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傑道：「這我便不知了。」
「左相，請吧。」
一隊宋軍士卒正扶著一具棺木堂而皇之地出了永嘉縣城，抬到了江邊的船隻上。再警惕地回頭看去，縣城守軍還是沒有動靜。
兩根大柱上的板聯頗有趣，乃是「雲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潮長長長長長長長長消」。
「是啊，永嘉縣既然已經降了。我們這些書生，如何還能到得了江心嶼？」
「是殿下到了？」
全永堅便道：「與其如此，不如直接擁立殿下為帝，以封賞官職，張少保以為如何？」
進了山門，只見面前的殿宇建得倒頗為宏偉莊嚴、富麗堂皇。分為三進，前為金剛殿五間，兩端配以鐘樓、鼓樓，中供彌勒、韋馱二菩薩，兩邊為四天王像。
他臉上的皺紋愈發深刻了，又道：「官家是老夫親手教導的，老夫沒能盡到帝師之責，大宋社稷若亡，老夫罪莫大焉。故而，旁人可降。老夫卻萬無投降之理。」
※※※
全玖這般吩咐了，方才將手裡的孩子交出去。
等了不多時，便見全永堅、張世傑領著一些忠臣過來。
等了一會兒，待一些宮人也下了船，他轉向全永堅問道：「楊淑妃呢？」
「老相公還走得動嗎？」
出了城門，他忽然轉過身，向還在守城的鄉兵喝道：「你們不敢攔我嗎？你們不是已經降唐了嗎？！來，我與他們都是叛軍，來平叛啊！」
身穿孝服的陳宜中冷著臉，領著家小跟著士卒們出了和*圖*書縣城。
「環境簡陋，還請將就。」
再往後走，進了後院，有兩座軒台立在庭中，一名「清輝」，一名「浴光」，皆是高宗皇帝所書。
「前面的是什麼人？！」
江心寺則是俗稱。
張世傑能從這小女子那溫婉的語氣中感受到一股涼薄之意，但還是領了命，吩咐部將去辦。
張世傑應了，拱手又道：「臨安那邊太后與官家既降，名不正則言不順。臣與諸公商議，欲效彷高宗皇帝舊事，擁殿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以求中興社稷，皇后以為如何？」
孩子的哭聲始終不停，吵得全玖心煩意亂。
「老師，前面怕是過不去了。」
「老相公，小人打聽了，順著這楠溪江再走上三十余里，便是永嘉縣城。到了那也許就有船隻，乘船南下不遠便可到達江心嶼。」
但她還是緊緊抱住了這個孩子，因為他將是她一切權力的根本。
老者說著，嘆息了一聲。
再往後，一間大殿上懸挂著「開天氣象」四個大字的匾額，看落款卻是朱熹所書。
隊伍於是到溪邊小憩。
「屍體呢？」
這裡是甌江中的一個小島嶼，謝靈運曾在島上寫有「亂流趨正絕，孤嶼媚中川。雲日相輝映，空水共澄鮮」的名句。
葉夢鼎不由老淚縱橫。
這樣一個流亡朝廷，趙昰只有兩歲，張世傑是武將，全玖久居深宮，他全永堅是個紈絝，都不能處理國事。
眾書生面面相覷，其後拉著葉夢鼎往和_圖_書
後退了一段路。
張世傑皺了皺眉，面泛怒色，沉聲道：「楊淑妃是殿下的生母！」
兩人對視了一眼，最後還是全永堅道：「張少保多心了，局勢到了這個地步，豈還有後宮傾軋。殿下沒了生母，我亦是難過。」
全玖這時又看向全永堅。
周圍有一些護衛模樣者，其餘的則多是書生文士打扮。
張世傑搖了搖頭，道：「太后與官家已降，招降的文書已經發到了溫州。只是唐軍的兵馬還未到，尚且還不能圍剿到江心嶼上來。但我們已不能在溫州久留，得儘快趕往閩中。」
他臉上有悲意，卻也有不滿。
「先接左相來吧。」
張世傑點點頭，但置身於這些婦人、幼兒、紈絝之間，其實心知成事的可能微乎其微。
船上便有士卒護著全永堅下來。
可以看到，島嶼上駐紮著許多宋軍。
眾門生故吏也是紛紛大哭，扶起葉夢鼎。
江心寺是真的建在江心。
「歇一歇吧。」
「老師，你已儘力了……」
「這邊……」
「老師，回去吧。既來了一趟，知事不可為，老師已無愧於心了……」
全玖掃視了一眼，沒見到陳宜中，便問道：「左相呢？」
「我等想要南下往永嘉縣。」
「在海上時被風浪捲走了，快護皇后與殿下進去……」
全永堅當即便發了火，喝問道：「那陳宜中是何意？他不走是嗎？國事怎麼辦？！」
溫州，江心寺。
走了半途，慟哭而歸，便算和*圖*書是這位老臣為大宋社稷盡了最後的孤忠了。
一艘大船從海上艱難地逆流而上，緩緩停泊在江心嶼。
她沒有再往後走，而是就在清輝軒的主位上坐下。
風吹過地上的沙石，沒有人動。
「聖人，由奴婢來抱吧？殿下怕是餓了。」
全永堅道：「若陳宜中藉著這個理由不來了怎麼辦？」
葉夢鼎今已年逾七旬，且罷官多年，如今宋亡卻還毅然南下，只這份錚錚風骨，便讓其門生舊吏們感佩萬分，追隨他南下。
「好，好啊。」
抬頭一看，看到了不遠處張世傑的旗幟，全永堅道：「是，殿下到了。」
全永堅道：「路上尋了一個靜謐的島嶼葬了，不會有人去打攪。」
心知肚明的問題，張世傑卻答不出。
「問吧。」
「溫州還在？永嘉縣還在？」
「天下形勢至此，宋亡唐興，更迭已不可阻擋。學生觀唐軍過境秋毫無犯，想必唐主亦是英主。而老師如今南下投奔幼主，功成之可能不過萬一，死生大禍卻即在眼前，何苦還要前往？」
走在正當中的是一名白髮白須的老者，手裡拄著一根拐杖，旁邊有跟著僕役攙扶。
「我不知道嗎？」全永堅反問道：「你以為是誰殺了她？」
他朝著南方跪倒，三叩首，慟哭不已。
※※※
這白髮蒼蒼的老者，卻是趙禥的老師葉夢鼎。
全玖看向張世傑，道：「左相的母親生前曾受太后詔書，勉勵左相盡忠報國，我們不能拋下她，和圖書勞少保也將她接來。」
皇子趙昰實歲還不到兩歲，此時正哇哇大哭。
全玖猶不忘提醒，道：「還該下封旨意，給左相奪情才好。」
不過是受了朝廷重恩，儘力而已。
「何必再等？」全永堅道：「先請官家繼位，再傳詔天下，召忠臣義士勤王，豈不更好？」
不一會兒，張世傑趕到，吩咐士卒警惕四周。
永嘉縣城如今正處於平定趙宋餘孽的暴風眼，此時卻意外的風平浪靜。城頭上插的旗幟雖已經換成了唐旗，只是縣城守卒本就不多，也只有寥寥幾個兵士正守在城門處。
眾人稍歇了片刻，繼續趕路。
這或許與陳宜中在永嘉縣的威望有關，任意一個縣城出了宰執，且宰執還三天兩頭地回鄉，知縣都會很難辦。
建炎年間，趙構為了躲避金兵，也曾在這裏小住，賜寺名為「龍翔興慶禪寺」，奉為宗室道場。
永嘉縣北。
「先帝吶！老臣無能，一不能教導官家勤政、二不能阻大奸之徒專權、三不能挽社稷傾危，老臣深負先帝重託啊！」
張世傑沉著臉不答，目光看去，只見皇后抱著襁褓中的皇子下了船隻，進入江心寺。
張世傑答道：「不巧，左相的母親過世了，他趕回永嘉縣守孝。」
「死生事小，廉恥事大啊。」
「陳相公，就別為難我們這些小人物了，知縣也是順大勢而為。鄉里鄉親的，你若真想走便快請吧。再晚，官兵可就真來了……」
與此同時，楠溪江下游。m•hｅｔuｂｏｏk.ｃom.ｃ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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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想到他是趙禥的血脈，便愈發讓她感到一股憎惡。
「如今改朝換代了知不知道？！」其中一個鄉勇大聲喊道：「知縣已得到了詔書，當了唐臣。準備暫設關卡，防止前朝餘孽通行。你們是什麼人？若要往前，需先核對戶籍、報知南下目的……」
她低頭看向手中的孩子，道：「希望你能有高宗皇帝的福氣……哪怕一小半也夠了。」
楠溪江畔，有三十餘人的隊伍正在趕路。
「怎麼還在我們後面？」
還未到永嘉縣，卻見有兩個鄉兵攔在路上。
全玖來之前便聽說了，這是紹興年間的狀元王十朋所書。
「莫離開我的視線。」
有一名書生撓著胳膊上被蟲子咬出的紅腫，向老者問道：「老師，學生走了一路，還是想不明白，終是沒能忍住，想請老師解惑。」
「確實簡陋。」全永堅應道。
「楊淑妃生育之後一直體弱，本就在病中，逃跑時受了驚嚇，之後不會坐船、又吹了海風，病逝了。」
「我自己會走。我母親既走了，我還能拋下她嗎？」
「那就儘快讓左相回來。」全玖開口道。
最後又向南方望了一眼，眾人就這般掉過頭，折返向北。
別的文官雖然有，比如黃鏞、劉芾等人都在，但全都不如陳宜中有能力、有資歷。
「我自是不反對。不過我已傳信于天下忠臣遺志，本欲待他們趕到再一同擁立……」
看到這麼多大宋名家留下的遺迹，全玖心中稍安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