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禮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抬起頭看去,只見派去控制另外三個城門的蒙軍已又向這邊逃來。
孔仙再次想到了姚世安……
「非瑜就不怕我真降了?」
他眼神並未聚焦,絲毫沒去看那紛亂的戰場。
幸而未被砸到的,也已嚇得四處逃竄。
他很欣賞那年輕人,也真心想招其為婿,但戰場上,沒有這種心軟。
「……」
劉黑馬判斷李瑕最多有千餘人守在固驛,而南北的宋軍要趕來接應,至少還須一個時辰。
「拿地圖來……莫點火。」
他眯著眼,又思忖著李瑕的分兵布置。
李瑕雖沒直說,但他感受得出來,李瑕是完全相信他不會投降的。
中計了!
他們身後,宋軍披著重甲,推著拒馬,揚著長矛,正一步一步向這邊堵圍。
劉元禮提刀而走,抬頭看向從城頭上走下來的蒲帷。
至少,他自己年歲與蒲元圭相近、經歷與姚世安相同,卻從未想過投降。
許久,有哨馬歸來,稟道:「大帥,探到宋軍營地。」
……
……
一句話里好幾件事。
「不能。」李瑕道,「還是那句話,等擊敗了劉黑馬,我再與你細談往後……」
蒲帷臉色很蒼白,愈顯得緊張,忘了繼續往前走,竟是又喃喃道:「我沒想過要殺孔將軍,但我也不知是怎回事……」
「快!渡河!」
「蒲兄名『帷』,字『運籌』,想必能運籌帷幄。」
「咚咚咚……」
這種事誰說得准呢。
卻不知可往哪逃。
「總歸,你見過他們m•hetubook•com•com
之後,還是要回來見我。」
終於,一聲驚呼打碎了山野的寧靜。
事後回想,蒲帷亦自知失態。
他在想,當時父親若是能得到多一點的信任,是否會有不一樣的選擇?
他沒工夫與蒲帷閑扯,命令麾下校將領兵去控製成都另外三座城門,方才走向蒲帷。
……
一聲巨響極突兀的炸開,驚天動地。
劉黑馬接過地圖,就著月光看著,手指從靈關道的出口划向成都。
「那便是了,你心懷這種無奈、失望,他們能在你身上看到你的困厄、茫然、不自信。」
他恍然明白過來,這十余日來,李瑕不是在修築城池,而是在城門上堵木石、填火藥,為的便是今夜這一刻……
金汁撒下,巨臭。
戰鼓響起。
「轟!」
誰又能斷言有其父必有其子……
「啊!」
混亂中,有親衛衝上前,護著劉元禮想逃。
他伸出手,又道:「不必緊張,把頭顱給我。按我說的做,我保你無恙。」
孔仙指揮著戰事,偶爾瞥見了身後的蒲帷,心中亦有些感慨。
夜色中,蒙軍已撲向固驛的宋軍營帳。
劉元禮沉聲道:「令尊早已歸降,你亦是大蒙古國官宦子弟,放心。」
然後,直奔邛崍,出其不意偷襲李瑕腹背。
城頭上的宋軍已開始向這邊拋射木石。
紐璘的殘部作為嚮導,奔在最前面,忽指著前方的金馬河大喊。
他沒注意到,賈厚聽到這句話,眼神里閃過一絲驚訝,還https://m•hetubook•com.com有一絲驚喜。
算起來這速度似乎不算快,但這是近三千人行軍,且還渡過了金馬河。
「是。」
他看著劉元禮,縮了縮脖子,將手裡的頭顱提了提,問道:「仲舉兄呢?」
「敵襲!」
「年輕人呵,熱血未涼。」
高高的城樓已砸落下來,緩緩地、重重地砸在那些控制著東城門的蒙卒身上。
……
夜色中,劉黑馬亦在策馬狂奔。
「固驛。」
固驛是邛崍縣城外官道上的必經之路,因此劉黑馬並不驚訝,他就是衝著此地來的。
「噗!」
簌簌聲中,整個城門竟是已被完全封死了。
然而,隨之而來的是襲卷的箭雨。
「不可能的……他不該算到……不可能算到我們會招降蒲帷……」
「我……確實心灰意冷了。」
劉黑馬信任長子的才智、也信任五子的謹慎。
傍晚,他得了劉元禮的消息之後,確認蒲帷所提供的情報是真的。
「非瑜不必打趣我,這名字……是家父起的……」
當時蒲帷有些情急,毫無防備地便喊了出來,想要為父親辯駁。
也不知是哪來的一聲大吼,城中突然火光大亮。
足夠了。
果然,李瑕正在派兵防守各處關卡。
「今夜兄長留營守衛,由我接手成都。你已斬了孔仙?告訴我城中兵力布防。」
他噴出一口鮮血,再次摔倒在地,五臟六腑都覺得辛辣。
劉元禮話到一半。
「非瑜,我確實不該那般情急……所幸我一介罪臣之子,不至https://www.hetubook.com.com
於泄了軍情吧?」
也許,這年輕人經歷的世情再多些,這次就降了。
那日,賈厚初次來招降,說到大良城守將蒲元圭已投降蒙古。
「劉大帥!看,前面果然沒有宋軍,宋軍沒打算從岷江運糧!」
他不像兄長劉元禮待人和氣,也不因蒲帷殺人獻城而感動,始終沉著臉。
「我若真降了,你還能再說服我復歸大宋不成?」
「若真是如此,我需詐降?但我初出茅廬,如何瞞得過劉黑馬這等老辣人?」
……
劉元禮再次轉頭望向城門。
但李瑕注意到了,出言喝止了蒲帷。
成都早便沒有了瓮城,但眼下這情形,宋軍從各個巷子包圍過來,將他們堵死在此處,已真成了瓮中捉鱉之勢。
劉元禮腳下的地面劇抖,將他整個人都掀翻在地。
「……」
千防萬防,到頭來,竟還是中計了……
構成一副地獄景象。
「殺虜啊!」
「在何處?」
劉黑馬也不得不下令兵馬休整,同時散開哨馬四下打探。
……
「有可能,多做準備吧。我提出要見劉黑馬一面,到時我與孔將軍出城,為他們創造機會。」
……
劉黑馬不打算讓李瑕佔據了西嶺一帶的有利地勢,軍令極嚴厲。
成都。
木石滾滾而下,塵灰飛起,如大霧生起。
漸漸的,腦子裡回想了很多很多。
又是一片慘叫……
「好。」
劉元禮腳步很快,離他愈來愈近。
「我觀那賈厚是個聰明人,必會想辦法利用此事。他們若再派人來接觸你,你和圖書
將計就計便是。」
遠處的群山像在倒退,騎兵疾馳過荒野。
可惜,哪怕他的目光再不甘,被木石封死的東門卻也不會再開了。
「不可能!我爹絕不可能投降!」
「傳令下去,人銜草、馬銜枚,壓過去,偷襲這支宋軍。」
劉元禮目光四下一掃,見城內其餘宋軍還未反應過來,放鬆不少。
蒲帷突然將手裡的頭顱猛拋過來,轉身便跑。
「先命你的人放下兵械!」
「哦?那你就降了吧。」
城下廝殺依舊,火光與血光之中,蒲帷閉上眼,感受到的只有信任。
「嗖嗖嗖……」
整整狂奔一百五十里,僅花費了三個時辰,他們到了邛崍縣以東的墩子山。
看了好一會,他才隱約望見一頂頂軍帳的輪廓。
「無妨,我明白,殺人是這樣的。但眼下不是談這些的時候……」
只覺后怕、心驚。
蒲帷閉上眼,再次在腦海中看到了他父親屈膝乞活的畫面。
「五將軍!」
「殺!」
書生總是這樣,大事臨頭,還關心些細枝末節。
「好吧。」
……
蒲帷停下腳步,似乎有些被嚇到。
蒲帷顯然跟不上劉元禮的節奏,又問道:「你們不會殺我?」
「對朝廷很失望吧?蒙哥要親征的消息早便遞上去,朝廷卻始終在猜忌蒲帥……往後,蒲帥、你,都不可能再得到朝廷信重。」
「嘭!」
「感到要露餡的時候,想想余帥、想想蒲帥,想想這川蜀戰場有多讓人絕望,想想投降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他親自攀上墩子山,眯眼看去,于夜色www•hetubook.com•com中望向固驛,卻不見營火。
毫不猶豫,雷霆一擊……
劉元禮才爬起來,背上猛地又是一陣劇痛。
「轟隆隆隆……」
腳步聲整齊,逼近。
「是無奈。」
「該死……」
時局危在旦夕,前途一片渺茫,他要堅守從小到大那保家衛國的志向時,是需要有什麼東西來支撐一下的。
城頭上,蒲帷站在那,臉上滿是大汗。
彼時,李瑕拍了拍蒲帷的肩。
「真會派人來?」
劉黑馬沒有說要活捉李瑕。
這般想著,劉元禮目光逡巡想去找蒲帷,卻忽然看到腳邊有一個圓滾滾的頭顱。
凄厲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放眼當世,已是可怖的行進能力。
「輜重只能走這條路。」他喃喃著,似在對李瑕說。「北面有南河,糧草必須在固驛集散。這是你最可能親自鎮守之處。」
兩百里官道,六千宋軍要防守這條輜重線也不易。
不用多,只需要一點點的支撐就夠。
之後,他又搖了搖頭。
「殺了他們……」
「你不必刻意去裝。劉黑馬看的是局勢,令尊降了,你若不肯降,呆在宋朝也是死路一條。我與你說『我們降了吧』,不是開玩笑,而是你確實無奈。」
隨爆炸而來的是整個東城門轟然倒塌。
他眯了眯眼,終於看清那是個被俘虜的蒙卒。
於是,他留下劉元振、賈厚領一千兵力守營,親自提兵向南。打算星夜馳到新津,在三渡水碼頭渡過金馬河。
……
倒在木石之下的蒙卒有的已被砸死,有的半片身子稀爛,有的只斷了手腳,還在血泊里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