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但也沒辦法。」
……
「尅。此處，或為剋扣之意，亦可指二斗之份量。」
換言之，十天里，丁大全寫了三封信。
「這些請以寧先生幫忙先處置。」
李瑕不用看都知道寫的是什麼，要他舉薦丁黨為官、問他為何不回復、罵他。
昝萬壽說著說著，轉頭一看，忽見不遠處有一行人正站在那看著這邊。
他掰著手指頭數了一會，又不放心，再問道：「官糧多……多少錢收？」
任蜀帥已有三月余，朝廷的文書依舊還不太看得懂。
韓祈安又沉吟道：「以帥府名義賒了這筆採買，更是瞞不住……如何看，阿郎都是故意的。」
奇怪的是，時至今日賈似道竟是一封信也沒來過。
李瑕這才看向昝萬壽，道：「城固縣的治安做得不錯，聽說你緝捕了一個大盜。」
兩人這是在商議，同時也是李瑕學習當官的過程。
短短一封公函，看出宋王朝二十余年之積弊……也不知是李瑕進益了，還是這積弊太顯而易見了。
昝萬壽道：「落了戶籍，荒年自然不收你田租，許還有救濟。」
李瑕停下腳步，道：「說吧。」
「是，是，小人不敢。」
「之前在大散關，劉元振……」
昝萬壽先是看了郝狗兒一眼，眨了下眼，方才轉向郝二富，沉聲道：「何事？」
李瑕道：「這是我向朝廷索要軍功的回復。」
昝萬壽一時猜不透李瑕的心思，連忙抱拳應下。
「船隻看似滿載貨物，但吃水極淺，縴夫步履如飛，有心人必能看出是空船。此事必經不住查。」
郝二富千恩萬謝。
李瑕並未穿官服，也未與前方的流民表露身份。
「那再問官人……要是遇上荒年……」
郝二富對這點還是滿足的，他是農活的好手，一畝地一年和_圖_書種出三石多糧頗有信心。
呂文德不肯派商隊運送物資，亦可見賈似道的態度。
七月初四。
……
其跋扈姿態，囂張氣焰……讓劉金鎖氣得恨不能提槍把整個呂家商隊殺個乾淨。
之所以這麼快到，便是因呂家一收到李瑕的信，便迫不及待運了空箱過來。
「朝廷在哭窮。」李瑕緩緩道：「意思是，仗打了這麼多年，朝廷以錢引支援蜀地買糧，使得整個……貨幣體系已崩潰，甚至，官府從民間購糧的信用已蕩然無存，不能再下發錢引到川蜀。」
「秋糴每米一石增支作川引八十貫以京劵價揆之，亦比十八界八百文僅銅錢一百六十文足耳，此錢盡到民戶止得償時價之十一。況又減尅于吏手采之，眾論但白輸爾，蜀民豈能無怨？宜推斗升之恵，以活遠民當春和時。」
李瑕道：「這說的是和糴之事？」
李瑕則已看向那些穿行而過的流民，從他們身上感受著關中的動亂。
「但我要的是真金白銀、銅錢。」李瑕道。
「是……」
提到呂文德，韓祈安又嘆息了一聲。
「不錯。」
「官人，小人能不能又種地，又去那工坊？」
而朝廷不肯派錢糧，要川蜀減少兵力、與民休養，顯然出自吳潛的主張，李瑕與其政見已有不合。
李瑕反問道：「韓先生能想到多少？」
但，今日至少已表明了態度，也就夠了……
李瑕道：「此處說的是，八百文錢引兌一百六十文銅錢。」
繼續翻了翻，兩封吳潛的信……雖未署名，但李瑕知道就是吳潛的人寫的。
「是，『糴』之一字，正是這『入米』，和糴說來簡單，朝廷收購民間糧食而已。」韓祈安道：「但川蜀這些年，兵禍不止，百姓早無存糧，且朝廷錢引和圖書又不斷貶值。一貫錢引本是一千錢，到如今，只怕兌不到一百錢。」
「農閑時徭役三月，再無其它。」昝萬壽道：「今年已過半，故而收成后交定額五斗。明年一石，記住，休再言『去年五斗』，否則打你板子。」
李瑕看著手中的公函，皺了皺眉。
「阿郎請說，我為阿郎拾遺補闕。」
他來，是親眼觀察漢中這些官員的能力，也為保證這第一批從關中來的人口能得到妥善的安置。
「阿郎，既說起呂文德。」韓祈安不由道：「我知阿郎必有定計，但想了整整一夜，還是想不通為何吃這般大虧。豈不是甫一上任便留下天大的虧空？」
「此事絕不可信，但吳知縣其實是朝中……」
李瑕抬手，止住了昝萬壽要說的話，道：「做好你該做的，勿將朝中黨爭帶到川蜀。」
他不認為自己是在黨爭，他還沒有靠山。
李瑕點點頭，道：「看似答非所問，但仔細想來，包含了諸多意思。」
「這是何字？」他不得不向韓祈安請教。
此時郝二富周圍已聚集了不少流民，七嘴八舌又問許多。
「本官不管你這些，但凡你那身板能消受，工坊不嫌你誤事……住哪？房屋用地乃划好的，不收分文，但不許私自建房。」
「朝廷有數的，故說『償時價之十一』，再加上剋扣，所謂收購糧食，已與強搶民間糧食無異。」
他向身後的陸秀夫等官員吩咐道：「你們先把百姓帶去安置。」
韓祈安也忙，坐在那不停撥動著算盤，終於問道：「阿郎可需講解？」
內憂外患。
其天賦卻極驚人，不是理解文章的天賦，而是對政局的見微知著……
昨日，呂家的商隊已經到了，整整二十余艘船，聲勢極大，招搖過江，直入漢中城。
和_圖_書他實力還很弱，但好在，他從來不缺迎難而上的勇氣……
「阿郎所言極是，戰事一停，朝廷絕不敢再下發錢引到川蜀。」
「不，恐激起民變只是其一，購糧為何？為養軍爾。」韓祈安道：「朝廷之意，不希望阿郎再養兵。但，未必是因為猜忌，更可能是……真的養不起了。」
韓祈安苦笑，點了點那封公函，嘆道：「朝廷這意思，不正是沒有真金白銀？也確實沒有了。」
韓祈安一聽，笑了笑，道：「這城固縣尉是個能幹的，彙報時便能將人數說清楚。」
已經不止一次看到阿郎收走臨安來信了……是何事不能與自己這個心腹中的心腹直言？女人？
「吳起畏認為我到大散關是要投降，要把你們全賣了？」
昝萬壽暗暗咂舌。
「我知道，打仗，是沒辦法。」李瑕道：「但丁大全、呂文德之流，也貪得太多了。」
「無甚可驚嘆的。」李瑕道：「無非是以『和糴』剝掠百姓而已。」
「不錯。」
當然，心頭的漂泊之感很長時間內都散不開……
這很重要，只有這批流民過得好了，才能吸引來後續的人口。
不像關中那邊，按成數收，種越多、納越多。
韓祈安眼中綻出驚艷之色。
李瑕道：「不怕蒙人再打來？」
「是。」韓祈安起身拱手。
「不當家不知米貴啊。」韓祈安道：「我推算過宋廷的財賦，著實叫人驚嘆。這二十余年戰事，年年入不敷出，硬撐了下來，朝中滿是理財之聖手啊。」
「是……」
若多租上幾畝，越肯干，收成越多。
「呂文德與我乃至親兄弟，兄弟之間不在乎這點錢。」
「咦，這小娃好瘦，眼睛倒亮。」
田也荒了點，但渠修得好，賣點力氣種，收成不會比原來的田差。和圖書
李瑕只問這一個字，然後看著整段話，獨自思考了許久。
李瑕眼下對這些公函的審閱還顯得很稚嫩，甚至字也認不全。
李瑕隨口應了一句，向報信的小吏吩咐道：「不必回復了，我出城一趟。」
「但勾結大將貪墨，罪太大了。自污也不是這般自污，一旦傳出去，阿郎帥位難保。」
但李瑕認為這就是他該擔的。蒙古南下之後的每一任蜀帥，余玠、蒲擇之，乃至余晦，誰輕鬆？
昝萬壽於是站起身來，大聲道：「本官再說一次，官府有青苗貸，讓爾等購種子、農具，起建房屋，二分利，不滾利，不強貸……若有官員違此例，爾等可到帥府門前敲鼓告狀。
丁大全收不到好處，已是怒火中燒，十日間三封信來。
「看似答非所問？」
「見過李帥。」
李瑕話才到此處，遠遠地有通報聲傳來。
但，李瑕還真就以帥府採買的名義，寫了一張整整三十五萬貫的欠條給了呂家商隊，蓋印畫押。
……
他忙跟上李瑕的步伐，道：「李帥，有件事……」
李瑕還知道，遠不止是劉元振在離間，有更多人看不得他坐在這個蜀帥的位置上。
……
但要知道，他才任帥三個多月，且大部分時候還須操心別的事。
他不動聲色，將這兩封收進懷中。
他於是先喝道：「召。」
「請阿郎莫賣關子，我真是……十分好奇。」韓祈安只好連連拱手。
而擺鋪送信，若無急事，臨安那邊一般是隔十天一送。
李瑕起身，先是翻了翻案上的公函，發現下面有三封丁大全的私信。
「商隊沒打呂家旗號，可那范一鵬氣焰衝天，只怕太多人已認出他是呂文德女婿範文虎的堂兄。」
至於昝萬壽方才說的那樁小事……連吳起畏都能撿到箭信，李瑕又和-圖-書豈會不知？
韓祈安遂搖頭笑笑，暗道阿郎心裏還是有巧兒的。
還拿了本厚厚的賬冊，要李瑕打一份欠條。
「……」
昝萬壽想了想文書上的內容，道：「按市價，收成之後，官糧不強買，只依市價自願買賣。」
郝二富牽著郝狗兒站在一群流民當中，抬頭望去，只覺這裏不如家鄉繁華，人少。
「是故意的。」
「聽官人說，田租一石，可……可還有別的稅賦？」
李瑕道：「另一層意思，朝廷不希望我再向民間『購』糧，恐激起民怨。」
這是擺鋪一起送來的。
但現在已是七月，只能捉緊翻地，種些冬麥，湊合過今年……
「官……官人……」郝二富也不知對方是何官，想來年紀不大，該是個小官。
目送著李瑕出了公房，他亦有些疑惑。
「報大帥，城固縣尉昝萬壽已護送流民三百四十七戶，共一千二百一十五人至城外，求見大帥。」
郝二富已搓了搓手，算來算去，覺得在這邊似乎也能過得不錯。
「不僅能幹，還是大將之才。」
不願借貸者，亦可到那邊的工坊作勞力，按月領薪，亦是一條活路……總之一句話，願賣力氣者，在漢中只會越過越好。相信你們能走到漢中，都不是懶漢。」
目光一轉，只見坐在前方破廟的牆垣上的年輕宋官穿著便衣、沒甚架子的樣子，壯起膽子，湊了上去。
漢中城外。
這是他五日前才做的事，公文還帶在身上未呈上去，李帥竟已知道了。
可惜，船全是空的。
他駭了一跳，連忙迎上去。
艱難局面之中，至少這些事還在推進著，從不停歇。
昝萬壽看著前方的官員們走遠，也不繞關子，徑直道：「吳知縣在大散關時，撿到一封箭信，信上所書，實蒙韃離間之計，但吳知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