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沒有想過報仇,但就在這一刻,妻子的死、部族的毀滅忽然間浮上了腦海。
他只需要這一句話就夠了。
那位蒙古大汗的身影映入眼帘,德蘇阿木猛地一個哆嗦。
結盟?
與此同時,只見北面塵煙瀰漫,也不知有多少蒙軍已趕過來。
馬匹在鞭子的催促下邁腿,強壯的肌肉線條分明。
不過還未必會撞在一起,更大的可能還是某一方最後怕了,轉身跑了。
而對面的怯薛軍還有太多的退路,他們身後還有兩萬人,沒有必要送死。
平生很少動怒的李瑕決心讓阿里不哥知道激怒了他是怎樣的後果。
德蘇阿木大怒,也不回頭,瞅准了前方又一個擦肩而過的蒙卒,揮刀。
「殺!殺……」
不是害怕,而是驚訝。
似乎有某個瞬間,這些蒙古士卒有些猶疑,畢竟是騎兵對撞,還是后提速的一方。
「殺了強盜!殺了強盜!」
二十步……
「呼……呼……」
於是他像瘋了一般地吶喊、衝鋒。
然而,李瑕的命令也傳了過來。
不是他重情重義、願意為了別人去拚命。
結果,狗不僅不感恩,還不聽話,阿里不哥便想要給狗一鞭子。
敵方終究是阿里不哥的怯薛,不敢讓選鋒營殺穿他們,后陣的數百人趁著選鋒營馬速一降便包圍上來。
阿里不哥當然知道,他是成吉思汗之孫,是拖雷之子,是蒙古大汗,是當世最擅長指揮騎兵的人之一。
但這次,那些「懦弱的漢人騎兵」沒被嚇到,沒有任何放緩馬速的跡象。
追隨強者是一種本能。
地面都在微微顫抖。
然而,此時他們的馬速也漸漸降了下來。
對撞可以,一個回合便能定出勝敗hetubook.com•com。
但現在不是「追」了。
戰場是會死人,也會有敢死隊。但絕不可能有不經過挑選的兩千人全都不怕死。
速戰速決對他更有利。
德蘇阿木放聲大喊著,以發泄心中的緊張。
但他們畢竟是大蒙古國最核心的怯薛軍,很快便展露出了非凡的悍勇。
現在狗急了,撲上來想咬他,他能被這些羊啊狗啊的擊退嗎?
德蘇阿木轉頭一看,果然見餘下的蒙軍已都被李瑕吸引,他東面的敵軍防線十分薄弱。
還結他娘的盟。
那是送命,不是打仗。
就連李瑕也只挑出一百個真正不要命的。
「給我衝上去,殺光這些漢人懦夫!」
「啊!」
「衝上去!嚇退他們!」
蒙古士卒們於是催動馬匹,吆喝著沖了上去。
不然呢?
馬匹打著響鼻,列在前排的騎士舉起彎刀,齊聲大吼。
這就好像一桿長矛,矛尖用了最鋒利的精鋼,矛桿要用夠長夠韌的木材。
此時此刻,在李瑕眼裡,阿里不哥比利用漢制的忽必烈還可憎得多。
李瑕每次都帶著一百選鋒營,首先要起到的正是這種激勵作用,至於這次為何帶後面四百蒙古人、兀畏兒人?因為他們是軍中騎術最高明的。
這是側擊。
騎兵對撞不是沒有過,但其本是處於絕境之中的人才會以這種慘烈的方式打仗。
兩百畏兀兒騎兵於是大喊著、跟上了選鋒營,沖向蒙軍。
今日來會盟,打算給李瑕這隻羊一個機會,讓身為食物的羊也能當他的狗。
剛才李瑕五百人衝上來,沒辦法避了一下。現在兩千怯薛已趕到了,若還再退,蒙古大汗的威望往哪裡擺?
和圖書比六年前他的蒙古大汗之位還要穩。
因為他們的身體會開始分泌多巴胺,腎上腺激素飆升,情緒非常興奮,像醉酒一般。
如果說忽必烈要的是統治漢地,那阿里不哥要的是奴役、甚至滅絕漢地。
李瑕的命令一下,傳令兵立即吹響了號角。
有人捶響戰鼓,唱起戰歌。
李瑕稍稍調整了一下馬匹,準備從敵軍的空隙中衝過去,他還相信自己的騎速和膂力。
騎兵交鋒往往一回合便定勝負,不會再有機會補第二刀。
「繼續沖!」
高速衝鋒能讓騎兵的士氣高漲。
「嘭!」
他們有種敵雖萬人但必打敗敵人的強大氣勢,他們還有無往而不利的戰績、百戰而存活下來的經驗、精良的武器盔甲、充足的準備和訓練。
蒙卒們以技巧控制著馬匹擦肩而過,同時以彎刀向德蘇阿木劈來。
現在,這桿矛一刺而出。
「列陣衝鋒,殺穿敵軍!」
但李瑕下令太果斷,反而是蒙軍騎兵的速度還沒提起來。
他們沒有陣型,也不需要陣型,他們有更高超的騎術、更強壯的體魄。
算了很久的政治賬,與阿里不哥的聯盟對往後的局勢影響深遠,來之前做了那麼久的準備……這些,都因為衝動而被一舉推翻了。
……
德蘇阿木吃驚之際,前面的選鋒營已隨著李瑕的命令立即付諸了行動。
阿里不哥已完全忘了蒙哥死磕釣魚城之事,反正,要送命不是他。
五百人戰力再強,也不可能在兩萬蒙軍趕到之前擊敗兩千人、擊殺阿里不哥。繼續衝上去有什麼用?
為了蒙古大汗的威望,再多人命都可以填進去。
「叮。」
但這次也許他「怒而興師」了。
蹄鐵m.hetubook.com•com每一步踏出都像是在重創地面,大量的沙塵被揚起,使得五百人奔出了兩千人的動靜。
而阿里不哥只帶著不到百人駐馬在後方不遠處觀望。
三十步……
阿里不哥駐馬向南望去,發現李瑕似乎就在騎兵陣中。
阿里不哥已命令兩千怯薛軍衝鋒,與五百漢人騎兵對撞。
但他能退嗎?
蒙古騎兵哪怕是衝鋒的重甲騎兵,基本也都是側擊,極少有正面攻擊。
他繼續策馬狂奔,大吼道:「助王上殺穿他們!」
驚馬拋下那蒙卒的屍體,嘶鳴著逃開。
李瑕前方一空。
混亂之中,李瑕猛地掄出長槊,重重砸在那蒙卒頭上,直將他整個脖子砸斷。
因此,騎兵作戰,大部分情況下都是發起衝鋒的衝到近處時,另一方轉身逃跑。逃遠了與後續兵馬會合,再調轉馬頭,反過來衝擊敵軍。
對面的蒙卒終於變了臉色,紛紛掉轉馬頭。
雙方兵器相交,立即擦肩而過。
這種衝撞很危險,那李瑕很可能會死。
他判斷蒙卒大概率會掉頭跑。
騎兵衝鋒給敵人造成的壓迫感極為可怖。
悠長的號角聲中,德蘇阿木突然有些遲疑,自己有必要這麼拚命嗎?秦王為何帶自己來?這麼信得過自己嗎?
哪怕雙方騎兵都不撤,也很可能在最後同時拉住韁繩,互相對峙,或收住馬速開始白刃,這是人與馬匹的本能。
這兩千人抵達時首先做的是迎阿里不哥入陣,他們沒有太把小股的漢人騎兵當一回事,打算留下一部分人守著阿里不哥,分出一部分人去追。
李瑕額頭上也是大汗淋漓,心跳得厲害。
「畏兀兒的戰士們!」德蘇阿木沖在了兩百騎兵的前方,開始激勵和_圖_書士氣,「還記得是誰燒了你們的家園嗎?!」
與其讓他死在忽必烈手裡,不如死在自己手裡。
蒙軍現在有兩千人趕來,後續恐怕還有兩萬人,李瑕應該果斷撤離才對。
「殺過去!給我殺了李瑕!」
德蘇阿木愈發|情緒激蕩,已忘了他是一個部族的首領,只把自己當作一個戰士。
興奮會讓他們忽略危險,所以哪怕是懦夫,一旦衝鋒起來了,也能隨著勇士一起前進。
僅這賭命似的衝鋒就至少貫穿了一千蒙卒。
李瑕根本沒逃,趁著他們分派人手時搶先提速,蒙軍騎兵便顯得有些遲滯。
今日先是一場大怒,之後親自衝鋒激勵士卒,終於算是賭對了,蒙騎不敢衝撞。
德蘇阿木望到了塵煙,見阿里不哥有援兵過來,正要勒住韁繩,聽得號角聲不由一驚,手都抖了一下。
「隨我殺過去!」
真正出現互相貫穿敵方的情況極少極少。
不聽話的獵狗當然得打死,這就是激怒蒙古大汗的後果。
因為每次看到李瑕、選鋒營,德蘇阿木就感覺到他們是亂世之中的強者。
「噗。」
曾經有過太多次,他們只需要展示出野蠻兇狠的氣勢,就能嚇退對面的敵人。這讓他們有著強大的勇氣。
蒙古騎馬縱橫天下五十余年,遇到的騎戰九成以上都是這種情況。
這一點有些不利。
阿里不哥就像帶著狂犬病的瘋狗一樣咬上來,原諒他嗎?
騎兵對撞,雙方都是必死無疑。
「別管我,殺穿東面,殺阿里不哥!」
「聖主成吉思汗創偉業,尊貴的傳統代代傳……」
雙方往往就這樣枯燥乏味地來來回回、跑來跑去,直到其中一方先崩潰,之後才會開始砍殺。
相信只要衝到三四十www.hetubook.com.com步的距離,那些漢人騎兵就會掉頭就跑。
烈風迎面撲來,李瑕根本沒有要拉住韁繩的意思。
人只要看到前方有東西以高速撞過來,下意識的第一反應永遠是躲。
同時肩膀上咔的一聲響,巨大的衝力帶著他的整條手臂脫了臼。
對面的蒙卒卻沒有要退的意思。
……
雙方原來越近了……
……
李瑕舉起長槊,完全沒有減速。
「咚!咚!咚……」
如果說他這五百兵士像是一個尖利的錐子,那蒙古騎兵就像是水流一般,從錐子兩側流淌而過。
兵法說「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李瑕一直以來都十分克制情緒遵循這點。
但後方卻響起慘叫,德蘇阿木身後一名騎兵卻被那蒙卒砍落馬下。
沒有衝撞。
李瑕對面的一名蒙卒原是仗著騎術高超,打算衝到二十步若漢人騎兵不退再轉向,此時卻真的被他們的氣勢震到,出現了一絲慌張,竟是沒能避開。
但敵人的血也濺了他一臉,又腥又熱。
與此同時,選鋒營的士卒為了保護他,奮力衝上,個個都試圖搶到李瑕身前。
之後再反攻回來,以他的近兩萬大軍,閉著眼都能穩穩地取勝。
現在這情況,他只要下令帶著這兩千人繼續逃一段路,與後續的兵力匯合,自然能化解掉李瑕這種衝鋒。
一瞬間的遲疑之後,他咬咬牙,下了決心。
……
「擋住他們!保護大汗……」
李瑕練騎兵以來也是這樣,每當他的騎兵有把握衝鋒了,對方基本都會退走。還從來沒見過有騎兵敢迎著衝鋒與敵騎對撞。
他感覺像是從懸崖摔下,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在他瞪著地面以為自己要摔死的時候,「噗通」一聲,砸進了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