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叔？」
他猶不甘心，喊道：「殺出去！」
目光所至，只有一地的狼藉。
張弘范吸了吸鼻子，把那冰冷的空氣，以及一絲血腥的氣味吸進鼻中。
還有篝火之間的距離。
確實有殺喊聲從東面傳來。
賈文備十分非常生氣，用力一踢馬腹便向張弘范這邊衝過來。
加瓦揮動彎刀，逼退了張弘范。
回應他的是一陣陣喊聲，初時並不齊。
「這是老元帥的意思，我們歸附大唐了。」
火把的亮光中，張弘范已經能看到張弘慶。
他們又向東趕去，還未看到蓮池別院，前方忽然又是一陣箭雨。
而另一個方向，張弘道也在迅速趕來，臉上帶著焦急之色。
「大帥，是總帥回來了！」
「對口號，對口號……」
整個感覺都不一樣。
「張九，你知道我一整夜都在帶兵守著萬卷樓嗎？！」
張弘范還在奔走，他暫時沒有時間去分析前因後果，不太確定城中還有哪些將領值得信任。因此決定先去找兀古帶。
「走！」加瓦道：「我們隨著大王突圍。」
他已經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賈仲武？連你也叛了嗎？你不記得陛下對你的重恩了嗎？！」
一旦這些士卒的喊聲齊整，氣勢也就越來越強。
「不對，不對……這不是我布置的防務。」
張弘道轉頭便低喝了一聲，話到一半，他卻是停住了，轉而喃喃了一句。
他還在分辨這血腥味是方才留下的，還是這附近已發生過兵變。
甚至，叛軍已經豎起了一面唐旗。
「我沒有想救……」
斧頭正中張弘慶的肩甲，「當」的一聲重響，火花四濺。
但等到張弘范趕到之時，叛軍已經www.hetubook.com.com佔據了東城門。
他在想，張五郎是怎麼活下來的？為什麼張十一郎之前說已經殺了張五郎？
張弘慶面目猙獰，一會痛叫，一會又沖麾下將領大吼。
「快！快殺了老九！」
「我是蒙古漢軍都元帥！我命令你冷靜！」
一陣箭雨已經向這邊射來，襲向張弘范所領的一千蒙古怯薛，也將那名傳令兵射倒在地。
「給我殺了他！殺了他……」
才趕到的兵馬中傳來了一陣陣喝令，當即便列陣向這些蒙古怯薛殺過來。
張弘范大怒，推開了兩個親兵，向領兵而來的將領所在的方向吼道：「天太黑你認錯人了，還不撤回去？！」
他策馬奔向那緊閉的城門，對這個城池毫無眷戀。
隔得很遠，因此聽得不太清楚，但可以確定，那是今夜戰況最激烈的地方了。
加瓦摔在馬下，倒在了血泊里。
失望之下，張弘范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東城城門上插著一桿將旗。
夜已經過了大半。
想到這裏，張弘范忽然又想到了張十一郎揉脖子的樣子，於是他能想像到張五郎把刀架在張十一郎脖子上逼他投降的場景。
「先立功，才好改頭換面……」
加瓦抬手向東一指，大喊道：「大王往那邊去了，聽到了嗎？！」
「哈。」張弘范甚至故作輕鬆地笑了一下，向身邊的親衛道：「不該來找兀古帶，該早些去與李庭匯合。」
若將今夜保州發生的一切看作是戰事，它並不激烈。但對於張弘范而言，卻越來越有危險重重的意味。
……
待張弘范終於殺出一條血路，趕到蓮池別院前，卻是愣在了那裡。
張弘慶像是hetubook.com.com一隻被踩中的野貓一樣慘叫起來，栽在地上痛苦地滾了兩圈，肩上血淋淋一片。
可惜他今夜犯了一個錯誤，錯在一開始以為是要「揪」出叛徒，以為叛徒只是少數，沒想到遇到的卻是這樣大規模的倒戈。
因為所有人都在幫他。
「那邊！」
這邊廝殺還在繼續，遠遠又有了新的呼喊聲傳過來。
密集的腳步聲從保州西大街那頭響起，顯然人數很多。
「總帥？」前方有人問道，之後有火把的光亮向這邊彙集過來。
一根長桿上掛著一顆人頭，出現在了張弘范面前。
「長生天！保佑你的子民！」
他追到後院時，張文婉已經把消息交給了路過的那一隊婢女其中一人。
「是，賈文備叛了。」他道：「你快去調集你的兵馬，隨我平叛。」
他效忠的人根本不會與他同心協力作戰。
「噗。」
「滾開你這個漢人，我要回草原！」
「歸我聖朝，復我漢家江山！」
「九哥？！發生什麼事了？」
……
「重恩？」
時不時還能聽到有校將在裏面喊叫著，激勵著士氣。
又是許多士卒倒下。
「別過來！」
張弘慶並不轉身回去調兵，而是繼續向前，嘴裏問道：「九哥你受傷了嗎？」
張五郎為什麼能做到這點？
他才不會為了守住保州城與唐軍拚命，他留在這裏本是為了驅趕中原的漢人去戰鬥，用中原人的性命去守住中原。
「大王呢？」
張二郎是故意說謊的，明明把舊虎符交給了張五郎，卻故意說在賈文備處。
這使得他沒有更早地調動更多兵馬，此時便處在了被動。
兀古帶也是幸運的，發現城中有不對勁，ｈttｐs://ｗwｗ.heｔｕbook•com•cｏｍ第一時間就帶兵出城。
「是我，誰叛了？賈文備叛了嗎？」
「巷戰，巷戰。別讓這些蒙卒逃散了麻煩。」
「喏！」
「走！突圍！」
大喝之聲蓋過來，賈文備顯然有滿腔的怒火與怨氣要泄。
「嗖嗖嗖嗖……」
保州東城門前到處都是屍體。
等張弘慶再站起來，一條胳膊已經是晃晃悠悠，如同快斷了一般。
「二姐兒？是二姐兒……」
張弘范嚅著毫無血色的嘴唇，轉頭四下看去，已找不到退路。
「大帥！大帥！」
「不對。」
「大帥，你看。」
「加瓦！」張弘范喝道：「我們殺過去，與大王匯合！」
「嗖嗖嗖嗖……」
張弘范不甘地皺了皺，下令道：「退！往城南退。」
「殺過去……」
其實，他效忠的忽必烈也隨時可以逃回草原。
「李庭？」
忽然，張弘范從身旁的士卒手裡搶過一柄小斧，猛向張弘慶擲了過去。
匆匆領兵退到南面的鐘樓中，張弘范突然停下腳步，且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
「滾開！」加瓦依舊在呼喝號令剩下的蒙古怯薛衝鋒。
卻根本看不到兀古帶與他的兵馬。
一抬頭，張弘道只見東面董文用的兵馬正在迅速包圍向那一片街巷。
所以張五郎早有防備，沒有被誘殺……
「……」
眼下需要做的是冷靜，然後回去調兵平叛。
……
這些人原本已經被卸了盔甲與武器，此時卻又披甲持弓。
他身為蒙古漢軍都元帥，此時在城中所能掌握的兵馬還是要遠多於叛軍的。
他微微皺眉，下令道：「快去，拿下張弘范。」
「歸我聖朝，復我漢家江山！」
就算守不住，他大可和圖書以退回廣袤而豐美的大草原。
很快，有人上前哄搶他的頭顱，「噗噗噗」地劈爛了他的脖頸。
他看到那根長桿之下，賈文備騎著馬正向這邊而來。
旁人察覺不出來，但張弘范卻發現，城牆上所插的旗子的位置，與他傍晚時安排的不一樣了。
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列陣！殺過去！」
張弘范卻是不肯再與他多說，轉身便逃。
畢竟都是他認識的張家舊部，彼此都還沾著親。
……
「走不掉了！」張弘范一把拉住加瓦的馬繩，喝道：「你逃不掉了，跟我平叛，還有機會守住保州……」
他終於振奮了些，心想，李庭、賈文備至少比兀古帶可靠。
……
張弘范回頭看了一眼，向傳令兵吩咐道：「去問問是哪支兵馬來援了，讓他們堵住北門，莫讓張弘道逃了。」
受傷的人和馬倒在地上慘叫、嘶鳴，構成煉獄一般的場景，可以看出兀古帶為了逃出保州城是不惜一切代價。
「大帥。」有人上前，低聲向張弘道提醒道：「只怕你救不了他了，算了吧？」
這是張弘范的詞，如今讀起來，張弘道卻是覺得自己像是搶了弟弟的志向……
張弘范很快便認出這是哪一支兵馬，竟是在唐河畔俘虜來的兩千史家的兵力。
他抬起望筒，努力掃視著前方的城牆。
天光微亮。
之後，聲音漸漸齊整起來。
隨著蒙語的喊聲響起，有一隊人迅速向這邊過來，跑動時身上的盔甲發出咣當之聲。
「史杞？」
回想起來，那日在張府書房，張文婉分明就是聽到了他要殺張五郎之事。
……
「快走！去找大王！」
那傳令兵領了軍令，迅速便向那支兵馬迎了過去，遠遠和*圖*書便喝道：「總帥問你們是誰的部下？！」
那將旗上，一個「董」字在朝陽下顯得那麼刺眼。
「張弘范在這裏！」
「停！」
「啊！啊！」
「殺了他！」
原本精美的雕欄畫棟被燒成焦炭，堆成一個個火堆，周圍是數不清的馬糞。
軍靴踩在積雪上簌簌作響。
加瓦領兵拐到東城大街，見到的便是那緊閉的城門。
「十一郎？是你嗎？」
張弘范忽然喃喃道：「賈文備還沒有投降，舊虎符一直就不在賈文備手裡……走！去找李庭、賈文備。」
「還有兀古帶，我要他的頭立功，快去！快去……」
「整頓乾坤事了，歸來虎拜龍庭。」
這些聲音遠遠落入張弘范耳里，他聽著其實很熟悉。
整夜，一次次奔逃，一次次被背叛。張弘范卻依舊可以冷靜下來。
之後，消息由靖節傳出，遞給了張五郎。
城內並沒有看到火光，也沒有出現太多的混亂。
「我們降唐了！」
長街另一邊，被僅剩的百余親兵擁簇著向城內逃去的張弘范感受到了無比的失望。
先是來自北面，之後來自南面，各個方向的呼喊最後匯聚在了一起，對種香園這一帶形成了包圍之勢。
沒有踩雪的聲音，因為街道上沒有積雪，因為不久前有很多人才從這裏跑過。
夜色里那泛著光的雪終於成了血水。
那蒙古怯薛千戶加瓦已經開始質疑張弘范的統兵能力，只是對保州城並不熟悉，才肯繼續聽張弘范的命令。
「萬卷樓若有一點閃失，我父便是從墓中爬起來也要打殺了你！」
而一千蒙古怯薛被堵在這長街上進行巷戰，本就不是他們所擅長的打法。
而此時此刻，張弘范心裏卻有了更多的懷疑與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