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說著，補了一句，道：「而且，機會只有這一次。」
許魁大怒，強撐著就要起來。
「沒有漢中的川蜀，就像是本該有四面牆的房子少了一堵牆。」
「看到了。」
李瑕走上前，也不避諱，開口道：「三十一個，但我向你保證，這三十一個，每一個我都會全力救回來。」
「就這樣拿下利州了？」
他臉色如常，似乎並不因這場小敗而掛懷。
李瑕摁住許魁。
當戰船的船尾緩緩下沉，船上那些戰場經驗不足的奧魯軍比蒙古老卒更容易亂。
「李將軍再會！」
孔仙揉了揉臉，顯得疲憊至極，道：「今日紮營只扎了一半。明日安好營，還要造浮橋……戰還未打，三四日光景已過。」
呂大用雖是粗人，手捧著一方蒙古總帥的頭顱，也是豪氣頓生。
「呂兄弟，我家將軍喚你過去。」
「成都府路步馬軍總管……李？李瑕？」
汪翰臣轉頭看向汪惟正，神情有些尷尬，卻是語重心長起來。
「當然，這道理用嘴是講不清的。那簡單，你養好傷，到利州城裡去，讓汪惟正親眼看看……這裏到底是他的家，還是你的家。」
「五叔無恙就好，我在此觀戰，見五叔本要大勝，不想船隻意外沉江，甚憂五叔安危。」
他五叔這場試探性的攻事，至少丟掉了百余艘小船，千余民壯……前後還只花了不到兩個時辰。
「今日陣斬汪惟正，想必馬上便要破m.hetubook.com.com城了？」
「進來吧。」
「戰場不就這樣。」劉金鎖大笑道：「都按你這樣算，還打啥？大家拿著算盤算算，這座城歸你，那座歸我，哈哈！」
呂大用捧著匣子就走，才兩步，又回頭道：「李將軍，我的匕首被你的人拿了……」
「快！送給大將軍……」
「強攻幾日而已……」
「好！真壯士！去吧。」
這隻是一場試探性攻事，他只打算趁宋軍立足未穩時挫宋軍士氣，沒有死戰的必要。
孔仙雖應了，猶覺漢中已不可圖，能趕在蒙軍增援前拿下利州，鞏固住戰果已難得。
李瑕點點頭，臉上的笑容已完全消散。
李瑕撥弄著篝火，讓許魁更暖和些，話鋒一轉，又道：「但我今日審了幾個俘虜，可知他們如何說的？」
「元帥！」
呂大用愣愣看著李瑕，好一會才傻傻點點頭。
「他們如何了？」
李瑕聽得懂那含糊的話語想說什麼。
「好！」呂大用大聲道：「放心！我以前當樵夫的！什麼老林子沒鑽過。」
這一戰對於下江鑿船的百余宋軍士卒而言，是生死艱難。
「事急，再會時還你。」
呂大用看著那隊士卒跑過，一把拉住劉金鎖，問道：「真斬了敵方主帥？這麼快？」
劉金鎖反問道：「你看到蒙軍主船沉了沒？」
呂大用遂跟著林子往大帳走，已不像初來時那般趾高氣昂。https://m.hetubook.com.com
許魁忽然想哭。
李瑕看到呂大用，難得笑了笑，道：「當時你來傳信，本將扣了你兩日，為的是籌謀收複利州之事，莫在意。」
「不錯。若非許魁奮勇，今日這一戰，勝負難料。」
汪翰臣顯然是聽過李瑕之名的。
但順江攻下來容易，逆水行舟卻難。
汪惟正走了兩步，站到汪翰臣身邊，低聲道：「五叔，現在放砲石，怕要誤傷後面的船隻。」
呂大用啐道：「娘的，沒讓你見見我呂家軍的能耐。」
呂大用這才又回過神來，道：「李將軍放心，我不會跟大帥說你扣了我。」
「傳令各砲台！砲擊宋軍追兵！」
「那不就是了，那汪惟正年輕氣盛，非要來觀戰。沒想到被許魁鑿了船，可不就死了。」
「五叔，我沒有如此認為。」
汪翰臣這才點了點頭。
孔仙看著呂大用出了帳，深深嘆息一聲。
……
「宋軍士卒能不畏死，嚴冬下水鑿船，當是強軍。」汪惟正道：「若換我領兵前去，定未想到戰船會被鑿沉，甚至不能及時撤軍……」
他最擔心的，就是汪惟正年輕氣盛，見己方有三萬人，敵軍僅八千，便要出城迎戰。
「他們……為收復我……我家鄉……」
「今日這一戰，我敗得……不好看。」
李瑕抬了抬手，林子便端了個匣子上前。
汪惟正想說些什麼，最後又噎了回去。
「無論如何，務必儘力救治，ｍ.hｅｔｕｂｏoｋ•ｃoｍ•coｍ
需任何藥材，直接找我……」
但這位門閥貴胄、蒙軍奧魯元帥，確實是敗在了許魁這一無名之輩之上了。
而下游江面上，一具具被凍到失去了知覺的宋軍士卒屍體浮起，被江水裹著向下游漂去……
呂大用猶覺茫然，喃喃道：「昭化那麼小的城都打了二十多天……」
許魁更瘋狂，在冰冷的江水裡，硬是把汪翰臣的戰船鑿穿了……
「小人……末將……」
「不！」
「稟大將軍，都凍傷得厲害，沒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地。」
一路回到府中，他馬上便翻出近年來的所有的戰報、信件，要把李瑕這人了解清楚。
「好，軍情如火，你須快馬走葭萌關小道，繞過巴中，我會派熟悉地形之人領路……三日內，必須見到呂帥，可能做到？」
宋軍在岸邊瘋狂地追趕，拋出鉤繩，俘虜一艘又一艘的蒙軍船隻。
「總帥。」
城樓上，汪惟正已迎了下來。
「這是汪惟正的頭顱、大旗。你快馬帶回給呂帥，只說『請再拖莫哥十日，大事可成』。」
「元帥……」
「難。城中守軍雖無主，但沒見過我們攻城，未必會很快投降。」
……
到了帳外，便聽裏面李瑕正與孔仙在議事。
孔仙道：「末將何嘗不明白？但哪怕再多十日，利州城……」
「報！大將軍。」林子喊道：「呂大用來了。」
「這可行嗎？」
他拍了拍許魁，道：「我知道，你近來心裏事多，近和-圖-書鄉情怯……都是這般。」
有一枚轟天雷沒能及時拋射出去，在砲車上轟然爆炸，鐵片激射。
……
「當斷則斷，不能讓宋軍追上來，萬一擴大戰事，有潰兵衝到城下。」
孔仙更憂慮，斟酌著，道：「若不能收復漢中，是否退而求其次，先拿利州……」
「對！不夠！」
他努力睜開眼，喃喃道：「大將軍……弟兄們……活了幾……」
「不到最後一刻，總會有辦法。」李瑕道：「孔將軍容我再想想。」
……
待見到他麾下近千精兵的船隻溯江而上，歸入利州碼頭，汪翰臣當即便下了軍令。
「好。」
在汪翰臣看來，敗得太輕巧，可謂恥辱。
過了一會，林子過來，拍了拍他的肩。
「讓我看看！」呂大用努力向前擠去，偏是被周圍的宋軍擋著，近不到前。
「敗就是敗了。」汪翰臣道：「我確實低估了宋軍，看得出這支宋軍戰力不俗，士氣高昂，領軍的是個能人……並非是因為敗了才誇大對手。」
「汪惟正說，利州是他的家鄉。他父親治理十年，使利州民生安樂……」
許魁迷迷糊糊中聽到李瑕與隨軍大夫的對話聲。
……
「可……」
汪翰臣迅速放下小舟，下令撤退。
他是粗人，頭一次聽到「近鄉情怯」這詞，只覺猛一下就擊到他心頭上。
否則，他做的一切，領著百余號兄弟下到冰冷的水裡，凍死了八十七號人，又是為什麼？
嘉陵江畔，呂大用眯著眼ｈttps://ｍ•ｈeｔuboｏk.ｃoｍ.cｏｍ看去，只見幾個宋軍士卒合力從江岸把一具屍體拖上來。
……
「是敵方主帥！敵方主帥已死！」劉金鎖大喊一聲，歡呼不已。
一艘艘船隻拼了命地划槳，想要溯江回到利州。
當著眾將士，汪翰臣還是向汪惟正抱拳行禮，道：「不是意外沉江，是被宋軍鑿了。」
他事實上根本不知利州是不是民生安樂，但就是不容允汪惟正這麼說。
汪翰臣感到江風吹來有些冷，裹了裹身上的戰袍，下了小船，進了利州城，大步走上城樓。
孔仙又道：「我觀汪翰臣退兵后的布置，此人能戰。」
李瑕已起身道：「我去看看傷兵……」
只說了這一句，他已走到城樓邊，觀望著後續回來的船隻。
「將士們不僅是為了收復你的家鄉，他們也是在保自己的家鄉。」
「一步閑棋，若能讓呂文德多拖幾日也好。」李瑕道，「總歸不費事。」
他無法感受到許魁花了多大的勇氣，下了多大的決心。
縉雲山一戰時，王益心用鉤繩把蒙軍船支拖到岸邊作戰，是如今江防戰最常用的辦法之一。但傷亡會更大，戰事也會拖很久。
這次由他出城試探，雖是輸得難堪，好在探明了宋軍戰力，接下來僅守城池便是。
「民生安樂我不知是否真的，但無論如何，不夠。你的家鄉父老，當著下等人、驅口、賤民……下等人的安樂，遠遠不夠。」
「那可不。」劉金鎖大咧咧道：「你不看蒙古主都死在我家將軍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