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亡之時小兄弟你還沒出生吧？二太子的大軍來了，汪總帥親自與二太子求情，保全了鞏昌府的十萬百姓……」
這支大軍的統帥阿術，還很年輕、銳利。
暮氣沉沉……
他坐在李丙的左側，道：「現在才明白了，是汪總帥保了我們隴西百姓數十年，要不是宋人侵佔了隴西，也不會有這樣的事……」
……
而是這南與北所有人共同的天下。
軍陣前又有被驅趕而來的五萬余百姓俘虜。
有人不在乎這些，比如劉整。
現在，他帶著這樣的自信，抬頭向鞏昌城看去，咧嘴笑了笑。
身後的蒙軍不會管他累不累，餓不餓，但凡敢不走……死很簡單，被鞭子抽得皮開肉綻，拉在馬後拖得血肉模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卻不是好受的。
克敵營的將士是什麼態度？
阿術這才哈哈大笑，喊道：「傳令下去！」
馬蹄揚起的塵煙瀰漫，嘶鳴聲、哭聲、歌聲、號角聲、笑聲……囂于天地。
整個天下的金銀珠寶一直在流向哈拉和林，至今已不止五六十年。
區別在於，他們原是為劉整，為蒙古效力，如今卻是為李瑕效力。
馮量載拍了拍他的肩，道：「打仗，死人是難免的，但你要好好活下去。」
這些兵將，在劉整麾下從不打硬仗，箭灘渡之戰逃了、北洛水之戰逃了、高陵縣之戰逃了，先降蒙古，再降他李瑕。
黃河洶湧，這一去便是生死未卜，不免有士卒心生嘀咕。
董文炳正在與一名由燕京來的官員談論，語氣漸漸激憤。
李丙已經很累了。
阿術遠不止行軍了這二千三百余里，他迂迴騰挪，走了兩倍路ｍ•ｈｅtｕboｏk•cｏm.ｃoｍ途。最後那數百里險道急行，更是只花了半月。
今年，忽必烈終於得到了分封在西夏舊地的蒙古宗王的支持，開始命張文謙治理西夏舊地，著重勸課農桑、水利之事。
「徵發？」李丙此時才開口，喃喃道：「我娘……我娘……」
何泰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抬起頭，看向潼關城頭的李瑕。
這難受卻微不足道，他身上還有更多傷口，周圍還有更多血腥，到處都是人死時失禁穢物的臭味。
鞏昌城頭上，這位主帥便是如此蒼老。
唯有一點，蒙古人給不了。
至於王文統之死……郭弘敬聽他兄長說過「此事或許另有隱情」，卻不知是什麼隱情。
董文炳顯然很欣賞郭弘敬，也願意與他多說。
……
要做的是幫助蒙古人。
當然做不到，憑什麼為別人去死。
當然，這隻是他李瑕個人的信念，不代表這天下所有人。
與此同時，洛陽府中。
……
若不在乎，他何必做這些？大可在燕京、在臨安舒舒服服過一輩子。
這支軍隊似乎已不值得信任了。
這日幫了李丙一把的中年人名叫馮量載。
郭弘敬連忙拱手稱是。
「當此時局，我輩漢人該做的是保境安民，以顧全百姓為重，李璮呢？因私而忘公，該死。」
馮量載說著說著，李丙也難過起來。
他時年才二十一歲，話不多，姿態始終一板一眼的樣子。
他已渾身無力，餓得頭暈。
潼關。
這是他所作所為的根由，是他與蒙古、宋的區別，也是他唯一能強於蒙古與宋之處。
李丙挪開抱著頭的手，抬和-圖-書頭看去，只見那揮鞭的蒙卒在一個點頭哈腰的中年人臉上拍了拍，罵了兩句。
不久前，又升郭守敬為副河渠使，隨唆脫顏前往西夏故地視察河渠。
他腰間配著一把刀，站立時無意識地會把刀拄在身前。
因為錯的就是王文統，于情、于理、於法，王文統大錯特錯，陛下無可指責。
之所以給人這種感受，許是因為他脖子上的皮膚過為乾癟，有些像枯枝。
但他已沒時間再為他們樹立信念了，他必須得反攻金陡關了。
……
當然，董文炳也不知他的陛下到底有多少錢，總之黃金家族肯定是不負其名。
李丙想哭，卻不敢發出聲音，只好緊緊抱著自己，每挨一鞭都抽搐一下。
時間太短。
帖必烈臉色一白。
李瑕得去問一句。
「宋人真是把我們害慘了。」
郭弘敬則是默默聽著，並不多話。
自有蒙卒一刀把那驅口砍死。
李丙握著鋤頭的手卻在抖。
郭弘敬深受觸動。
李瑕確實很在乎這一點。
由此可見，這位經略使、萬戶總管一心為民，心向漢法。
帖必烈有些怕他。
耳朵里嗡地一下，帶著股別人口水的腥臭，李丙感到有些異樣的難受。
但他的眉骨很高，又有股陰鷙之感，眼神里始終帶著股殺氣。
也就是他，能這般攻到鞏昌城下。
李丙左邊耳邊里嗡嗡的，側著頭聽著馮量載說話，倒也聽得清。
強大、暴躁、陰鷙，又帶著屬於年輕人獨有的旺盛、隨意的氣質。
但想到自己是黃金家族的子孫，涼王之子，他還是跟著哈哈大笑。
大概是個小小的賬房先生，做些收繳五戶絲之和-圖-書
類的差事，因此會幾句蒙語。
號角聲起。
他雖才到洛陽府，已開始敬佩自己這位上官。
血濺在阿術靴子上，他絲毫不以為意，轉向帖必烈，哈哈大笑道：「我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他高大強壯，像是盔甲都裹不住他的肌肉。
相比於家破人亡的苦，一邊耳朵被口水堵住真不算什麼……
他從小就很能吃苦，卻沒想過自己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一步步走到鞏昌城。
很快，蒙軍開始驅趕一部分驅口往渭河上游勞作。
今日他李瑕能給他們的俸祿，蒙古人也能給。
汪總帥數十年保全百姓的功勞被宋人毀了。這種時候，我雖然也落了難，但一定會保著你們……」
為李瑕而去死戰，能做到嗎？
糧這一方面，則是重中之重了。
到了夜裡，馮量載是這一堆俘虜里唯一敢開口說話，也有力氣開口說話的。
要繼續北征阿里不哥、要平李璮之亂、要攻李瑕收回川陝，處處要用錢糧。
漢臣們也沒什麼好說的。
「吵死了。」
一萬五千余騎兵，一人三至五匹馬。
郭弘敬便是派來提舉河南路河渠的。
「統領，我們才投降，怎就做得這樣冒險的事？」
鋤頭有，蒙軍俘虜他們時顯然已準備用他們攻城，收繳了所有的鐵器。
「關中必然得要收復。」董文炳嘆道：「令兄前往西夏治水利，若文你則來河南。隔在中間的便是這李瑕了。」
「大傢伙聽我說，我是能夠給大傢伙說話的，今兒我們這些人領的吃食也比別人多些吧？明兒大傢伙好好乾活，我來保大傢伙。
「噗。」
帖必烈連忙驅馬上前，問道：「灌城太慢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誰強？」
錢這一方面……董文炳知道他的陛下極有錢。
郭弘敬應道：「我雖不知兵略，卻知於水利而言，關中對河南至關重要。」
戰船是宋軍在夏陽渡收繳的，本就是他們這些兵士的。
造成的聲勢勝於十萬大軍。
李瑕眼下還不能完全確定。
「不錯，只待東平李璮、西滅李瑕，則河南可恢復太平，你我才能好好治理，為百姓謀福。」
李丙要做的就是到渭河西岸挖開渠，到時把渭水引出來，灌到鞏昌城。
方才他提及燕京之事，說到王文統死後，忽必烈似乎開始親近蒙古、色目大臣，董文炳便忽然激動起來。
他是剛到河南路任官的……
談完了李璮，又談到李瑕。
水師出發的同時，李瑕也下了城頭，翻身上馬，親自率兵出發，由陸路攻打金陡關。
他的鬍子很亂，根根如鐵，給人一種很暴躁的感覺。
「多少年的苦心經營，才促使陛下用漢制！萬一因李璮、王文統一己之私，而使陛下猜忌漢人，三十年功勞因之而毀，罪莫大焉！」
董文用等人認為，蒙古人也能治理好這個天下。
而隔著東面的渭水，便是阿術的大軍。
他李瑕要打天下，不是委曲求全地給蒙古人引路殺自己的同胞以促成統一，也不是捨棄一半的人口與土地偏安一隅。
他忽然也很希望能再有一個汪總帥那樣的人，能夠與蒙軍說上話，保全他的一家老小。
他抬手招了招，把周圍幾個俘虜都聚到身邊。
才恍了恍神，一鞭子已抽在他背上，辣辣的痛。
劉整是不在乎，克敵營是不確定，而在那金陡關的董文用等人則是不認同李和*圖*書瑕。
王文統受此重恩，本該摒棄李璮，以漢製為重，並報陛下重恩……卻還是反了。
涼州至靈台，一千五百余里路途；從靈台折回，橫穿過關山峽道，直撲鞏昌，又是七百余里路途。
明面上看，陛下明知王文統曾助李璮謀反，還是重用，並將國事託付，可謂君恩深重，信任至極。
李曾伯時年六十四歲，一生轉戰三邊辛苦操勞，已是垂垂老矣。
馮量載祖上是沙陀人，讀過書，自稱是曾給大世侯汪家做過事。
「城舊了，牆不堅固了。傳令！把驅口們押到渭水上游，掘開河道，灌城。」
他披著甲立在那，不像是用身體掛著盔甲，反而像是盔甲在支撐著他枯瘦的身子。
「宋人想要功勞，不會像汪總帥那樣保全我們的性命，大帥只好徵發我們來攻城……」
突然，幾聲蒙語響起，鞭子停了下來。
「好，好……」
之後，這蒙卒啐了一口痰，正落在李丙耳朵上，人已罵咧咧地走開了。
何泰大步走上戰船，領著麾下兵士準備往黃河下游。
董文炳總領中原錢穀，自是明白這是為了什麼。
李瑕在潼關上看著克敵營的船隻。
因為蒙古人強。
董文炳罵來罵去，也只能罵李璮、罵王文統。
阿術踢了踢馬腹，上前一鞭子重重抽在一個正在搭帳篷的俘虜身上，直抽得他摔地抽搐。
……
那克敵營是金子、是石頭？烈火一燒便知。
董文炳對水利、農田之事很感興趣，遂親自與他相談到夜裡。
阿術策馬上去，傾過身，就在馬背上攬過帖必烈的肩，直白地提醒道：「私下裡說什麼都可以，但我發命令的時候別多話，好不好？」
沒人能防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