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苦啊。」李昭成終於說出話來。
李瑕與他麾下的官員、軍隊則去不了。
若在隋唐時，這裏其實是在城廓之中，稱芙蓉池。唐玄宗好在此地宴會群臣，唐時進士及第亦會來此曲江流飲。
「楊老有急事要說？」
能容耐一千人的營寨據說只駐紮了一百人，就在曲江邊。曲江已荒蕪成了壕溝，對面便是一堵木牆，看不到裏面是什麼樣。
「不是要親征就好。」楊起莘顫顫巍巍地走著，嘆道：「若說起來，興慶府也實在不該攻，勞師動眾去取西夏舊都，又非為我大宋故土，何益哉？何益哉！」
「王……王……王上在哪？」
他們一個文弱，一個年邁，彷彿只要被這些漢子吼一聲就能跌倒在地。
「呼。」李昭成大舒一口氣。
這確實是一場地跨萬里的戰爭，只能說再遙遠的距離都阻止不了蒙古人的馬蹄。
李昭成連忙問道：「我是廉訪司使李昭成……」
寨門處立著的是兩個臉色冷峻的護衛，偌大的營地里空空如也。
初時，它們糾纏在一起，就像一團麻繩，之後迅速散開，蠕動著那滑滑的身軀，游向四面八方……
李昭成頭皮發麻，嚇得臉色慘白。他很怕楊起莘會在這裏嚇死過去。
李昭成無奈，扶著楊起莘便想和*圖*書要退。
下一刻，卻見那剛吞了蛇膽的人拋下死蛇，向他們走了過來。
「快！」
漢人總是有鄉土的羈絆，做不到四海為家。
他的妻子有個侄女便嫁給了林子，再加上他年紀已有六十四歲，李瑕稱王時，他跑也跑不動，只好留下，再把家人都接到長安來。
李昭成於是認為這人應該不是李瑕。
「嗖！」
甫一見面，這種危險感就讓人不寒而慄。
兩人還未到近前，突然……
他也心慌的厲害。
這大形勢，指的還是阿里不哥與忽必烈的汗位之爭。
也不知哪來的一支利箭忽然就釘在楊起莘腳前。
他雖然好烹制佳肴，卻怕蛇。
「咯」地一聲，麻袋被割開。
詭異之處便在於此，玉門關外便是察合台汗國的領土，阿里不哥就在那裡與阿魯忽大戰。可以理解為，阿里不哥與忽必烈的決勝場就在李瑕的家門口。
那聲音彷彿不像是從他喉嚨里發出來的。
「嘶……嘶……」
他拉著楊起莘想要退，腿卻軟得厲害，抽不出半點力氣。
「嗖！」
他那位弟弟，連喝水都只喝煮過的，怎可能在這裏吃生肉？
李昭成扶著楊起莘繼續往前走，終於聽到前方有呼喊聲。
接著便見對方利落一割，剖開和-圖-書蛇腹，猶不猶豫把血淋淋的蛇膽一口吞下。
他雖年老，好歹也是去過大散關、真經歷過一次戰場的，倒不是一兩支箭矢能嚇倒的。
老探花文章自是了得，又精通歷史，前陣子李瑕交代他寫幾份奏章，今日寫好了，傍晚來求見秦王，卻聽說秦王不在。
他始終沉著一張老臉，顯然不太喜歡這個選鋒營……
「王上親自訓練選鋒營就是消遣，沒打算親征。」
最先爬上岸的兩個漢子歇也不歇，徑直走向岸邊一個麻袋，提著它迎向了還在池中奔跑著的同伴。
不時有血混著黃水滴落地上，但沒人說話，場面透著股冷意，像是蛇血的冷，也像是二月春寒的人。
馬上，一條蛇已向李昭成這邊遊了過來。
一名選鋒營兵士撲上前，手中的匕首利落地扎住那條蛇。
這人渾身都淌著泥水，看不太清樣貌，正從地上捏起一條蛇，剝開蛇身吞下蛇膽。
最簡單的道理，李瑕不可能派遣兵馬往西域，完全沒這個實力。
數千里之遙，滿是荒蕪之地，沿途沒有補給，勢力難以延伸過去。
不想，楊起莘卻是從袖子里拿出一封奏摺，高舉著喊道：「本官有重要國事求見秦王！」
說話的官員名叫楊起莘，是大宋興昌四年探花及和-圖-書
第，與聞雲孫、陸秀夫同榜。
如今卻早已荒廢，渠道乾涸，少有流水。便是剩下一些池墉壕溝，裏面也滿是淤泥……
……
總之，最後一點錢糧都用於給李曾伯去攻興慶府了，長安官員們也放心下來。
忽必烈則更遠，從開平到哈拉和林也要四千余里，再從哈拉和林到伊犁河又是一個四千余里。
黃水四濺，當他們離岸邊越來越近，一道道眼神看向這邊，已是殺氣四溢。
走了一會，兩人放眼看去，只見一個個漢子正在那荒廢的芙蓉池裡踏著淤泥奔跑，肩上還扛著重重的大木樁。
李昭成的手還扶在楊起莘胳膊上，他很明顯地感覺到老探花的身子僵住了。
但另一方面，它又讓人覺得遙不可及。畢竟整個大宋疆域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加起來都沒這麼遠。
說是有事回稟，李昭成則擔心他是要勸諫，故而很是寬慰了幾句。
因此，長安官員的說法是「我們管不了西域之事」，認為蒙古汗位之爭對於長安而言鞭長莫及。
李昭成、楊起莘不由有些嚇呆了。
一瞬間，李昭成一個激靈，渾身寒毛都豎起來。
僅在正月二十八日，遣李曾伯攻打興慶府的命令便出了長安城。
從玉門關到阿力麻里，比從玉門關到長安還近一點。
m.heｔｕｂoｏk.cｏm•cｏm「嘭。」
良久，李昭成睜開眼，扶著楊起莘往後退了好遠。
這還是二月初，天氣尚未轉暖，關中依舊寒冷，這些漢子卻還光著膀子。骯髒的黃泥水隨著他們的動作濺起，潑在他們身上，卻遮不住他們銅牆鐵壁般的壯碩肌肉。
「是啊，也該歇一歇了，自從我到漢中為官以來，每年都見王上征戰沙場，該緩一緩了，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這些漢子雖只在選鋒營訓練了不到一個月，卻是從軍中精銳裡層層遴選出來的，原本就個個都是軍中最驍勇善戰的一批。
「……」
又是一箭釘在李昭成腳下。
許久之後，吱吱呀呀的聲音響起，一座弔橋轟然砸在壕溝上。
「是，老探花且放心，這一百親兵想必是當作將領培養的，往後派遣到軍中帶兵。」
他轉著動頭，四下看著，之後看到了人群中有個身影很像李瑕。
此時越來越多人從黃水裡爬出來，放下巨木，從頭到尾竟是沒有一個人搭理他與楊起莘，他們只顧著滿地捉蛇，然後剝蛇吞蛇膽……
楊起莘毫不猶豫便邁腳踏上浮橋。
一根大樁被砸在地上。
楊起莘則是過了好一會才開口。
楊起莘想到近日長安官場上的傳聞，邁著老腿便趕到廉訪司，要李昭成帶他到選鋒營m.hetubook.com.com見秦王。
「管你們是誰？！走開！」
不過若是拋開這種鄉土情懷，李瑕其實已經佔據了河西走廊，從玉門關開始算的話，距離阿力麻里只有兩千余里。
「噗。」
如今守在玉門關的守將叫馬戈，是歸義營的將領。馬戈若要聯絡阿忽魯、阿里不哥，比聯絡李瑕還快。
「軍營重地，走開！」
張開嘴想喊，那種恐懼感卻是卡在嗓子眼裡。
由此可見，這一戰並非倉促決定，李瑕與李曾伯顯然是預謀已久，只等著對大形勢有了確切的判斷。
隔得遠時只覺這人身量比別的漢子還高些，周身氣勢也更危險。但等他走近，擦了一把臉上的泥濘，竟真就顯出那英挺的面容來……
李昭成這才想起來找李瑕。
李昭成不知兵事，也不好多言，只扶著楊起莘下了轎，走向選鋒營的駐地。
若說從長安到伊犁河流域五千余里，李瑕離阿里不哥很遠。
楊起莘是第一批到漢中的官員之一，原是任府學，如今調到長安主管文教之事，權柄不大，地位聲望卻高。
也不知有多少條蛇從那被割破的麻袋裡游出來。
營寨中安靜了一會，似乎是那守衛走去問上官了。
因為能看得出這些兵士手底下絕對都有許多條人命，他覺得李瑕每日與這些人相處……實在是不太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