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罵過了之後，也要面對眼前的形勢。
「哈？當楊大淵和那些蒙古將領、北地世侯一樣嗎？他可是我大宋川蜀將領出身。」
宋將出身的楊大淵，戰略的本質則是防守，哪怕要進攻了，也是用防守來代替進攻。
「君玉兄何必嘆氣。」李瑕問道：「我們能用的辦法又不僅是打仗一途，你就沒想招降楊大淵？」
李瑕平素都是繃著，打仗、理政，極少就某個人某個事表露出個人的情緒。相比很多人，楊大淵也絕不是他最討厭的那個。
張珏抬手一指，又道：「楊大淵並非毫無作為，他這一年佔據了金明寨、萬安城，大修城壘，再看那邊，蘆子坪、青澗城、鄜城，十余個城寨被他連為一片，對延州城形成包圍之勢，又營田其中……諸路蒙軍，楊大淵一開始兵力、糧草最少，但搶擄我們的人口，招附羌民，一年內，將戰線往南推進了二十余里，可說是越打越強。」
有大勝，有小勝，也有敗績，這是常情。
只不過由李瑕來守韓城，更能吸引蒙軍兵力罷了。
今日能這般罵上一句，還是因為與張珏是朋友，沒那麼繃著。
張珏道：「史天澤撤兵，是因為各路世侯兵力集中在黃河東岸，每日靡費巨億；合丹撤兵，是因為那些兵馬屬於蒙軍主力……楊大淵不一樣，兵力不多，且不耗費錢糧，還能種出糧草，越推越近，他是不可能撤的。」
「南陽、河南、山西，甚至更多地方，我已和圖書派出細作試探。但離我們最近，且最值得試探的，就是對面的楊大淵。忽必烈對中原還有多少掌控，一試便知。」
李瑕抬著望筒看了許久，自語道：「蒙軍撤兵了，楊大淵不撤？」
張珏爽朗大笑，隨手一拳推在李瑕盔甲上，動作有些像少年人的打鬧。
張珏道：「軍餉就不說了，路上的消耗怕是二十倍不止，再加上建城所需的人力物力。我不用算，只看對面十二座城寨，楊大淵花費了一年時間修築。河套防線十倍於此，你莫告訴我你要籌備十年。」
大宋南渡之前，與西夏的疆域就劃定在延安以北安塞縣附近，因為再往北打也守不住。
遠遠的，延州城在望。
「能？」
打仗不是征很多很多兵打下疆土這麼簡單的事，要考慮到錢糧能否支撐，疆域一大，防線拉長，補給線拉長，所需耗費就成倍地增長……
「召我到長安，或讓我寫封長信過去便是，何必跑一趟。」
……
「賊他娘，這數典忘宗的狗奴才除非被我斧頭劈死了，不然怕是一輩子扎在這裏。」
「你沒用火炮轟他的城壘？」
張珏明白過來。
此前的戰事不是交手，是他被動擋住了忽必烈並不太認真的一擊。
「嗯，就押在那邊。」
李瑕問道：「郝天益你俘虜了？」
「當年蒙軍面對我們構壘守蜀也覺得棘手吧，所以二十余年打不下川蜀。」
李瑕明白張珏的意思。
張珏微嘆，和*圖*書心知能在一兩年內出兵河套都已是奇迹。
事實上，最早就是張珏留意到黃河冬日要結冰，勘察地形、訓練士卒這些前期的準備都是他做的。
他沒覺得是平陵郡王來巡視邊地了，只覺難得有好友來看望自己，心裏非常高興。
「不錯，我們擋住了近二十萬蒙古大軍。以北地世侯、文官的德性，素來是誰強他們便倒向誰，怎麼可能不在心裏犯嘀咕。」
他笑了笑，之後又玩笑道：「不過，說來還是你搶了我守韓城的功勞？」
說到這裏，他又罵了一句。
李瑕道：「講什麼威嚴，這次能守住關中靠的是你們這幾位名將。我得來為你們把雜事處理妥了。」
但從另一個方面說，大宋所謂的「西北邊境」，似乎有些丟臉。
換作衛青、霍去病來，可能做到更多？
「與奴才做奴才的奴才。」
擋住了，他才能開始出招反擊，擊的是人心……
除了廉希憲，另外三人都是宋臣，本就一直在為大宋朝抵擋蒙軍。
他說的是吳潛、李曾伯、廉希憲、張珏，四人或可稱得上他的四根定海針了。
李瑕能做的，也就是讓他們在做事時能比以前更順手。
李瑕遂想起《水滸傳》里石秀罵梁中書的話，隨口也罵了一句。
「當面說才好。你還在與楊大淵對峙，不宜輕動，乾脆我來一趟，花不了幾日。」
「形勢變了，得及時作調整。」李瑕道：「我豈能不與你商議？」
如果說史天澤
https://www.hetubook.com.com打仗穩妥，那也是在蒙軍中屬於穩妥的，其戰略本質還是進攻。
張珏大樂。
「我吹幾句牛皮還不行嗎，較什麼真？」
倒是一咧嘴，牙齒還算白。
「你這是受傷了？」張珏看向李瑕，完全是朋友之間說話的語氣。
當時李元昊稱帝，率兵進犯宋境，於三川口擊敗宋軍，兵臨延州城下。
宋仁宗遂命韓琦為陝西經略安撫副使，范仲淹以天章閣待制之職出知永興軍、兼知延州。
這便是李瑕所說的「戰略調整」了。
范仲淹戍邊西北，又拔擢了狄青、種世衡、郭逵、張亢等等名將。
「好吧。」
李瑕也笑，道：「巴不得功勞全歸你，我坐在漢中城等著聽你的捷報才好。」
是他們做的不夠嗎？
「這種打法確實討厭，正如汪德臣當年在利州營田。」
「沒藉機給楊大淵一次重挫？」
……
「好不容易有條黃河能借水勢破敵，功勞還被你搶了。黃土塬不像黃河啊，你看，站在高處一眼看去，光禿禿的，地勢一目了然。我和楊大淵在這樣的地勢下，誰也別想偷襲對方……說到這個，郝天益還想偷襲我，卻不知我早已得了你的情報，自是輕易將他圍了。」
「沒更多時間了。」
張珏沒有出城迎接，直到李瑕進城時，他才匆匆從戍樓跑下來，渾身泛著一股酸臭味，顯然是有幾個月沒洗澡了，臉上的血污也沒擦乾淨。
具像一點來說，史天澤打仗是騎和*圖*書馬前進，楊大淵打仗是推著堡壘前進。
「養了二十余日，快好了。」
「我這幾日一直在考慮，忽必烈這般灰頭土臉地退回去，其威望必定要大跌。我們必須加以利用，不是說有多器重這些仕官蒙古之人，這是瓦解忽必烈政權的最好機會……」
「你好歹是一方諸侯，連威嚴都不講了。」張珏笑罵道。
李瑕看著北面，沉吟著。
當著士卒們的面，張珏很給李瑕面子。不過等見了禮，二人走上望台，言行就自在了許多。
「不是為了楊大淵，而是為了試探忽必烈。」
名垂千古的將相，韓琦、范仲淹、狄青，多年守邊，離河套都遙不可及。
換成任何一個大一統的王朝，延安都處在疆域中心。
秦直道上，李瑕策馬而行，腦中考慮著這些問題。
他守延安府一年多了，開戰時根本沒想到這一戰會打這麼久。
張珏是否比得了過往這些將相？
張珏道：「蒙軍就像是狗，到處亂啃。你能重挫史天澤，因為他再穩當，也還是瘋狗一隻；楊大淵是個咬不動、砸不爛的龜殼。
「一場苦戰才歇，急不來的。要打到河套，至少需要能夠支撐我們在河套立足一年的錢糧。」
延安府。
「你得先給我能收復各城寨的兵力啊。」張珏道，「否則轟破他的牆卻不派兵進去，有何用？」
「臉上血色都沒了，傷成這樣了還跑延安來，不放心我不成？」
郝天益這隻小狗被我圍殲時，楊大淵救都不救。賊他娘，也教這m.hetubook.com.com些蒙軍知道當年我們守釣魚城時等不到援兵是何心情。」
李瑕道：「十年或許不要，一兩年也是要的。」
此時說起這事，張珏倒不是故意邀功，而是兩人相熟，說話不用過腦子，想到什麼就說，也不顧忌。
比太原都靠南，西距玉門關還有五千里。
「如今我們已收復河西，若要進取，下一步便是河套。必然是兩路出兵，一路出河西，一路出延安。」
於他而言，與忽必烈的交手現在才真正開始。
「好！何時出兵？」
畢竟對河西是偷襲，而如今蒙軍已有準備。
總之，延安曾是宋與西夏的戰場，湧現了一個時代的風雲跌宕，名相良將輩出。
「坐鎮漢中有甚意思？得坐到哈拉和林城，那得是多大的疆土。」
「無恥叛逆，招降回來做甚？」
打個比方，當年李曾伯要收復一座襄陽城，宋廷還要為錢糧之事爭執半年。
延安唐時稱「延州總管府」，宋元祐四年，升延州為延安府。當時宋與西夏戰事頻繁，此地便是主戰場之一。
一個四川人跑到這荒涼邊境戍守，每天一抬頭只看得到黃土地，枯燥乏味到讓人想瘋，當然想念家鄉親友……
「疆土再大，哈拉和林也不適合定都。」
「所以說楊大淵這一枚棋，是卡死在我們北面了。」
這一戰之中，宋軍用了很多計略，伏擊蒙軍、反埋伏蒙軍，當然，不可能每一次都能重挫蒙軍。
張珏道：「你莫說這些好聽的，名將我也許當得，但這次卻沒立甚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