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戰利品

青石磯碼頭上車水馬龍。
兩日之後便是二月初一。
「工匠、人口、財貨、歲幣,以及……名義。」
「這便是陛下不凡之處,『堅定不移』四字說來輕巧,幾人能做到?世人半途而廢、人云亦云、優柔反覆者,多矣。」
「若要這般比,宋主只怕得稱陛下為『爺爺』,我只是擔心宋廷那些重臣……」
「蜀人歸蜀之策,並非我朝獨創,當年金國提出北人歸北,除了限制中原百姓南下,補充人口、穩定秩序之外,還有一個目的,在於『欲取降附人誅之以懲后』。」
「是,房相公。張順將軍最重這些,要親自押送。」
這問題倒不用那些文吏來答,苟善才已笑道:「我不是蜀人,我婆娘家卻在重慶府。」
「以後的日子要好過很多!」
「虧的公田法,這些年失地的百姓不少。」苟善才譏嘲了一句,轉而嘆道:「輿情司一直想從宋境吸引人口到蜀中,但很難。」
「今年不會有了,我們會帶走所有的船隻,不管它是戰船、商船、漁船,還是龍舟。」
話到這裏,他手指比了個數字。
「這還只是其中一點,王堅將軍之子任官于江東,王將軍戍守釣魚城多年,自當為蜀人,聽聞陛下已遣人去請。」
那文吏笑了笑,反問道:「大唐已立國,可開科取士,將軍以為有多少士人應試?」
「哈哈……出發!」
「更別提世人重鄉土之情,有口吃的則輕易不願離鄉,而無吃食半途便要餓死了。」
「那艘船上所載的是造船坊的工https://www•hetubook.com.com匠與圖紙吧?」
「張將軍忒實誠了些。」苟善才道:「總之這口子一開,只要大唐將士還駐紮在江陵府,便可源源不斷地吸收人口。」
「絕對?」
「再多人當你是皇帝……我看你根本就不像皇帝……氣你就氣你,氣死你……」
房言楷苦笑道:「話雖如此,史公卻是一次也不曾勸過陛下收手。」
「可回想一遍,我依舊以為太冒險了。」
「李瑕李非瑜……你真就問心無愧嗎?」
「因史相公取鄂州至今過三兩月,耽於戰事未及治理?」
「有元軍出現在荊門。」
「簡單舉幾個例子,寇準逼著真宗親征,甫一大勝,真宗即遣使議和,比起三千萬的軍費,歲幣只需三十萬,真宗驚呼『如此之少?』,嘗過了議和的好處,還如何決心一戰?再說,仁宗與西夏之戰,三戰皆敗,議和可撐個門面;高宗南渡,稱臣于金,尚可偏安東南。」
才起了這話題,他又擺了擺手。
「談何容易?便說某個流民好不容易得知大唐日子好過,欲來歸投,無非漢江、長江二途。若走漢江,如何穿過宋元交界?若走長江,沒有船隻如何翻得過三峽天塹?」
史俊臉色忽低落下來,嘆道:「仗已打完了,若只在私下裡說說此番伐宋之思緒,唉……」
「對。」張貴道:「漢中就缺造船的匠人。」
有文吏擺手道:「帶能帶走多少?滿打滿算,江船能載走兩三萬人已是費力,陛下所求和-圖-書者,在於長遠。」
趙構再如何,若只論能力,一千個趙禥怕是都比不了。
「人才?」
「元軍?如此深入宋境?」
「這也可以?」
苟善才先明白過來,道:「書生比流民聰明,自會設法言祖上乃蜀人,只需至江陵即可由人接應入蜀,而有和約在,宋廷不可干涉。」
「宋廷既一心求和,只要陛下能退兵,這些不過細枝末節。」
張順往一塊大石頭上一站,依舊沒有很高。他打算說些什麼來安撫這些造船匠的情緒,清了清嗓子,也就憋出來一句。
張順搖頭道:「應該是不多的。」
像是個守財奴一般將這些又清點了一遍,房言楷不由向身邊的官員嘆道:「回想起來,我勸說陛下時,那樣子恐怕顯得過於謹慎了。」
往常江渚上有人賽龍舟,今日則是一口口裝著造船圖紙的大箱子被抬上了船艙。
「謹慎沒錯。」
船身真的很沉,苟善才舉目望著鄂州城,卻是感到一股順暢。
「就是這些紙才好。」張順道,「苟兄弟你是不知道,我們水師差的就是船。有了這些寶貝,等造了更多的船,下次哪還能給趙宋求和的機會?」
苟善才長得一張兇惡面容,平時不喜歡大喊大叫,但被江風一吹情緒上來,也跟著高喊了進來。
房言楷一轉頭,只見是史俊來了,連忙行禮。
「不僅如此。」
一行人說著話,行到了江畔的造船坊中。
苟善才深以為然,道:「還得是此番陛下親征,能帶走許多人口。」
「二十萬的歲幣都給了,m.hetubook.com.com一些流民,一些冗員又算甚?宋廷多的是人才。」
忽然聽到後面的大船上傳來了呼喊聲,轉頭看去,只見是一面龍旗被抬上了天子的主船。
「篤定了宋廷絕對會求和而已。」
「非也,鄂州城內商賈繁華,若能入城,討個營生不難。如今願意隨軍入蜀的,多是失了田地、營生的流民。」
張順說話時一本正經的,抬手指了指前方,又道:「還有那造船坊里的匠人,也要全帶走。」
「莫說走漢江、穿三峽了,宋廷籍貫管轄嚴苛,普通百姓能到襄陽、江陵,都是難事。」
「但陛下與完顏氏不同,要的不是誅殺降附趙宋之人,而是取天下之人才。」
「不必多禮。」史俊微微抬手,道:「這次陛下是賭贏了,然我們為人臣子,該勸諫時還得要勸諫,謹慎總好過冒險。」
處在下游的則是唐軍水師,像是在安靜等待輜重船先行。
「當今這位趙宋官家,是比得了真宗?還是比得了仁宗、高宗?」
滿載著人與貨的船隻才緩緩離開碼頭駛向上游,下一艘空船已堵了過來。
「既如此,若有江南書生明知趙宋科舉難考,欲赴長安應試,可有途徑?」
「陛下至少有八成把握。」
老眼一眯,他像是想到什麼,有些許驚喜,又不敢確定……
苟善才引著他們走向鄂州造船坊。
兩人感慨了一番,沉默下來。
史俊轉頭看去,只見艙廊處,李瑕正在與一個女子說話,那女子又蹦又跳,顯得頗為活潑。
苟善才聽到這裏便想到了和-圖-書盧富,可以想見當年靖康之變時從中原逃往江南降附趙宋的人有多少,何止百萬個盧富?
房言楷一聽便搖了搖頭。
「在那邊……」
「……」
無非是對趙氏社稷還有一絲愧疚罷了,但理智上他完全知道該怎麼做。
主船上,房言楷正舉著望筒看著各個船隻。
……
張順便問道:「那若想要過來投奔,又不是蜀人,咋辦?」
他想的是這一路而來有很多認識的人死掉了,決定以後的日子要替他們過好。
「萬歲……」
他走到欄邊,傾耳一聽,隱隱聽到她說了些什麼。
大概舉了幾個例子,史俊指了指東邊,又問了一句。
然而,數日之後,船隻還未到江陵,上游已傳來了軍情。
「說來倒顯得有些像事後諸葛。」史俊自嘲道,「但只需多看看大宋與西夏、遼、金、蒙古之舊事,可料得八九不離十。」
「是啊。」
苟善才乘的是張順的船,舉著望筒看了看,道:「那些船載的是錢糧財寶,我們載的都是些紙。」
「兩位張將軍放心,都安排妥了,請。」
船帆展開,根據風向調整著,配合著槳驅使著沉重的大船緩緩而動。
房言楷有些驚訝,問道:「這麼多?」
「那我的婆娘不在重慶府。」
「萬歲!」
「真多。」
李瑕並不敢走漢江經襄陽,他知道如今就在南陽,元軍一定是重兵壓境,絕不容他順利回歸。
史俊以為自己聽錯了,身子一傾,鬍子被江風吹得亂飄也不在乎,只滿心疑惑地想著這女子是誰。
「誰是傻子?賈似道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是傻子,寇準沒好下場,韓侂胄沒好下場。他再自視甚高,沒到生死存亡的關頭,絕不敢輕舉妄動。」史俊道:「陛下料定了,這個條件,宋廷必然會應下。換言之,拿下鄂州,結局已定。」
「鄉親們莫慌!」
「哦?」
苟善纔則領著一群文吏,去整理並收拾這造船坊中的各種圖紙、文牘,那是極重要之物,輕易不可丟了。
滿載著戰利品的船隻就這般溯江而上,將沿長江回歸重慶。
「往年二月初,這邊都會划龍舟,稱為開龍。」
可惜時隔百余年這些逃人的命運都差不多。
「這都是要入蜀的人吧?」張順問道。
不僅是苟善才,連張順、張貴都仔細聽著這些文吏說話。
「明白。」苟善才道:「蜀人歸蜀。」
張順按著刀巡視了一圈,只見他麾下士卒已經將坊中工匠連著家眷都控制住,站在坊前的空地上,還帶著大包小包以及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都是一臉惶恐與不情願的模樣。
「史公。」
沿途可看到碼頭上許多背著行囊、拖兒帶女的人們在排隊上船。
……
苟善才與張順、張貴兄弟帶著幾個軍中文吏走過碼頭,一路指點著江渚風貌。
「是。」
當然能過得好,畢竟是個小小的開國功臣……
這是在對最近的唐宋和約進行解讀,是他們了解國策的渠道。
「看著多,實則不到鄂州人口之四一。」有軍中文吏搖了搖頭,「有家有業者不肯走,也不必強求。」
他終於完成了輿情司的差事,不用再擔驚受怕地偽裝。
「陛下今日竟未登台望遠。」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