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還是通過聯絡了風簾樓的胡真，胡真再聯絡了關德，方才有了這覲見的機會。
江春卻覺得，自己今日比丁大全都不如。
他忍著眼中酸脹，執禮又道：「臣該與陛下啟稟隴西之宣撫與官員任命，李節帥言，隴西需大將鎮守，王……」
……
「戰火已停息，為何今歲還是這般？」
哪怕是丁大全，任寧德主簿，任蕭山尉時也是做實事的，成為權奸之後再如何，至少還像是個官。
大宋這樣的國力，這樣的天子，還經得起一場吳曦叛亂嗎？
「是。」
江春微微一愣，獃獃看著眼前那敷著粉的大白臉，隱隱覺得自己像是成了丁青皮一黨。
「載陽可致書非瑜，請非瑜信老夫，只需群臣協力、天子聖明，必可扭轉大宋國勢。」
「但有一點，你可切莫歸勸官家，以免惹得龍顏不悅，這般說吧，程元鳳、葉夢鼎的人，官家都不知罷免了幾個了。切記，切記。」
江春想到官家那樣子，便知如今朝廷內鬥之烈，必是百倍不止於從前。
欲見官家，竟還得從一老妓身上尋門路，何等荒唐。
但，為官該有底線不能丟。
「右相當世名臣，必已盡心竭力，不宜妄自菲薄。」
「這……」
十月十二日。
「知李全之亂？」
江春出了大內，卻感到心中如同缺了一塊。
前些年，聽說先帝怠政，但無非是大朝會不開，凡有國事還是內引奏事。
就當今這個天子……太懦弱無能了，就駕馭不了李瑕這般大將。
「陛下可知？陛下杯中之酒，懷中美人，俱是百姓膏血，俱是百姓骨肉！」
「右相所言不hetubook.com.com假。」
江春終於忍不了了。
江春一愣，沒想到李瑕吩咐之事這般輕而易舉便辦完了一半。
江春道：「右相言重了，李節帥一心社稷。」
一句話才涌到喉間，關德已大喝一聲。
「臣……臣該向陛下啟稟川蜀之事……」
「是。」
當今這官家……卻根本不需要備顧問應對。
他到了選德殿等候，先是見了關德。
江春一時語塞，腹稿中的千言萬語說不出來，只好道：「臣臨行前，聽李節帥言，欲迎官家回舊京，作大宋文治武功最盛的君王。」
心裏莫名有些羞愧。
入仕以來，從縣令，到通判、知州、知府……見的是川蜀艱險，百姓疾苦，領的是朝廷俸祿。
楊果看后，將信紙又遞迴李瑕案上，苦笑道：「又是這伎倆？」
他已能理解牟子才的憂慮，如今這朝綱敗壞，凡忠正之士必然是看不下去的，李瑕與關德內外勾結，確有權藩之狀。
「這……我作不了李節帥的主……」
「若如此，甚好。老夫還擔心，他只看中個人之功勞，還有公心，那便好。」
他一直都知道，大宋是天子與士大夫同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
……
一場覲見就這般草草結束。
他又想到自己連在御前規勸官家以國事為重都做不到……
大宋有史以來，就未曾有過如此年輕的宰執。
還未到餘杭門，卻有一童子上前，道：「車內可是江少卿，程相公有請。」
當年，謝方叔、程元鳳正是任此官職，為先帝參議政事，陳述時弊、直抒建議，由此平步青雲，位登宰執hｔｔps://m•hetubｏoｋ•ｃom•ｃｏm。
但這個「治」字，也是士大夫對蒼生黎民的責任。
「知吳曦之叛？」
「載陽今夜亦看到了，物價騰飛，黎民多難，國庫枯竭，君上無心國事……大宋社稷，如患沉痾重疾。」
治到這個地步，又叫人心中如何能安？
但再開口還是很誠懇。
「是啊，還是這伎倆。但這次，我沒有三策，只有三個字回應。」
「那你上個摺子，宰相們商量。」
江春餘光落處，只見官家的手已扯過一旁服侍的宮娥，心中愈覺悲涼。
信使沿長江而上，拐入漢江……一個月後，一封急信遞到了李瑕手中。
江春也不知只覲見一場還要規勸官家什麼，愣愣點頭應下。
「朕能辦的事，朕辦。朕辦不來的，你找宰相啊，去去去，天也晚了……哦，告退吧。」
「至於李瑕。」程元鳳緩緩道：「那四千萬貫，本以為他會用來使川蜀百姓休養生息，未曾想，卻是動兵隴西。載陽以為，他為何如此？」
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見御駕轉來。
李瑕隨手將那信揉成一團丟了。
他已經看得很明白，李瑕絕不是什麼忠臣良將。
「江少卿！官家問你會不會對對子？！」
「那你上個摺子，樞密院自會批。」
「李節帥已上了摺子，但諸位相公……」
程元鳳撫須，緩緩道：「載陽知開禧北伐之舊事？」
「是。」
殿中侍御史之官職帶來的喜悅，煙消雲散。
江春不知程元鳳與自己說這些做什麼，只能感受到包括牟子才在內的許多重臣，與賈似道政見不合。
「那你上個摺子，朕給你和*圖*書蓋印……咦，朕的大印呢？哈哈，想起來了，朕的春夏秋冬四夫人……大印在朕四個美人兒處，嘻……江愛卿，聽說你也是個妙人，會對對子？」
……
「右相竟也在此？」
「我不去。」
「臣惶恐。」
「那，李瑕動兵隴西，與開禧北伐何異？招納劉黑馬，與招納李全何異？若起異心，與吳曦之叛何異？」
棚里，無家可歸又未能賣掉兒女的流民聚集在一處，麻木而沉默著。
他不算什麼能臣、干臣，在慶符縣時也將縣務都丟給主簿。
「你說話啊，朕還忙著……嘻嘻……這還有個美人兒……」
「是。」
……
「走吧。」
江春愣了愣，下了驢車，由對方引著，上了一輛寬敞而簡樸的馬車。
「如此，便依右相安排……」
江春見了禮，便聽得御榻處傳來一聲綿軟無力的聲音。
「眼下，社稷需要的是休養生息，兵戈既息，不如請非瑜再回朝任官，入樞密院、掌軍國機要，振興社稷，如何？」
江春更多感受到的還是程元鳳的誠懇。
程元鳳嘆道：「我大宋國力，已遠不如開禧、端平年間矣。此言，可有謬誤？」
程元鳳指著街邊的一間倉庫，又道：「那是百萬倉，在對街還有常平倉，糧食還有，但不多了，勉強能救濟災民到明年。」
先是一股濃烈的酒味，摻著脂粉的香氣撲鼻而來。
整整三日，一個臣子沒見、一件國事沒過問？
趙禥終於支起身，笑嘻嘻道：「江愛卿，你懂不懂規矩？」
江春一個激靈，低下頭，眼眶愈酸。
「好，好，好，李愛卿忠心……嗝……李愛卿要當個什麼官ｗｗw.hｅｔｕbｏｏｋ.ｃｏm•cｏm？」
「可李節帥若是不……」
這位叱吒宮闈的大官很是和善，笑容滿面。
江春聽得明白，還知道，李瑕有沒有叛心已經不重要了。
他稱得上李瑕黨羽，在川蜀時只覺自己還算是能臣，如今一回臨安，這種身為奸黨的感受就很深。
當年任縣令時，只覺宰執高不可攀，而今夜相見，江春只感覺到程元鳳的衰老與無力。
「哈哈哈，老實。」趙禥哈哈大笑，揮手道：「事說完了，下去，下去，朕懶得與你玩兒……」
「為收復舊山河。」
抬頭一瞥，見了官家模樣，江春眼睛便有些酸，想哭一哭這三百年大宋社稷。
驢車掉了個頭，重新向城裡行去。
「楊公也看看吧。」
程元鳳撫須笑笑，道：「官家已答應了，因重視非瑜，方先詢問他的意見，樞密院諸相公已擬好奏章，調川蜀各路安撫使回朝施展才幹……」
「知端平入洛？」
「是，是……」
「老夫時常會過來看看，以免身陷臨安繁華，忘了世情。」
「不必驚慌。」程元鳳擺手道：「老夫假設而已，收復隴西是好事，好事啊，若局勢再好一些，老夫也一定是漫卷詩書喜欲狂，可社稷穩固才是重中之重啊。」
今回臨安，沿途所見，俱是賣兒賣女。
關德忙得很，沒工夫與江春閑話，上前附耳又道：「江少卿來為李節帥謀事，只需好言哄著官家就好。」
狼子野心之輩。
也知社稷確實經不起大亂了，猶豫片刻，他點了點頭。
「老夫沒能治理好啊。先帝在時，朝局尚有平衡；大敵當前，群僚尚有心氣。如今這一口氣散了，經制日壞，權勢豪https://m.hetubook.com.com強兼并之習愈烈。」
臨安也不是最慘的地方，還有善人開棚濟粥，不至於每日死人。
雖才回臨安五日，連江春眉眼間也添了一縷愁色。
「江愛卿免禮。」
讓王堅鎮守隴西，說實話也不妥當。
「江少卿莫要見外，咱與江少卿，自己人。」
若不勸官家一句，他覺虧心。
「可今歲不是災年。」程元鳳喃喃道：「流民如何來的？常年戰火連綿，軍需靡費，朝廷發會子與百姓和糴，會子不值錢，百姓吃不上飯，只好賣田賣地，二十余年下來，流民越來越多了啊。」
江春鬆了一口氣，道：「常平倉有糧，那就好。」
那倚在御榻上面露痴笑的官家，縮腰塌背，面色烏青，眼窩深陷，目光獃滯無神，一看便是酒色過度，哪有半分君王氣度？
「臣……臣……」
欺凌總與貧苦長伴。
感受不到其對臣子的半分尊重。
「川陝宣撫處置使……」
江春覺得，韓承緒說的什麼與劉黑馬商議，收復關中也不必說了。
待關德離開，他便獨自在殿內等著。
江春沒有權力管這些，也救不了幾個人。
「猶有賈似道空口救國，實妄自尊大，欲施猛葯，卻不知這一劑猛葯下去，則大宋必亡。」
「臣……」
江春一愣，不敢相信程元鳳竟有意讓李瑕入樞密院。
能看到有鬼鬼祟祟的身影穿梭過人群，趁夜將一些容貌較好的小童帶走……貧苦流民已沒什麼別的東西可被偷的了。
這夜，江春驅車往臨安城外走了一遭。
好在眼下只是十月，未入嚴冬，這些人還沒到最慘的時候。
在待班閣苦等三日之後，江春終於得到了官家的召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