。
李瑕爬上戰船，直起挺拔的身子走向朱禩孫。
六名騎兵不等城頭上箭雨落下，當即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