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六章 入局

李瑕閉上眼,靠在倚背上,獨自思考著這件事。
胡祗遹又想到耶律有尚不聽勸,萬一泄漏了消息,遂也不告之,喬裝之後,領了兩個人出門。
不一定,若真如此,廉希憲大可直說。
死士見此情形,知機已失,紛紛躍出,提刀便向李瑕殺去。
「大帥這是一夜未睡?」
「待我真厚待張家了你再說話。」
「大帥也沒猜到吧?」劉元振問道。
「假的。」李瑕不悅道:「廉希憲不會在這關頭構陷張柔,這封信他就沒想傳到開平,該是寫給我看的。」
等了一會,李瑕見士卒們已將沿途百姓驅散,抬頭掃視了一眼,自語道:「在關中施政才是正事,不必耽誤功夫了。」
但李瑕以身作則,做事不求自身回報,說其不貪也行,說貪的太大也行。
劉元振掃了一眼屋中陳設,搖了搖頭。
……
且還不必忙於指揮,比戰場要爽快。
為何不直接將信放在此間案上,而要在刺殺之後留下殘信?
馬匹跑過街道,長槊竟是連捅數人,勢不可擋。
劉元振探過頭,道:「廉希憲要向開平奏張柔暗中聯絡我們,他……」
劉元振才面露不屑,聞言不由嘆息,無奈道:「大帥就不能不提此事嗎?」
心頭有些埋怨。
「誰?」
當年只是買了本《陵川文集》,正好翻到了,覺得不錯,便以赤那的血寫在牆上。
……
……
為何?
「……瑕之事諸公悉知,張家毫無隱……舍妹六月離家,查探沿途唯往……今若不在京兆,復於何……倘家父志未伸而骨肉受刑……再三,懇商公體諒,弘道頓首。」
劉黑馬這才回答道:「聽聞漢中不收丁稅,那便重新落籍便是,長安近郊有大量蒙古王公貴族之牧場,正好可租予優先落籍而無田產者。」
通濟坊。
他閉上眼,再次吹哨,命令死士撤離,之後,毫不停留,轉身離開此地。
胡祗遹轉過頭,又看了旁邊那火盆一眼,還是抬起手,吹響了哨……
良久。
眼下應該不在長安,否則自己今日進城,她會現身。
劉元振微譏,問道:「哪有證據?分明什麼都沒有。」
混亂中,只聽一聲馬嘶,李瑕躍馬而出,手和_圖_書持長槊便向前沖。
「哈,你爺爺隨大帥北上開封時,你還在吃奶……押回去!大帥要審……」
半個時辰后,劉元振走進京兆府衙。
李瑕忽然又想到了這一句詩。
「他真去了那。」
閣樓上,胡祗遹已愣在那兒。
別的事,耶律有尚都願意聽胡祗遹,唯獨在此事上很是堅定。
劉黑馬微微一愣,先是應道:「我以為,大帥會問張氏之事。」
「不可,今大帥入長安,百姓並未出力,此例一開,明年收糧則怨言四起,不如依漢中明年田稅?至於往年欠糧,欠的是蒙古的糧,一筆勾銷便是。」
就算去查了,廉希憲又有何后招?
「不過如此。」
「看。」
……
「不必了,弄得人心不安,便是中了對方的計。」
以為能刺殺成功?還是逼自己去查刺殺一事。
李瑕道:「仲民盜書時,也覺得我就那點手段。」
「到時我還如何說話?」
同時還得清除廉希憲留在長安的眼線。
「去信亳州、拿下潼關俘虜商挺,但廉希憲必有防備……我還得順藤摸瓜,將燒信者找出來,問清線索,至少能馬上問清信上的內容。」
李瑕看了一會,眉頭越皺越深,踱了幾步,在案幾邊坐下,把其中一封殘信鋪開,執筆試圖補全它。
「為何?」
「有本事別等被我打成殘兵敗將了才想著聯姻。」
「槊給我。」
眼前要做的很多,穩定關中形勢,之後要攻打潼關,調整川蜀與關中的防務,這些都是正事,但得先把信得過的官員調來。
他驅馬,徑直馳進東新街……
「卻從未見有廉相精妙者……」
……
劉黑馬又反問道:「我一介武夫,大帥何以詢問政務?」
挑糞水的老漢不聲不響,又拐了一陣子,到了騾馬市,遇見一個拉貨郎。
其身後,劉元振、楊奔不甘示弱,領兵殺上……
「關中兵力雖不足,然我等只需殺了他,其勢土崩而瓦解。無怪乎其人能成事,間諜之道有大用也。」
但當他目光落在信紙上,微微一凝。
因為整條街,就此處視野最好。
「正事之外呢?」
近來回想,卻愈發覺得這詩有哲理。
他搖了搖頭,正和圖書色道:「今日只是第一步,我們雖能料到他會去,可惜他還有防備,刺殺不得。但只要順著我們的線索走,他的蹤跡便能漸漸被我們掌握,總有機會殺他。」
「寒瓜……賣寒瓜!」
毛筆被丟到一邊,李瑕眯著眼,試圖看清那灰燼處的字樣,最後似乎低聲罵了一句什麼。
胡祗遹正打開院門,迎進了一名精明幹練的探子進院。
呂阿大蹲在街邊叫賣著,一轉頭,正見到二十余宋軍士卒擁簇那李大帥拐進東新巷。
這是甜水井附近的一間小院,耶律有尚四下一看,吩咐人守好門戶,獨自回了屋,推開床榻,走進密道。
「但字不成句,有何用?」
「對廉相而言不算什麼,回想起來也簡單,無非是死間之計。」
「可有線索了?」
李瑕懶得理他。
閣樓上,胡祗遹微微張嘴,驚于李瑕之悍猛。
「這有何用?」
李瑕淡淡道:「我很清醒。」
入夜,李瑕自通濟坊出來,卻是先見了劉黑馬。
劉元振總歸還是俯身拾起殘信。
「嘭……」
不敢走宋境……那隻能過潼關。
「那老夫便試試是否有施政之能?」
然而宋軍卻早有準備,迅速端起盾牌。
李瑕又問道:「稅賦又如何?上、中、下三等田地原是如何劃分,每家交糧幾何、是否欠糧,一應不知,免了今秋田稅如何?」
「你又不是才知道。」
短短半個時辰之後,已有士卒進來,搜查了一番,見無危險,請出劉元振。
「他在告訴我,他手裡有張家與我勾結的證據。」
那封信應該是張弘道所書無誤,筆跡與信印皆對。
「這個。」
「嗖嗖嗖嗖……」
「孫子云『因是而知之,故鄉間、內間可得而使也』,我用的正是『鄉間』之道。百姓匯聚如海,我如魚游大海,李瑕絕計尋不到我。紹開兄可知城中受廉相大恩者有上千人,人人皆可為我耳目……」
「火盆里不僅有那幾封殘信,還有別的小紙片。」
「大帥,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劉元振道:「保持清醒,莫斗紅了眼。」
楊奔當即下令,之後四下掃視,道:「刺客恐藏於民居之中,是否搜查?」
胡祗遹有和-圖-書些無奈,嘆道:「伯強,半個時辰前,我已得到消息了……你這探消息的法子,太慢,且行不通的。」
繞過兩條街,路遇一個挑糞水的老漢,兩人卻是認識的,站著閑聊了片刻。
李瑕道:「儘快穩住民心吧,這是正事。」
他安排了數十死士藏在人群中,準備動手時堵住東新街,卻被驅走了。
胡祗遹是真擔心因耶律有尚而泄了行蹤,偏一轉頭,見對方已愈發興奮。
……
然而,看了一會之後,他表情有些奇怪起來。
被商挺攔下了?那便是在潼關?
劉元振一滯,竟是無言以對。
最後,他目光落向那火盆,隨手拿起佩刀撥弄了一下,忽見其中散落著些沒燒乾凈的書信。
耶律有尚點點頭,神色亦鄭重起來,道:「真沒想到,李瑕真去找了,我還擔心他不在乎張家女。」
總之這點不像一直在收集大量財富的蒙古王公。
如今又多了樁私事……
最後,他嘀咕了一句。
「那他快查到我了,必會去我家中。」胡祗遹吩咐道:「你們先去準備埋伏,到時一把大火燒死他。」
……
「請紹開兄信我。」
目光一瞥,見那李大帥上了小閣樓,他猶豫片刻,挑起擔子離開。
劉元振看了眼那份公文,問道:「胡祗遹?」
胡祗遹道:「史冊也只會說,宋將李瑕冒進京兆府,廉相以志士誘殺之。」
「是……」
「如何辦?」
「說是私事……因為我懷疑廉希憲手裡可能什麼都沒有,只是想叫我不安。」
拐了一會,再出密道,已到了另一間小院。
雙方擦肩而過之際,胡祗遹忽聽「咚」的一聲,後腦勺一痛,已暈倒在地。
張弘道語帶威脅,該是很確定。
「殺刺客!」
「他真去了那。」
到長安了嗎?
只見李瑕正站在公房內,有些為難的樣子。
「嗯,沒猜到。」
「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尋常事。」
「多謝劉公。」
「好了,不談這個了……李瑕入局了。」
於是劉黑馬那一點怨言也說不出口,起身執禮。
他勒住韁繩,指了指前面的東新街,向劉元振道:「這是個刺殺的好地點。」
或只是試探?或是廉希憲根本就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更多線索?甚至張弘道的信根本就不是那意思,故而才要燒掉一半?
「劉公有治民之能。」
但這是張弘道的推測。
哨聲一起,長街兩側的圍牆、窗口上立即現出一個個死士,端起弩箭便向李瑕瞄準。
成事的可能性已太低了。
這次,他已有殺李瑕的把握。
「請劉公來,是想問長安治理之策,如今廉希憲帶走了籍冊,田畝、稅賦難以清理,劉公以為奈何?」
僅剩埋伏在民居里的數十余死士。
「往常不知他這般卑鄙。」劉元振對籍冊不感興趣,拿出殘信,問道:「大帥想看嗎?」
胡祗遹道:「行間諜之事,你我與李瑕對手,本已如以卵擊石,你又尋一群無知小民,誤事矣。」
——幫你治理好了關中,還不是要被打發到成都去。
戰場上他尚且不怕,此時對方刺客猶未披甲,他則全副武裝,只當是練手。
李瑕執禮道:「過幾日我調來的官員便到,請劉公一起主持此事如何?」
其實問答雙方心中都有定計,但偏就是要有此一問一答。
「他在乎的不僅是張家女,而是這個拉攏張家的機會。這是明謀,哪怕他心知有詐,見到信,就想追查。」
「嗯,這次是我的私事。」
「字跡,所有小紙頭都是一個人的字跡。」李瑕道:「我調了府學與各衙門的宗卷與公文,比對字跡,找到燒信之人了。」
同時,還有霹靂炮被擲了出來。
第一場刺殺失敗本在意料之中,但李瑕那種不屑的姿態還是讓他感到了受挫。
就這般簡簡單單一個消息,也不知傳了多少人,直到一個多時辰后,才落進耶律有尚耳里……
「你引我提的,說明你還沒悔改……驅散百姓吧。」
「紹開兄,李瑕真上鉤了!」
換言之,張文靜六月時離家了,來漢中嗎?
這些,是本已預料到要做的。
「嗯。」
「這次看看你怎麼應對。」
次日,劉元振走進公房,只見李瑕腳邊放著個火盆,面前擺著一堆卷宗。
他嚇得不輕,連忙低下頭。
「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劉元振問道:「大帥不是說,任他千般詭計,我們不必理會,只須穩定關中既可?」
他拿起hetubook•com•com另一封殘信,鋪開來。
或是廉希憲認為,只憑一個小女子威脅不了自己,又不敢得罪張家,這才故意拋一點線索出來設計。
「私事我私下處理,政務不可怠慢。」
耶律有尚拱手,道:「謝紹開兄提醒。」
「李瑕昨夜查閱了京兆府學所有的宗卷。」
「廉希憲就這點手段?」
「如何?」
「噗噗噗……」
「哈?大帥若被他殺了,教我繼續蕩平天下嗎?」劉元振反問一聲,伸手一指桌案,道:「更何況,有機會拉張家入夥,又豈會是大帥私事?」
蒙古的霹靂炮並非靠爆炸威力傷人,鐵片亂射,與箭矢一起擊射在宋軍的盾牌與盔甲上。
劉元振竟是笑了一笑,又問道:「為何不安?」
「莫忘了廉相所言,間諜乃小道,殺一人易,而治萬民難,今不得已而用其法,萬不可依賴。」胡祗遹道:「李瑕精於此道,你我勝不了他,所勝者,廉相經營長安多年,此方為正道。」
……
「我親自辦。」
「廉希憲要我去找出他埋在長安城的棋子。」
想著這些,對面走來幾個男子。
「我心裡有數,別說話。」
李瑕沒太多猶豫,隨手接過信紙,腦中猶在思考少了籍冊的麻煩。
李瑕必然已預料到有刺客,甚至還向這邊看了一眼。
好一會,他兀自又開口道:「但若張家不降,也被打成……」
「廉希憲把籍冊都搬空了啊。」
劉元振早已猜到,見他不說,傾身上前,問道:「大帥不願娶我劉家女兒,原是想留著位置娶張家女?」
……
劉元振向後傾了傾,皺眉,想到了劉元禮盜書之事,有些抗拒。
「為了遞他想讓我知道的消息。」
二人又相議良久,等劉黑馬離開,李瑕以雙手揉了揉臉,只覺千頭萬縷。
劉黑馬微微眯眼,一時分不清李瑕是在試探自己還是想借自己在關中的威望。
「不,只是他們還不熟悉,會越來越好的。」
「什麼?」
「那就一併做到吧。」
「而我們刺殺他,他便能查到信。」耶律有尚道:「廉相能引得李瑕亂了心志,神機妙算也。」
李瑕睜開眼,猶未猜透廉希憲的心思,只想明白了一點。
「也許我動作越多,他越有機會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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