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桿大旗倒了下去。
元軍有兩個部分，一是高昌王的怯薛軍，包括向東去追輜重的一千人；二是普通的畏兀兒戰士，原本負責封鎖阿里不哥，被火赤哈兒臨時調過來。
氣勢比那兩千人還要兇狠。
鳴金聲也馬上響起。
騎兵打出了步兵的笨拙。
不論怎麼樣，必然給出反應。
李瑕與阿里不哥聯手了、西面的防線被殺敗了，都是因為上一任高昌王火赤哈兒的無能。
阿里不哥，在西面的羅布泊，敵我關係暫時還不清楚。
他覺得蒙古人真的很厲害，鴉兵撒星陣這種無比混亂的陣容都能保持指揮。
他不算太無能，至少還鳴金了、下令了，而不是自己當先跑。
此外，還有阿力麻里、高昌城，以及別的地方散布的蒙古諸王、各部族首領的勢力……
可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對……
有反應，就會有衝突，就像一個將裂未裂的陶瓷，每一塊瓷片都想要動，它們之間的縫隙就會越來越大……
李瑕望著大漠，眼裡彷彿看到了整個西域的局勢圖。
他無比慶幸自己做出的選擇。
有不馴的畏兀兒戰士翻身上馬就逃了，他是嚮導，自己就能找到路回高昌城。
所以一定要來。
視線里，選鋒營的將士繞著敵軍奔了兩圈，等河西軍殺上、敵軍左支右絀了，才和*圖*書斜斜殺入敵陣。
……
是衝鋒，不是逼近。
合丹必須臨時任命一個新的強大的高昌王……
那接下來，便要看各方勢力對這一戰的反應了。
跑了怎樣？
會亂。
他又沒有戶籍、兵籍。
遠看，忽必烈無比強大，彷彿馬上要控制歐亞大陸了。
殺喊聲在身後漸漸遠去。
合丹，應該還在西北方向，別失八理與羅布泊之間，這是忽必烈的直屬兵力，必須除掉。
「高昌王火赤哈兒已死！你等叛軍還不束手就擒？！」
他抬起望筒，有樣學樣地向北面看去，嚇了一跳。連忙拿下望筒又看了一眼，才重新對準。
阿魯忽，在更西南方向的于闐，未必是忽必烈死忠，那就未必是他李瑕的敵人。
但沒有破綻，兩千人既像一個人，又像是兩萬人。
「殺啊……」
遇到這種對手不能怕，一定要走近、了解。
驚魂未定地喘了幾口氣，他開始收攏殘軍。
火赤哈兒死了之後，這些軍隊暫由他的弟弟「阿而爾·的斤」統領。
「殺過去！為亦都護報仇！」
再想，又覺得不對，於是心想「你們兵力少，應該是你們跑啊。」
想到這裏，阿而爾招了招手，招過一名心腹。
「宋軍兵力太強！回高昌城！」
殺向營地的陸小酉看得都有和圖書些迷糊，心想對面將領就這個指揮水平，怎麼就有勇氣統率六千人？
阿而爾又想了想，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卻是忽然咽了咽口水。
派人稟報合丹，自己被李瑕與阿里不哥聯手擊敗了……不，應該是說火赤哈兒被擊敗了，自己在混亂之際收攏潰兵，穩住了局面。
南面，又有將近一百騎開始向這邊衝鋒。
「再替我帶幾句話。」阿而爾道：「我需要收繼我可憐的嫂子，不能讓她無依無靠。」
火赤哈兒的怯薛將領卻下令迎了上去。
進攻就是有這樣的好處，敵方或愚蠢或平庸的人都是在腹地，要進攻才能遇到。不像防守時，遇到的都是忽必烈派遣來的大將。
一時間，更需要為兄長報仇、也更需要奪兄長首級去爭王位的阿而爾怕了，徑直撤軍。
……
元軍漸漸開始亂了，將領們不確定對方的虛實，不能馬上做出決策。士卒們不知道要做甚麼，越來越慌。
河西軍排成陣列，緩緩前進，前排的騎兵舉起盾牌、長槊，端起弩箭、霹靂炮。
就是這麼直接。
李瑕把望筒遞在一旁的德蘇阿木手裡，走下土丘，準備去接收更多的俘虜。
「嘭！」
偷懶容易敗，甚至死。
首先是要明白，高昌王是蒙古大汗冊封的。
不管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和-圖-書少，他始終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要怎麼做……
阿而爾回頭看了一眼，只看到漫天的風沙，那些漢人的軍隊還沒追上來。
能管一百人吃喝拉撒睡，能力就算遠遠強過普通人了。
是逼近，不是衝鋒。
陸小酉只能指揮兩千人。
而且不是誰都有能力指揮五千人、六千人。
「咴咴咴。」
「……」
「火赤哈兒已死！」
一顆頭顱被舉起，蒙語、畏兀兒語的喊叫聲分別傳來。
當河西軍越來越近，軍容士氣帶來的壓迫感推到面前，誰該跑這個問題他們終於找到答案了。
投降蒙古五十多年間，高昌王已經換了好幾任。蒙古大汗不會去查這些，只要忠心，能冊封誰，大汗就會冊封誰。
元軍將領們見了，不由心想「你們這麼快衝過來，不是為了送死的話，是怕我們跑了嗎？」
要贏得合丹的信任，才能繼續統領高昌的兵馬，從而才能爭到高昌王之位，而不是急著回高昌城。
金軍兩萬就能擊敗七十萬的遼軍，這不是奇迹，而是這兩萬人本就強於七十萬人。這時，人數是最沒參考意義的一項數值。
嚮導一逃，登時又是一陣塵煙。
風蝕谷，站在土丘上觀戰的李瑕心思已從戰場上移開。
他為了戰利品才來打仗的，這一仗就算打贏了，有戰利品嗎www.hetubook.com.com？打得贏嗎？高昌王都死了。
走近了，才會看到大蒙古國這個龐然大物已經有一條條裂縫，它的根基已經在成吉思汗建國將近六十年的時間里開始腐朽。
又一陣號角聲響起。
這次殺到西域來，遇到了一些泛泛之輩。
等各方都知道他李瑕來了、還除掉了高昌王，必然有人憤怒、有人忌憚、有人驚訝、有人畏懼。
望筒再抬高了一些，天與大漠的交界處，阿而爾的敗軍一點點消失在風沙之中……
很快，三百騎帶著火赤哈兒那具失去了頭顱的遺體，向高昌城而去……
戰場上進進退退最正常了。
在這大漠戈壁，平時打仗都是騎兵橫衝直撞，真是少有人見過這種呆戰。
「明白。」
沒有足夠的指揮才能，人越多隻會越混亂，一碰就崩，甚至不等敵方來打就能崩潰。
德蘇阿木覺得手裡的望筒真是個神物，覺得秦王麾下將士真是天兵天將。
「我要去見合丹大王。你帶三百勇士，護送我哥哥的遺體回高昌城，讓紐林病死，明白嗎？」
「給你看看。」
他的精力能顧得上兩千人正面、兩翼、后軍不會有破綻，能確保萬一遇到埋伏能應對得過來。
他卻連指揮兩千騎兵衝鋒都做不到，只能向元軍營地逼近。
戰場上的強弱不是靠人數來定義，還有地和-圖-書勢、士氣、裝備、指揮、後勤等等。
沒什麼懸念了。
……
混亂之中，選鋒營騎兵衝到面前，甩手就是一枚霹靂炮，炸得場面更亂。
若兵力再多，他就顧不過來了。
每走五十步，還停下來調整一下陣型。
一百人對六千人，或兩千人對六千人，難嗎？
只把人數作為衡量標準，是極為偷懶的行為。
今日這一戰，便是他到西域后出的第一招，風蝕谷外的小小一戰。
可怕的不是退兵，而是當一道退兵的命令下達的同時，還有一道進攻的命令傳來。
他腦子裡規劃的已經是一個月、甚至一年以後的事，因此十分篤定。
考慮著這些事，李瑕對接下來的局勢有了更清晰的把握。
結果，命令衝突，一團大亂。
了解了，才知道該怎麼利用這些縫隙……
親兄弟未必有義氣，心腹將領卻有忠心。
兀魯忽乃，在陽關西南駐紮，想要會盟，但其處境怕是並不太好。
之後怎麼辦？
壓迫感還在堆疊。
對面的元軍將領大概也是看得有點懵，心想「你們怎麼過來得這麼慢，不怕我們跑了嗎？」
不過，也就是名義上是這樣的。
德蘇阿木卻還沉溺在今日的危險之中，因李瑕深陷重圍時的鎮定、調兵滅敵的從容而驚為天人。
雖然才從戰場上逃出生天，他眼睛里卻泛起了些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