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說吧。」韓承緒緩緩道，「陛下是擔心南征時，中原出了變故，因此親自坐鎮。」
次日，御駕抵達開封。
「臭男人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明知她身子骨弱，非要折騰她……」
「不降。」
「臣清楚陛下不會這麼做。」韓祈安道：「但，如李庭芝等人不清楚。他們必然擔心陛下苛待趙氏，則宋代三百一十年無人編史，宋之國史不存、宋人文章失傳；皇陵無人保護，一旦遭盜歷代帝王曝屍荒野，子孫無法祭祀。這些宋臣歸順，才能為宋朝求一個編史護陵的資格。」
李瑕不由笑了一下，道：「自古伐江南，隋滅南陳、宋滅南唐，都沒有君王親自出征的。」
到了三月二十二日，李瑕正在前殿對著地圖思慮，只見姜飯快步趕到。
「都已經哄好了，你還能重新再生氣一次？」
「不夠。」韓承緒道：「今日若你與李庭芝易位而處，忠宋理宗如忠於陛下，降否？」
「孩兒明白了。」韓祈安道：「招降李庭芝，答應他，陛下會善待趙宋宗氏，保留其陵寢規格……」
這本就是強權的世道。
「嗯？」
※※※
鄧剡則嚴肅誠懇得多。
「可是說好了，到時開封獻俘，臣妾也想在場看看那宋太后、宋皇后的表情。」
李庭芝皺了眉，正要止住那士卒，但那些壞消息已經當著鄧剡的面，全都被倒了出來，像是那士卒故意的一般。
「父親此言不妥……」
「那滅宋之後，陛下www.hetubook.com.com若巡遊江南，一定要帶上臣妾……」
「你可知他求什麼？」
「是。」
韓承緒說到一半，忘了自己要說什麼，想了會才想起來。
「陛下取國號為唐，有復興大唐之意，承的是唐之正統。待滅宋之後，可否定趙宋之皇帝之名，定其為割據藩鎮，甚至亂賊。如此一來，趙氏三百年功過難定……」
閻容抿嘴應了，表情十分滿意，偏還伸手去推李瑕。
李庭芝道：「我的命還在。」
包括趙衿也對他分外感激，因此她與閻容相處時也是好言哄著，沒再讓李瑕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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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理其實韓祈安也知道，不必韓承緒提醒。
「區別在何處？」
「陛下既有本事折騰趙衿，別再來折騰臣妾。」
「陛下安頓好了。」
「朝代更迭，興、亡不可怕，可怕者如靖康之變，國家顏面不存，如蒙古滅西夏，西夏文字不存。」
閻容伸手便在李瑕腰上輕輕捏了一下。後宮諸人中，她在這方面膽子最大，但也沒真捏痛他。
李庭芝終於是答應見了北面的使節。
那推在李瑕身前的一雙柔荑又環到了他身後……
韓承緒便埋怨道：「為父方才全都說了，你嫌啰嗦，又不聽為父講……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中原該打的大戰都打了，還未塵埃落定的是祭祀之事。」
「你莫嫌為父啰嗦，人老了便是這般。」韓承緒又道，「我已向陛下遞了辭呈，只m.hetubook.com.com等滅了宋，便回到歸德府去。在外漂泊了一輩子，也該落葉歸根了。」
「父親。」
「陛下卻還想留李公的命，為生黎社稷謀福。」
「你還有理了不成？」
「父親不老，還能為陛下相國十年。」
「哼。」
趙氏既無守淮之能，顯然更不能守住長江。
「何意？！」
開封。
「真的？」
這不過是個開始，往後必會有越來越多人歸順。
為臣為將，他不怕遇到雄才大略的敵人，可是將臨安天子與其兩相比較，對比未免也太慘烈了些……
韓祈安應道：「陛下亦是欣賞李庭芝，已派人傳陸秀夫之信於他。」
「遠的不提，便說淮左李庭芝……」
「我常與人言，此戰不求勝，但求儘力。」
御駕前往開封的路上在鄭州停了一夜。
她並未真的用力，由他摟著腰身，嗔罵不停。
「陛下是對南征不放心啊，恐出了變故。」
李瑕問道：「那華夏這三百年來又算什麼？」
只是話還沒開始說，卻見有士卒匆匆趕到，有些慌亂地向李庭芝稟報道：「大帥，不好了！」
他素來行事嚴苛，這次卻答應滅宋之後會善待趙氏，哪怕本就是惠而不費之事，還是讓不少從宋國投順過來的臣子感恩戴德。
她雖然敢朝他發火，卻始終拿捏著分寸，更多的還是藉機撒嬌。
江北全部被收入囊中了。
「陛下，好消息，李庭芝同意歸順了！合六、揚州已降……」
※※※
閻容和*圖*書見他進來，背過身，道：「你出去。」
「你龍精虎勐的，她有心疾，豈受得了？」
「為大宋盡忠的方式有很多，未必要戰死。」
「具體也不清楚，我們奉命往揚州求援，好不容易抵達，卻見揚州城中沒有守軍，帥府也空了，只知是朝廷已降罪于大帥……」
李瑕有些遲疑。
韓祈安與李瑕稟奏此事時，李瑕卻沒太聽懂，他理解不了這時候人對於祭祀的看重。
當然，若李瑕不是皇帝，閻容未必能這般輕易就容忍了他納趙衿之事。
離宋滅無非也就是一戰兩戰的事情。
與好惡無關，如果否定宋國三百余年的正統，那就是否定如今還活在江南的臣民一生的信念，對一統江山是極大的阻礙。
時勢至此，已有種「時來天地同協力」的感覺。
「中原已收復，如我這般武將又還能為生黎謀何福祉？不如為大宋盡忠。」
「好。」
而李庭芝也再次想到了陸秀夫信里那首詞。
此事不出所料，但李瑕還是十分欣喜。
「朕不會這麼做。」
李瑕近來總是神采奕奕。
沉默了好一會之後，鄧剡苦笑了一聲，莞爾道：「李帥原來已經歸順了，看來我是白走一趟了。」
鄧剡準備用來說服李庭芝的理由有很多。
不僅是李庭芝，連鄧剡也愣住了。
鄧剡原是宋咸寧三年的進士，后因落罪而判到了川蜀。如今則是李瑕新任命的淮西安撫制置司參議官。
「如今長江以北基本已拿下了，唯有淮左這一支孤軍和-圖-書還在負隅頑抗。李庭芝有孤忠，殺之可惜，招之不降，奈何？放下些身段罷了。」
好在門並未栓上，再推一次也就進來了。
「豈還在意這些？」
「走開，不想理你……陛下若真想哄我，且說去了開封，是否還想去臨安？」
「中原已經收復，不須他收復中原，他還求什麼建功立業？」
「無正統王朝之亂世。」
倒沒想到，諸多準備還未開口，李庭芝已經「叛宋」了。
他能從其中感受到李瑕的雄才大略。
鄭州。
「這與她身子骨弱不弱有何相干？」
他終究還是不太理解這個君臣觀念更重的時代，於是問道：「李庭芝……擔心這個？」
李瑕伸手替換了地圖上的兩枚兵旗，便可看到地圖上的長江以北已無宋軍的兵旗。
反而那報信的宋軍士卒不時向這邊偷瞧一眼，顯然是盼著李庭芝能降……
駐蹕處，李瑕伸手推開屋門，卻見閻容起身過來，沖他哼了一聲，又將木門關上。
「你聽為父說，以往陛下是從無到有、搏出基業，做事可以沒有顧慮。但往後不同了，許多事不宜做絕，既納了趙氏之妻女，取趙氏之社稷，那也該給趙氏留份體面。封個有名無實的王號，保留其歷代皇陵規格，惠而不費，又得收江南之心，豈不美矣？陛下素來不在意這些事，我們為臣子的要替他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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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祈安隨行到了行宮前便轉回韓家在開封的住處，只見韓承緒正坐在院中的一張搖椅上。
李瑕回過頭看和-圖-書去，只見閻容臉上分明還帶著嗔怪之色，眼中卻已流露出了好奇之意。
兩人又低語了幾句，李瑕已將閻容摟到了榻上。
「好，不生氣了？」
韓祈安沉默下來。
大唐這邊為了招降李庭芝，其實是做了方方面面的準備，從法理到人情，連來勸降的人選都經過慎重考慮。
韓祈安道：「想必不會有變故。」
「長江以北，只剩下李公還在頑抗了。」
他知道自己不僅得到了李庭芝的歸順，還懂了趙宋的忠臣之心。
如閻容所言，朝中許多人更關心的已是獻俘之事……
由他而不是王蕘來勸李庭芝，因為王蕘性格顯然不受李庭芝喜歡。
「嗯。」
「父親說的事，孩兒明白了。」
李庭芝臉色一沉，鄧剡馬上便感到威壓之勢，不敢再開玩笑。
三月十八，六合縣。
「大唐不缺宰相之才。」韓承緒擺了擺手，「說到陛下這次攜后妃到開封，我便在想，陛下納了寧妃、康妃，終究是奪人|妻女。」
「是。這次陛下帶了皇后、后妃，以及朝中百官駐蹕開封，應該會待得久些。對了，巧兒也來了。」
「不是榮華富貴，而是建功立業。」
「明日便要到開封，臣妾想到見了趙衿的場面便覺尷尬，都怪你。」
「臣妾就這麼一點格局，就是想在她們面前炫耀嘛。」
「朝廷已經棄守揚州了，且稱大帥已經叛國，拘了帥府家卷……」
李瑕不答，伸手去抱閻容，被她推了幾把。
這次來的卻是鄧剡。
「李公已經儘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