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證據？」
「勸家主一句，能拉攏便拉攏。」留夢炎道：「層層死局，人家反手全破了，甚至弒君行逆，豺狼虎豹之輩！」
留夢炎懶得多解釋各方勢力，點點頭，道：「算是吧。」
錄書老問道：「你沒有更隱秘的情報？」
同理，若叫李瑕當個宋臣，他只會覺得窩窩囊囊，亦是毀其本心。
「看吧，事有蹊蹺，大蹊蹺。」
廟堂總會有陰謀，有算計，他始終以本心應對。
「沒有證據，我只談我的猜測，要甚證據？」留夢炎道：「想來目前也沒有任何證據，否則結果不至如此。」
他想了想，親自迎過去接。
「公道不可有『權宜考慮』，公道是客觀，它擺在這裏，就是該拿來用的，用以維持世間安寧。
「多謝，如今朝臣事多，唯有宋瑞兄能來。這邊說吧……」
人各有志，但只要順各自之本心，守各自之原則，何必強求走同一個方向？
留夢炎沉吟著又補充了一句，道：「明日，是十一月十一。」
聞雲孫拱手作了一揖，與李瑕告別。
「若不了得，小老兒為何來？」
這像是一句廢話。
「聽懂了，就當是吧，李瑕偷偷摸摸殺了趙氏，又如何？這便是豺狼虎豹了？」
混亂中，隔壁牢房中有一位老者領著他逃出來，自稱是御醫，向官家揭露有人毒害三位官家親子，因而被扣押。
「莫在小老兒面前讚歎你們可笑的宮變黨爭可好？小老兒見過滄海，波瀾壯闊！狀元公卻教小老兒驚嘆溪流之細水潺潺？」
這是在預見十數年之後的事，誰都不可能確認它就對的，極可能是錯的。
之後，聞雲孫回到家中，便聽妻子言賈似道欲行廢立之事。
「初五，李瑕突然提前返程，離開了臨安。當夜，宮城落下驚雷，臨安城中生亂；」
「繼續說吧。」
「非瑜認為，我大宋百姓過得如何？」
下游不時有細水潺潺的溪流匯入大江。
「好，有幾樁事，宿衛大將龐燮、範文虎接連死了；樞密院增調了川蜀之軍https://www.hetubook.com.com費；宮中大宦官董宋臣自縊了；新帝登基后遷關德為貼身近侍……關德與李瑕皆是閻貴妃的人。」
「嗯？宋瑞兄入獄了？」
因為李瑕是藩鎮，且似乎有了不臣的跡象。
當然，這隻是李瑕的個人看法。
「現在大宋百姓雖還能活下去，但只會越來越活不下去，所以賈似道一定要行公田法，否則便要看著大宋緩緩走向滅亡，這沒得選。但公田法不會成功，只會奪走百姓最後一點口糧，讓大宋更快地滅亡，早死與晚死的區別而已。」
聞雲孫看向李瑕，目光灼灼。
他已振奮起來。
……
因為，他每一句話都是據實所述，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俯仰無愧。
……
「宋瑞兄。」
留夢炎已被這北地老僕氣勢所懾……
「初十，新帝登基。」
留夢炎張嘴，正要反駁。
錄書老只關心這個，這是張弘道派他來臨安的目的。
趙昀死在冬至后的次夜，十一月初五。
留夢炎不說話了。
「非瑜是否認為我太容易被利用了？」
錄書老道：「懦弱無力，連君王亦是廢物，殺了便殺了，也值得這般大驚小怪？」
「非瑜可謂我平生知己，望有再會之日。」
「是，他想要見大帥一面。」
「錄書老，你沒聽懂嗎？」
朝臣們一直壓著消息，在十一月初七發喪，而三日後，新帝登基，這是十一月初十。
「好。」
再次走進密室，留夢炎在錄書老面前坐下。
「本已說好，若此番你我都活下來了便請非瑜喝酒，結果我連著兩夜登門拜會，非瑜卻都不在。」
但他已意識到，事情不簡單……
聞雲孫斟酌片刻，問道：「初五夜裡，是非瑜派人救我出皇城司大牢？」
錄書老淡淡看著留夢炎，看了好一會。
錄書老說著，也傾過身子，又道：「小老兒說句真心話，你們宋人這些精巧的朝綱、反覆曲折的勾心鬥角，可笑，太可笑了！」
話到這裏，錄書老轉而又指了指自己。
www.hetubook.com.com聞雲孫鬆了一口氣，心安下來。
「知道蒙古如何嗎？」錄書老打斷他的話，問道。
他不打算說出來。
「李瑕呢？」
夜裡，留夢炎再次走進了中瓦子的瓷器店。
聞雲孫深深看了李瑕一眼，道：「非瑜過於通透了。」
「整件事下來，李瑕得利最大？」錄書老問道。
「我們還是小瞧他了。」留夢炎道：「不論整場宮變詳情如何……直說吧，必有人弒君宮變，李瑕或是提前得到消息、行險邀幸。更有可能，他正是暗中擁立新帝者。」
終於，眼前是浩瀚滄海。
當然，張弘道也在進益，還吩咐過「萬一怕了，不必輕舉妄動……」
真相、公道、法理這些，不該有任何主觀，它就該是無情無念、不管不顧。否則何以教人信服？人若不信服，這世道也就更壞了。
聞雲孫笑笑，搖了搖頭。
留夢炎一愣。
「真相是，也許是有人利用你害我、也許是有人利用你害賈似道……」李瑕道：「我們就相信朝廷的最後判斷，如何？」
但，李瑕認為更重要的是，自己不能愧對自己的心。
錄書老眉頭一皺，道：「他原擬定在十一日啟程，最後果然是在十一日啟程。」
故而，宋瑞兄明知也許是有人在利用，依舊執守本心，所做的一切，我很理解。」
「此子了得？」
回想起那夜，他被關在皇城司大牢，突然有兵士殺進來。
人首先得直面本心，才能堅定，從而有所作為。
他以往只是不情不願地泄露情報，今日則是主動幫忙分析。
「真相。」
滄海波濤洶湧，猶可載著船隻，轉進長江，逆流而上……
錄書老臉色不悅，道：「找了你許多日，現在才來。」
旁人遇到這種事會迷茫，他不會。
「小老兒一介僕役，猶敢言，爾等所謂『帝位之爭』，小兒之戲也！」
……
慈憲夫人召他問詢，他依舊是實話實說，指出哪些是證據、哪些是推測。
「狀元郎？」
錄書老按住他的肩，最後和*圖*書又鄭重道了一句。
現在有這個回答就夠了，證明李瑕與他一樣，認為還有振興大宋社稷、肅清朝綱的可能……
留夢炎：「……」
他身子往前傾了傾，又道：「這人太狠了，與他為敵要小心、再小心。」
他的態度始終誠懇真摯，也不因上奏摺狀告李瑕而有絲毫內疚，眼中只有坦蕩。
之後，他臉色掛起一絲譏笑。
包括賈似道，他們這些人有不同的主張，但從來沒有對錯之分。
「過譽了，我絕不是。」聞雲孫笑道：「非瑜似乎總覺得我太古板？我亦有七情六慾，亦好酒，有兩房妾室……若你我深交，我為人絕不無趣。」
李瑕想了想，道：「我冒昧，多說幾句，猜猜你的行事準則。」
立德立行，無問西東。
「非瑜，我想來為你送行。」
錄書老沉吟不語，手指輕輕在案上敲著。
「我過於通透……直說吧，這社稷敗壞，行公道愈發艱難，故而你擔心我不忠於社稷？」
「不是，李瑕他……」
「狀元公何意？」
整場談話下來，留夢炎一直都是智珠在握的模樣，沒想到此時竟被如此嘲諷，臉色不由僵在那。
「非瑜，你我實話實說可好？」
前來送行，他想問的只有李瑕對大宋社稷的看法。
「十一日，李瑕依原定計劃啟程返蜀……」
「不錯。」
「當蒙古的彎刀斬下，漂亮而無用的伎倆不過是一摧即斷的毛髮！當滄海拍下，細水潺潺之溪流將瞬間湮滅！」
但，聞雲孫所求的，始終是真相、公道。
留夢炎臉上掛起一絲笑意，似乎漸漸覺得李瑕這人有意思。
「李瑕本就該在明日啟程回川蜀的。」留夢炎緩緩道：「冬至那日，我特意尋楊鎮閑聊，問他李瑕何日啟程，他說『五六日後吧』，也就是明日。」
「何意？」
不可能有人信。
「李瑕明日便走。」
「不會，說心裡話，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君子。」李瑕真誠了些，道：「你是我今生見過，最接近『公道』『法理』之人。」
「再會。」
「這一和-圖-書局……」
「沒有，有許多消息要報。」留夢炎比往常從容得多。
「我官位還不夠高。」留夢炎笑道。
他看得出來，這又是爭權奪勢，至少有兩方人都想利用他。
「初六，李瑕去而復返，直趨宮城、駐兵御街。當日，忠王府詹事遷任樞要重臣；」
好一會，聞雲孫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這次又是沒能對付得了李瑕，刺殺難度太大、借刀殺人不成，他也只能將消息打探全了，請主家決斷。
「好。」
一個人的本心，力量很小，能改變的著實不多，整場紛爭的結果，還是被更有權勢的人掌握。
他騙了他，他還有半句話沒說——
你為官一任，有人問你求公道，你若說『榮王如此榮尊，死了就死了，查這案子一定是有人利用我，我不會去查』，這次你不給他主持這個公道，下次換作是平民百姓來求公道，便也有了新的借口。
「初七，先帝駕崩，群臣發喪，宣讀遺詔，李瑕增兵宿衛宮城。」
話到這裏，留夢炎抬眼瞥向錄書老，眼神像是有太多話想說。
「之後呢？」
聞雲孫與李瑕並肩走過甲板，在船頭站定，吹著江風。
留夢炎等他想了一會，才繼續開口。
「好吧，那是我有些刻板印象了。」李瑕道：「但我確實將你當作『公道』。」
若叫聞雲孫隨李瑕去造反，這是毀其本心，進而毀掉他整個人。
他知道自己有私心，所以欺騙了聞雲孫，所以覺得辜負對方。
「比蒙古百姓好。」李瑕毫不猶豫道，「在大宋，大部分的百姓還能活下去，不會被當成奴隸，甚至獵物。換言之，或多或少，還是有公道的，朝廷上還有很多如宋瑞兄這樣的忠正之士。」
「能做到嗎？」
李瑕有私心。
說著，錄書老起身。
李瑕不敢看他，轉過頭，望向錢塘江。
「事未辦妥，回去如何交代。至少，該送的消息得告知五郎。」錄書老嘆息著，反問道：「狀元公盼著小老兒早些走？」
「這紅瓷倒是妍麗，這白瓷卻有瑕疵。」
國喪尚在進行，今夜他不怕皇城司、機速房會找到這些蒙古細作，遂慢條斯理地說了近日消息。
十一日清晨，李瑕從宮城出來，直抵利津渡口，轉頭看去，見士卒領著聞雲孫往這邊走來。
他今日過來，沒說他要被罷官之事，他就沒在意這些。
聞雲孫又問道：「那你可怪我？」
「沒有。」
「宋瑞兄也通透，也看出了這些，也不忠於社稷？」
船起行，揚帆，順著錢塘江而下。
「宋瑞兄是想知道什麼？」
他隨手拿起兩個瓷器看了看，喃喃自語了一句。
「張家不需要知道宋廷改朝換代的陰謀詭計，再漂亮，都是無用的小伎倆。無非，羊群中出了只豺狗，叼走了領頭羊。」
而李瑕看向聞雲孫的背影，眼神中卻有些愧疚。
他與宋臣們不同，目光並不看程元鳳、葉夢鼎這些人的得失，他是衝著李瑕來的，只看李瑕。
「你真不知？」
……
「忙。」留夢炎拍了拍膝，道：「國喪、登基大典、擬廟號、修奉山陵……這趙宋，國勢將亡吶。錄書老還未回亳州？」
李瑕下意識摸了摸鼻子，道：「我近來宿衛宮城，太忙了些。」
聞雲孫認為在十數年間能重振大宋社稷，在當前，比李瑕的主張穩妥且正確無數倍。
「請客官進來說吧……」
「小老兒雖張家一老僕，但想說一句……爾等宋人，可笑至極。」
「極難。我所知情報太少，只能猜測個大概，但藩鎮大將勾結後宮弒君，古來常見，李瑕有這個本錢。」
他打心眼裡就不願扶持大宋，肯拚命造反，不肯拚命扶持大宋。
他們天生就註定了不同的立場，視對方之主張為不可能，又都希望在自己不可能的主張之中拼一絲希望。
李瑕回望了臨安一眼，轉過身，眼神依舊堅定。
「論爭位……論爭位，大蒙古國不效這些把戲，只服英雄為主。成吉思汗之子孫，方為世間最英雄者，欲贏得汗位、征奪疆土，只需揮刀斬盡弱者！」
李瑕道：「當日你說要告我，我便嚇得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