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 為國相忍

慎重應對吧。
夔州路之所以不叫重慶府路,因的便是這夔門三峽天險。
「獻了什麼祥瑞?」
「睡不著啊。」
「那便直說,要封王爵、開府建牙之權。」
賈平章公坐在大堂上,神情依舊自信昂揚。
他伸手推門,便聽身後已傳來了賈似道的聲音。
這事本已定下,是給程元鳳還鄉后留多少體面的問題。
「有本事就真殺了我,李節帥自立稱雄而已。」
在這個拂曉前的黑夜當中,坐在這的賈似道像是還沒披上他的外殼,無比脆弱。
江春仰首走過御街,進入樞密院,一路上引得無數官員側目。
平章軍國重事,終於是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執掌朝綱之權。
賈似道沒笑,直直看著江春,像在看一個傻子,道:「把李瑕的信給我,別廢話了。」
「李節帥並無旁的話對平章公說,只這一句,封王、開府建牙。」
只須說最有力的一點,實力……
江春終於有些撐不住了,身子向後仰著。
官小,不操這份心……
都不知有多少人在眼熱他的位置。
那些曾與他有一樣志向的人都被他一腳踢開,滿朝文武皆被他踩在腳下。
「是,今馬千……」
雖然李瑕信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但江春著實沒有自信與賈似道面對面交鋒,賈似道與按察院那些官員畢竟不同。
「一琴、一鶴、金丹一粒。」
「誤國殄民,私入行在,違制擅制,宜重懲……」
西湖畔的雅緻院落里,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賈似道頹然道:「先帝在時,連朝會我也懶得醒來,如今想睡也睡不著,老了。」
但,得給李瑕一個交代……
他還未當過高官重臣,不知道高官重臣私議時是否真可以有話直說。
全都不必說了,賈和*圖*書似道心裏明白。
到時,第一個以謀逆大罪被論處的便是他江春。
「江春!你好大的膽子!」
賈似道執起茶杯,淡淡掃了群僚一眼,道:「你們怎麼看?」
他在述說的是孤獨。
朝臣們當然不會答應,但堂堂平章軍國重事的能力還是讓人信服的。
「你不配與我談,滾吧,讓李瑕再派別人來。」
再睜開眼,卻又滿是自傲與不屑。
賈似道已起身,步步逼進。
而節帥根本就不在乎他們怎麼掰扯,川蜀才是根基。
賈似道卻還在往前湊,眼中殺氣騰騰,幾乎要貼上江春的臉。
「李節帥須一個公道……」
「他敢!」
「談你上的奏摺。」
展示實力,擺出態度。
在她眼裡,賈似道一直顯得年輕,甚至稱得上少年意氣,今日知他已是個老人了。
天色還未亮,閣樓上的燃燭徹夜不滅,泛著點點馨光。
他若連這點事都辦不好,要再派別人來,那往後的前程也任別人來領罷了。
「廢物。」
江春才找到那種仗勢慷慨而談的感覺,正要繼續滔滔不絕,不想卻被賈似道打斷,一時愣了一下。
「有人說我救不了社稷,卻又不說該如何救社稷。到最後,他做的不過是另起爐灶而已……噁心。」
「閉嘴,我攬軍國重事,沒功夫與你這小官閑聊淡扯白費嘴皮,直說。」
但,還不是李瑕隨意派個人來就能拿捏他的。
他總是這樣,動不動除掉這個,除掉那個,也不知結了多少仇。
「入仕之初,我便立下宏願。當年便知艱難,卻未想到,一路趟來,艱難百倍、千倍、萬倍。」
無所謂了。
英雄割據非天意,霸主并吞在物情。」】
這些人還在爭權,沒逃,不是在坐等大宋www.hetubook.com.com亡國了,只是手段不如他賈似道而已。
他終於不再盯著江春,坐回太師椅上,整理著袖子,動作衿貴風雅。
他起身,打算離開,忽然又停下腳步,咽了咽口水,再次開口。
再一想,怪不得李瑕當年任縣尉時就是直來直去的……
確實曾輸給了李瑕一次。
「正是如此,李逆之禍,因程元鳳而極矣。」
江春這才想起來,眼前這平章公不是什麼文弱士大夫,也是在京湖戰場上血拚出來的大將。
他氣勢雖不強,語氣卻堅定。
「議事吧。」
「平章公,謝方叔自江西來,向官家進獻祥瑞,恐是想探聽風聲,了解情況,以求再次入相。」
他的背塌著,頭髮不像平時束得整整齊齊而是披散在那……李慧娘第一次發現,他有那麼多白髮了。
「託名進香,擅進金器,好玩丹劑為人主壽,殊失大臣體統。」
「哈,他休想。」
連心裡話也只能與聽不懂這些的侍妾說。
高處不勝寒。
江春道:「封王,至少還是大宋的王爵。並非李節帥想要這大宋的王爵,無非是顧全蒙虜之患……」
江春終是不敢出口威脅朝廷,又以詩相應。
賈似道譏笑一聲,道:「我說了,他休想。」
江春也笑了笑,漫不經心吟道:「白帝高為三峽鎮,瞿塘險過百牢關。」
江春被盯得毛骨悚然,強按下這情緒,道:「不知平章公召我來有何事相詢?」
「慢著。」
【「白帝夔州各異城,蜀江楚峽混殊名。
李慧娘默默無言。
「你也是鐵了心要謀逆?憑你也敢?」
國之宰執,自有尊嚴。
唯有……唯有李瑕,沒有這些人身上的迂腐氣。心志堅韌,不怯,不逃,與我相類,自https://www•hetubook.com.com持心志,從不因人言而易。但,他一開始路就走錯了。社稷如沉痾重疾,治標也好,治本也罷,暴徒竟操刀而起,欲斷社稷臂膀,妄圖以臂膀求存。強虜在側,猶敢釀如此禍端。」
她只是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老老實實地應道:「那這人,一定是因為想另起爐灶,才說阿郎救不了社稷。阿郎莫理會他。」
「他敢。」江春毫不猶豫。
「平章公,程元鳳近日罷相還鄉,敢問,是否真允他守少保、觀文殿大學士、醴泉觀使等職致仕?」
……
賈似道見了,冷笑一聲。
他沒回頭,嘆息一聲,不似平時在人前那永遠自信的模樣。
賈似道罵人也罵得沒了力氣。
——否則就舉旗造反,你打得過來嗎?
他也累,他也想放棄,什麼都別做了,風花雪月直到亡國,投降或服毒而已,豈不輕鬆?
江春遂知道,封王之事已定。
前後幾句詩都是出自杜甫的《夔州歌十絕句》,意思不用說也很明了。
賈似道冷笑一聲,揮了揮手,道:「召他來見我,你們都下去……」
「但你可以去死了。」
「也不必再閑聊淡扯……平章公既不答應,又不殺我,我這便回書李節帥,言朝廷已拒絕賞功。」
「阿郎怎起得這般早?」李慧娘執著象牙梳子,為賈似道梳著頭。
「罷其少保、觀文殿大學士之職。」賈似道閉上眼,語氣冷冽。
……
其餘的,自有賈似道與朝堂掰扯。
江春這才進門不過片刻,已被賈似道連番敲打得暈頭轉向。
樞密院。
「永遠比預想中艱難,他們都怯了,逃了,都逃了……趙葵,三京之敗后一蹶不振;謝方叔,道理說了滿嘴,毫無實績,灰溜溜地滾蛋,養鶴修道;丁hetubook.com.com大全,入朝時就忘了在福建路時的志向;吳潛,太直了,不肯為國相忍,他不肯;程元鳳,太軟弱了,不夠直;葉夢鼎,老而遲頓……
卯時。
江春猶豫片刻,坐下。
經歷了這些事,他已想得很明白,李瑕要不要自立,他都已經被綁死在這艘船上了。
李慧娘從綿榻上支起身,見賈似道不知何時已起了,正坐在窗邊,愣愣望著西湖。
他們都說要救大宋社稷,救大宋,一個個卻都還想愛惜羽毛,以為我不知他們在想什麼,等到社稷滅亡,他們早已入土了,又與他們何干?只會嚷著『賈似道你做不成的』,他們做不成,只會閑語碎語拖累我。二十年光景,盡耗於此等懦弱之輩。
「開口閉口說三峽,當朝廷不敢出兵平叛?我不妨告訴你,今我已命呂文德進長江、高達進漢江、李曾伯迂迴大理,三路並進……」
「否則如何?」
江春回過頭,看向賈似道。
江春被這大喝聲嚇了一跳,轉頭看去,見門外並無士兵衝進來才鬆了一口氣。
賈似道沒應,冷冷看著江春。
「誘人主,為聲色之好。」
賈似道點點頭,道:「辦吧。」
終究還是得處置李瑕之事,避是避不過的。
彼此只是政見不合,私怨不算深,程元鳳不像吳潛那麼沒風度、黨爭敗了還亂吠。他本來不想做得太過份。
比如,如果不厚賞李瑕,馬千謀逆一案的幕後黑手就要算到賈似道頭上。畢竟關德已被姜飯掌握在手上,多的是辦法坐實。
賈似道竟是笑笑,指了指側邊的椅子,吩咐道:「坐。」
賈似道聞言,揚起嘴角笑了一下。
如今保著他性命的恰恰是李瑕那足以自立的實力……
「休與我來這套,此間僅你我二人,有話不妨直說。」
官帽下,hetubook•com•com鬢角處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烏黑錚亮……
廖瑩中上前一步,提醒道:「平章公,江春又上了奏摺,以李瑕平定大理之功,請朝廷加賞。」
不過,走進那大堂,看向坐上首的賈似道時,江春心裏還是有些怯。
一件狐裘被披在賈似道背上。
近來朝堂有人贊他為功臣直言,也有人罵他縱容藩鎮之患。
「李節帥未必就不能抵抗住攻勢……」
賈似道把玩著茶盞,道:「說,李瑕想要什麼。」
「平章公嚇住我了……但……嚇住我沒用……」
江春猶在惶惶不定。
年底才被程元鳳幾句話輕易哄騙了。
李瑕若自立,自慶符縣練巡江手之日起,就已經是他這個縣令在包庇、縱容。
節帥只讓他做這些。
若說李瑕對宰執之權的輕蔑讓賈似道感到寂寥、挫敗。從謝方叔身上,他再次感受到權力的滋味。
「可罪名未定。」江春也想展示出強硬風範,又道:「擅舉兵戈,以下犯亂,此謀逆大罪!然今罪名不定,朝堂議論紛紛,甚至反誣李節帥……」
「阿郎有心事?」
「不理會怎行,得除掉啊,但我不知要怎麼除了。」
「若非程元鳳不願耗費軍餉,我半年前便要調呂文德入蜀。因這廢物拖累,致川蜀局勢如此。」
「馬千已被李瑕殺了。」
沒有人配站在他身邊。
賈似道沉吟了片刻。
「見過平章公。」
他孤獨自語著,像是在懷念著誰。
……
他此時才想起來,還有很多威脅賈似道的話沒說。
江春沒想到賈似道真有這麼大的膽魄,一個激靈,駭然色變。
她已不敢再勸。
江春語罷,如同虛脫,轉身便走。
至於賈似道那破碎的尊嚴,江春管不了。
也是啊,四十又七,年近五旬的人了……
李慧娘不過是個侍妾,不懂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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