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相公也聽說了?」
賈似道哈哈大笑,張開雙手,道:「既如此還議什麼?諸君議來議去,李瑕會因諸君的慷慨陳詞而少一根頭髮不成?散了吧。」
「呵……」
「所以我謀反了,是嗎?」賈似道問道。
打個比方,他正和李瑕對坐在賭桌上,正等著分籌碼開賭呢,李瑕正在那出老千沒人管,反而是他賈似道身後竟然有人開始喊:「我們平章公要出老千了!」
馬廷鸞微微沉吟,不答,反而開口道:「不知諸位同僚于孫虎臣謀反一事有何看法?」
翁應龍上前接過信報看了,臉色難看,卻也是寬慰道:「平章公莫氣壞了身子,說來,不過是一個統制殺了上差、投敵而已,也不是沒有過。」
「那就將姜才召回臨安來查一查。」
「賈平章真當朝堂是你一言而決了不成?」
「是啊。」葉夢鼎道:「都還未與李逆交手,江陵府就先亂了,事情鬧到這地步,到底是賈似道真唆使孫虎臣造反,還是李逆在構陷賈似道?」
葉夢鼎沒想到賈似道如此直接就問出來。
「平章公息怒,容學生查清此事,為平章公正名。」廖瑩中拱手道。
問題的關鍵當然不是「姜才殺了孫虎臣,領著一點兵馬投敵了」這點小事,大宋不至於連這點兵將都損失不起。
陳宜中四十四歲及第,不算晚;馬廷鸞卻是二十五歲就省試第一、殿試第四,如今才四十齣頭已官至禮部侍郎,這還是被賈似道多次打壓之下。
樞密院一間冷清的公房中,馬廷鸞聽葉夢鼎說到這裏,神情有些猶豫起來,沉吟半晌,終於應道:「可如何確定賈似道不是藉機攥權,欲行謀逆之事?」
「自是依舊例。」
……
「翔仲也認為賈似www.hetubook•com.com
道欲反?」
不久前,賈似道已被拜為太師,平章軍國事,特許一月三赴經筵,三日一朝,治事都堂。
突然。
「這……」
反正賈似道為人輕佻,用人也喜歡少年氣,要的就是敢說敢幹。
「李逆此番大勝之後或可能公然叛亂,依賈似道之意,當遣呂文德出兵討伐。」
至於治事都堂,基本就是趙禥敞開了說「國事全交由賈相公說的算,不要來煩朕了」。
當然,賈似道再位高權重,還是臣子。
「平章公……」
「李瑕尚未造反,賈平章卻要攬天下兵馬,意欲何為耶?」
在這個李瑕剛與忽必烈大戰結束時,走到下策的下策,朝野至少能擰成一股繩,全力平叛。
「我等絕不答允!」
「錢糧何來。」
陳宜中是賈似道近年網羅的門生,才華橫溢又血氣方剛。
先是由一些品秩不高的官員拋磚引玉,說著說著,終於有一名去歲才中進士的官員陳宜中直接把事情揭破。
翁應龍則繼續寬慰賈似道。
這次換作葉夢鼎答不出了。
葉夢鼎踱步走開,打開門,交代了兩句,讓手下去守好門。
孫虎臣再無能、就算是一頭豬,也該起到宣戰的作用。
遇到這種官家,國事全由奸佞權相操持,當然愁苦。
「咳咳,都堂議事,不得冷嘲熱諷。」
他還沒來得及答話。
賈似道頭也不回。
「賈似道、呂文德?」
賈似道不耐惱,但也只能聽著。
最壞的情況也就這樣了,還能壞到哪去?
結果仗都沒打起來,逆賊李瑕都還沒造反,賈似道先「謀反」了。
「更有甚者,有人說孫虎臣霸佔了姜才之妻,故而逼反了姜才。」
「姜才殺孫虎臣逃往川蜀www.hetubook.com.com,再不處置,朝廷形同虛設。」
如今,大宋國事都是在中書通議事都堂決定的。
四月十三,中書通議事都堂。
他們臉上都透著一股愁苦之色。
這就是他們當年覺得天子只須垂拱而治、名臣良相自能治理好天下,然後把一個傻子扶上皇位的後果。
「不可!」
有些大事連天子說的都不算,何況他一個臣子,終究還是要與諸位重臣商議。
「滾開!」賈似道袖子一摔,抬手指向滿堂重臣們,「污我謀反是嗎?好,我既戴罪在身,證明清白之前,不宜平章軍國事。那就請諸位同僚,多,多,擔,待,吧。」
「……」
說來,馬廷鸞比陳宜中還年輕四歲。
賈黨官員一片呼喝聲中,賈似道抬了抬手。
果然,賈似道怒叱道:「問題是這個嗎?!」
「……」
「朝廷不查,由平陵郡王查不成?」
說罷,廖瑩中瞥了翁應龍一眼,讓他擔待著賈似道的怒火,告了一聲罪,又去了解更具體的消息。
「江陵傳回的情報各種說法都有,不少人都在散播謠言,稱孫虎臣欲謀反,為此逼迫姜才……這必是李逆的手筆;有士卒說在秭歸,孫虎臣、姜才因為口舌之爭大打出手;亦有些小道消息,說他們都看上了江陵名妓趙真真,為此反目成仇,這該是趙真真故意讓一些無聊文人放出的謠言,藉機揚名……」
但賈似道知道這件事帶來的惡劣後果。
那邊廖瑩中整理了各方送來的情報,直到夜裡才重新回來向賈似道稟報。
一樁事從江陵傳到臨安,早已變了味,只能從各種亂七八糟的傳聞中抽絲剝繭,分析出真相。
就像是這次的賭局都還沒開場,他做好了一切應對,和-圖-書還在搓著手準備,卻因為出老千被趕下場了。
「平章公息怒,事雖反常,好在只是死了孫虎臣、叛了姜才,畢竟損失不大。」
就他們這個皇帝,哪個權臣不想取而代之?
「用何人平叛?多少兵力?」
「平章公勿慮,這點粗鄙伎倆,定然扳不倒平章公。」
賈似道走上都堂,臉色卻也不好看。
「諸公只怕不信。姜才官職雖不算高,在淮右戰場上名聲卻大,其人性情剛烈率直,素為人稱道。」
馬廷鸞不答。
「……」
他們要換個人與李瑕賭,由他們去丟臉……
賈似道特許陳宜中可免省試而赴考,去年陳宜中榜眼及第,之後在賈似道的庇護下升遷極快,今已拜秘書省校書郎,專門在都堂議事時當賈似道的喉舌。
這就是賈似道說的,三個骰子全擲出最小的點數,好歹也得有三點。
都堂上大部分都是賈黨黨羽,但也有許多名望顯著的重臣連賈似道也罷免不了,擺在都堂上時不時找些麻煩。
廖瑩中本也想痛罵孫虎臣,但看賈似道大發雷霆了,他反而只能開導起賈似道來。
「不然呢?官家任命的夔州路策應使卻進不了夔門。」
這看著沒什麼,似乎只是一場拙劣的栽贓。
事實上,哪怕孫虎臣兩萬人被全殲了、江陵府丟了,都不算太糟。那就代表李瑕公開造反了,也不必再猶豫了,朝廷下決心開戰就是。
之後他才轉回來,低聲道:「看來,翔仲也得到消息了。」
「荒唐!」
「……」
「……」
馬廷鸞終於開口,問道:「與權有何看法?」
「今日議兩樁事,一是萬州副都統姜才殺夔州路策應使孫虎臣一案;二是繼續商議擊退蒙軍之後的封賞事宜,包括如何封賞平陵郡王。https://m.hetubook•com.com
」
不同於私下計議,這是正式的議事,一開始還維持著體面。彷彿大宋還在蒸蒸日上,收復了關中、河西,擊敗了蒙軍。
這次確實有了證據。
「案情未查明之前,若只說是姜才殺孫虎臣怕是不妥。據姜才所奏,稱是孫虎臣欲謀反。」
兩人對話,陳宜中就像是個小年輕,馬廷鸞則沉穩有名臣風範。
陳宜中毫不猶豫便應道:「自然是早做準備,眼下準備出兵,等李瑕叛亂之際,平叛。」
「長江上游川蜀門戶已經丟了,亂臣賊子馬上要割據自雄,這太平光景你們粉飾不住了,卻還在疑我?不敢開戰,還有何可談?你們當中有誰攔得了李瑕不成?呵,去喊住他,求他停手吧。」
「你說的這些事由,選一個。我是該與朝臣們說事情到這一步只是因為將領們起了口角?還是說他們爭風吃醋?或是奪妻之恨?」
葉夢鼎、江萬里、馬廷鸞、王爚、章鑒等人都已得到了江陵的消息,準備今日當面質問賈似道,問出個結果來。
「李逆一叛,絕非兒戲。我欲設臨安都督府,調度天下兵馬,作平叛準備,你等是何態度?」
把「平章軍國重事」當中的「重」字去掉,因為賈似道覺得,不管事重不重都得由他全權處理,而不僅僅是「重事」才由他說的算。
「還召得回嗎?」
「此為討伐李逆的最好時機,若再不下決心,只怕養虎為患。」
「這般遮遮掩掩,能議出何結果來?!眼前局勢,李瑕反意昭彰,宜中雖位卑言輕,敢斷定他很快便要自立稱王,敢請諸公拿出應對來。」
陳宜中遂追問道:「數年來,朝廷可有一道諭詔能入川陝?李瑕據于川陝,猶如自成一國,諸公真不管嗎?」
葉夢鼎道:「當hetubook.com.com
此時節,若還互相猜忌……」
「此事必然是李瑕在背後推手,這點毋庸置疑。」馬廷鸞道:「賈似道稱李瑕欲反,我等沒有因為這話出自賈似道之口,便以為李瑕不會反。同理,李瑕稱賈似道欲反,因是李瑕所言,便是假的嗎?」
「我舉薦京湖閫帥呂文德,起二十萬大軍平叛。」
「很難嗎?!不管成敗讓孫虎臣與李逆打一仗,很難嗎?!連打都沒打起來就逼反了姜才,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身後卻已響起一片呼喊。
「平章公放心,李逆如此漏洞百出的伎倆,定然影響不了局面,無人會信他。」
「是啊,請他頤養天年。」
他今日議事,與平時有些不同,顯得誠懇了許多,也不賣關子,徑直看向葉夢鼎。
李庭芝相信姜才的忠直,朝臣們也相信李庭芝的忠直。
「諸公,欲自欺欺人到何時?!依律例,李瑕私自封賞將士已是謀逆大罪,何必再粉飾太平?!」
「如此破綻百出的陷害,有何可談的?」
類似這談話出現在臨安城中各個公房,重臣們各自商議著,準備議政時表態。
其實,哪怕李瑕不說,不少人早都懷疑賈似道要篡位。
「如此官家,如此權臣,真無反意?」馬廷鸞道:「葉相公信嗎?」
「說出去朝臣們信嗎?」賈似道反問道:「一個一無所有的北歸人好不容易升任統制,只因一個女人棄前程與氣節不顧?」
馬廷鸞等了很久,見葉夢鼎不答,乾脆道:「事情很簡單,我不管是否李瑕的手段。只問,朝廷是否敢放權任賈似道徵發錢糧調令舉國之兵,以平叛之名統天下兵馬?葉相公敢嗎?」
他說著,徑直向外走去。
馬廷鸞搖了搖頭,不屑理會陳宜中。
「封為親王,請他回臨安頤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