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攬住高明月。
夫妻二人如今說話已比當年隨意得多。
「川蜀與京湖有開戰的可能？」
「你不必嘲笑他們，老毛病又犯了，不尊重對手。」
至於大宋朝廷，李瑕似乎忘了中樞再一次在著手對付他。
她就是這樣，尋常時候平淡如水，但懂他，疼他，遷就他。
「你太受苦了。」
既能流通於各地，還能吸引大量的金銀流入川蜀。
「不放心。」李瑕道：「紙鈔與儲備金銀掌握在別人手上，我絕不放心。」
韓祈安道：「十月中旬寫信，十一月到阿郎手中，臘月中旬得到阿郎回復，一折騰，無論如何也要等到年節之後，才能真正出手了。」
「那官人便趁早將家事辦妥，可好？」
川蜀就這麼點苦哈哈的人口，且他沒有發行錢鈔的名義，一旦發行，便是自絕於宋，再難發展。
他還是有緊迫感。
……
屋中昏昏暗暗。
一直到臘月十五，他才在議事時提及臨安之事。
畢竟，這次中樞的反應太慢了。
李瑕最心腹的幕僚已有一部分被派往關隴，這日便只有韓承緒、韓祈安、嚴云云三人。
當今這亂世，南北各地有識之士，有人想匡扶雄主、有人想獨攬大權、有人想割據自立、有人想再造乾坤。還有更大一部分人，能力不弱，偏是想背著一個昏君、並拖著一個龐大且腐朽的社稷，不免可惜。
而這金銀關子，便像是打瞌睡時有人遞上了枕頭。
「護君山那次？」
「第一個是『李長宜』，出自我很喜歡的一句詩，望他往後眼界寬闊，不受拘束……」
高明月眼中便綻出喜意來，起身挽著李瑕的手，在屋內緩ｍ•hｅｔuｂoｏk.ｃoｍ•coｍ緩走動，想了想，問道：「生小傢伙的時候，官人是不是被嚇到了？」
「嗯。」
「韓老說的是，且程元鳳等人失勢之後，中樞只怕是由賈似道重新掌權。其人手段不凡，又能驅使京湖重兵，這才是明年的大麻煩。」
「嗯，他儘力勸我以求顧全大局，若不成，再對付我也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雖他成事的可能很低，我還是敬佩這樣一個對手。」
李瑕道：「不好說，若是去歲，我不信他敢，但如今……」
于李瑕而言，日子終於有了些歲月靜好的模樣。
「小傢伙呢？」
四人又談了一會，漸漸覺得臨安之事也沒太多好說的。
所以當時他破了例，開口求娶……
「相識以來，這話說了許多次，我沒忘，但你看起來嬌弱。」李瑕道：「明日便是產後第七日，你可以吃些肉，想吃魚湯還是雞湯？」
「阿郎已有準備，必不能讓程元鳳功成，到時他受此反噬，只能罷相。賈蛐蛐藉機獨攬大權？」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依舊是他的第一位。
李瑕又敲打嚴云云。
「中樞的反應未免也太慢了。」韓承緒先開口道，「今日就當是估一估明年的形勢吧。」
「阿郎有何顧慮？」
「知道你想說什麼，讓人查清楚他們的底細再談……」
千言萬語到最後，也只能嘆一句。
「是。他們問大帥，是否應允他們到川蜀設錢莊，以金銀關子為紙鈔。好處是，可通行湖廣、兩浙，且年年上繳商稅……」
「文靜還是好相處的，但張家須提防，大世侯心氣太高……對了，今日新得到大理消息，和_圖_書
二哥已在攻龍首關，算時間，消息是一個月前發出，想必此時他已在大理城中慶功。」
「嗯，感受到了，你一直在守護我。」
他自是知道錢幣與銀行，眼下不做，是因為不適合。
「好色之徒。」
高明月少有如此直接表達的時候，確實是真的高興。
高明月停下腳步，倚進李瑕懷裡。
……
「你心裏介意嗎？」
「好。」
「程元鳳差的不是能力，你當他真看不出來？問題在於，他忠於宋帝，不可能擅自做主動我，只能反覆試探我，促使宋帝來下決心剷除禍端，這是忠臣這身份對他的桎梏。但也必然有一批在川蜀的『忠臣』受他感召，視我為叛逆。」
「不吃好不好？覺得腥。」高明月又溫溫柔柔催促道：「你忙你的，我想再睡一會。」
……
「有一點。」李瑕點點頭。
高明月應道：「韓老常說的，李家、高家、韓家能早早聚在一起，因都是被滅門的遭遇，他就盼著往後子嗣綿延開，有了小傢伙，他心裏便安定了吧？」
因為留給他用來扭轉實力差距的時間還是很短，也許三五年內蒙古大軍便要掉頭殺來。
「怪我嗎？」
高明月道：「又是一年臘月了，說來，張家大姐兒與我們同歲，過了年，也是二十又一了吧？」
「那就陪你說說話，哦，我取了幾個名字，你選一個。」
李瑕端著碗，一勺一勺給高明月餵了粥。
「也只有你總覺得辜負。」
「官人該納了巧兒了。韓老是真心盼著我能為你生下長子，我亦是真心待巧兒，這亂世，相扶相持才能生聚長存，再拖下去，萬一讓人以為是我在阻撓……和-圖-書」
韓承緒道：「也不可掉以輕心，哪怕是過了年節中樞才能出手，這之前，我們穩固川蜀的時間也不多了，尤其是重慶府還不在我們手中。」
「但很高興。」
上輩子就不想要孩子，如今感觸便尤其深。
「上午韓老還說，這連年戰禍，最難熬的就是女人孩子，自家人里已尋不出一個生過孩子的長輩婦人。近日來，還是多虧了柳娘幫忙照顧你，又照顧孩子。」
李瑕道：「四五年過得真快，接下來的休養機會不過這三五年，如今一年便要過去了。」
「我明白的。」李瑕道：「等過了明年九月，巧兒才十八，到時我若是能謀個王公之爵、開府建衙，給她個名份，也不算辜負韓家，我與韓老說過的。」
話到這裏，高明月想了想，終是莞爾道：「如今沒那般怕了，小傢伙給了我底氣。」
「哪方巨賈？」
李瑕笑笑，輕撫著她的頭髮。
「嗯……張家之勢須借，張大姐兒於你有情，不可再誤她一生，我們終究是與尋常夫妻不同的，我須為你的大業考慮，這些道理我一直明白。可說心裡話，原本有些怕她……」
「暫不肯通姓名，已傳書姜飯派人細查其底細。」
「會子也不值錢，他打算如何支付？」
「真的不想，再讓我休養一陣子好不好？」
他心裏始終有桿秤，對她也好，對張文靜也罷，喜歡歸喜歡，卻還帶著清醒。
「明年這形勢，如今只怕還估不準了。」韓承緒拍膝嘆道，「總之得先做好準備。」
「她十六歲識得你，轉眼五年將要過去，韶華易逝，也該給一個交代了。」
高明月道：「一直以來都是，又和_圖_書豈止那一次，你為何只記得那次？」
夫妻二人就這般擁立了良久。
李瑕沉思起來。
「……」
而川蜀、隴西、大理等地相加，人口尚不足五百萬，且他還沒能完全掌控這些地盤。
實話實說，生產時看到她那滿頭大汗的樣子，確實是嚇到了。
另外，眼下本就是百姓對錢鈔最不信任之時，又沒有足夠的儲備金銀，極為容易被人擠兌，導至整個川蜀局面瞬間土崩瓦解。
「那你明白程元鳳為何坐失時機了？」
「不怪，我只是覺得你太辛苦了。」高明月低聲道，「你總是保持理智，很累的吧？想讓你不要那麼累。」
但說不忙，也只是相對於以往而言。
「知道你不困，近來不算太忙，許多事終於走上正軌了，四年多以來也難得有這般清閑時候。」
「今日可以嗎？」
嚴云云道：「金銀關子，聽說是兩浙與湖廣三十余家巨賈聯合，設錢莊，存放金銀，憑金銀關子取錢，工藝複雜，難以偽造，且有隱秘題號。」
嚴云云道：「我有一計，或可以先引他們來……」
李瑕難得有敘家長里短的時候，說起來也是話不少。
李瑕道：「程元鳳等人，人品還不錯，守規矩，察覺我有反意，還先寫信勸勸我，曉以大義，勸我往中樞任官，這是老成持重的做法。」
韓祈安道：「與兩百年前王昌懿之交子類似？」
李瑕不願以個人恩怨來評述對手，又道：「程元鳳盡到了他為官、為臣的本份，是趙禥不配擁有這樣的良臣……」
嚴云云心中一凜，應道：「他也有所預料，心知與阿郎為敵凶多吉少，故而試圖勸說阿郎，並做好罷相的準備？」和*圖*書
嚴云云譏笑道：「這一耽誤，阿郎已準備好了，賈蛐蛐必定也準備好了。等這些老臣出手，只會如雞蛋碰石頭，叫賈蛐蛐撿了他們的便宜。程元鳳等人，優柔寡斷，坐失時機，可謂庸手。」
韓祈安沉吟著，道：「阿郎是認為，賈似道有可能命呂文德率兵入蜀，他有這魄力嗎？」
「你不必做這些的，前衙事還忙。」高明月低聲道：「我能動的，真沒大礙，也沒那麼嬌弱。」
嚴云云斂了斂神色，道：「是，那可以推算出，大概要在年節之後，朝廷才能發出旨意強制撤換阿郎。」
嚴云云道：「最初的會子，便是蜀商所用的交子，川蜀銅少且山路多，宋初用鐵錢，買絹一匹便需上百斤鐵錢。眼下商事不通，以當十、當百銅錢混用勉強可行，但長此以往終是不妥。近日，有一巨賈欲買茶葉一百萬斤，計錢三十萬貫，便因川蜀楮幣不通而談不妥。」
「繼續推算。」
「大概是，我在護君山對你動的心。記得是你初次摘了面紗，還崴了腳。」
「若如此，只怕讓蒙古坐大。」
「你不管做什麼都總是克制、清醒。」高明月低聲道：「從來不為了哪位紅顏而頭腦發熱。對她也是，對我也是。」
「若不收會子，還是不太方便。」
「奶娘們哄著，本與劉娘說不必雇那麼多奶娘，但我也沒經驗，由得她們吧。」
「其實不覺得累，我喜歡的我便想努力去贏得，得到了再守護住，一直就是這麼活的。」
「此事不急，待我想想。」
嚴云云道：「他很在意阿郎，未必沒有這種可能。」
依舊是談治下的治理更為可靠。
「是啊，韓老是真的喜不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