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孫德彧卻是笑了一下，拍掌道：「我捉到了！我剛才捉到電了，你們看到了嗎？」
江蒼回頭看了一眼，得意不已。
「陛下不可小瞧了年輕人的才智，臣已不能應付他們，才是臣告老的原因。」
江蒼笑道：「說吧，今日難得休沐，去哪玩？」
「如今這天下，有人守國，有人開疆，卻少有人像臣這樣從小就在琢磨陛下的思想，臣覺得陛下的思想是個寶藏。臣想遊歷天下，觀察民俗，再回鄉辦報、寫書，為後世將這個寶藏開採出來。」
他走進公房，只見一張大案上放著個兩輪車，兩個年輕人正在埋頭調整著上面的鏈條。
這年他二十歲，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
「轟！」
那是個女子，一見江蒼便驚訝起來。
「那可未必。」李昭成道：「朝廷很可能是一鼓作氣滅了趙宋。」
「不好，要遲到。」
「……」
但他今日有頗重要的事要到格物院，因此拍了拍腦袋，繼續往前趕。
「王師已取保州，恢復中原指日可待！」
「那朕要不要把腦袋打開給你看看？」
孫德彧忽然大叫一聲，轉身就跑。
「聽報。」
「可見學無貴賤，只看用功于否。」沈惜道：「我比你用功，境界當然更高。」
「你是？」
只是天下一統在即，時人都在期待著這久違的大一統，這些報上的爭論只限於那個小小的版面。
「咚。」
「我很小的時候就隨在陛下身邊，旁人都追隨他建功立業，但我卻更留意他閑聊時說的一些話，應該說是……思想。」江蒼低聲道：「認識你之前，我很孤獨，他們都上戰陣，彷彿我是懦夫。」
那女子說著，接過江蒼遞來的文書，從裏面拿出一疊紙稿遞給他，笑道：「久仰了，樂山居士。」
這日，學堂里生員很多，但多是年紀較小的，因關中青年有很多都已趕赴北方戰場。
江蒼資歷淺，還只能在格物院的外三院任事。
很久之後，江蒼握住了她的手。
「只要識字便能做？」那女子眼神一亮。
「這小後生！」
果然，茶樓老闆氣得跳腳，當即便追了出來。
※※※
江蒼道：「一會她過來，你莫欺負她。」
江蒼這才反應過來，問道：「你有辦法弄到電了？」
「為何？」
江蒼便沒方才那般輕佻了，問道：「聽你口音，是川蜀來的？」
「官人。」
俞德宸拍了拍江蒼的肩，道：「一轉眼，連你都長這麼大了？打算何時成親？」
江蒼掀了蓋頭，坐在榻邊，有些緊張。
沈惜站在一旁，沒有半點忸怩，彷彿與他們是多年好友一般，還向江蒼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建統三十九年，川蜀，慶符。
「她名叫沈惜，川蜀人，自幼隨家到江州，博學多才……」
江蒼仔細讀著報紙，暗自道了一聲「好」。
「嗯。」江蒼又問道：「你們都看報了嗎？」
但直等到www.hetubook.com.com臨安朝廷投降的消息傳來，輿情司都沒有捉拿沈惜。
江蒼一手拄著拐杖，從容而行，道：「這些程朱理學的大家要的是世俗皆按他們的主張，那隻要時人眼界開闊，思想百花齊放，他們便算輸了，還辯什麼？」
半年後。
江蒼一愣，反問道：「不好嗎？」
跑過街巷處的一間茶樓，只見里裡外外都擠滿了人。
江蒼又是驚訝，又是竊喜，一時有些失態。
他也跟著笑，抬手一指，道：「你從這條街往西走，就能看到招文吏、先生、帳房的棚子，有官府的，也有別的什麼商鋪。」
「真理越辯越明嘛。」
「我看到了？」沈惜卻很興奮，道：「水瓶子里，白閃閃的，那就是能被控制的電嗎？」
「小女在江州長大，因遇到荒年，逃荒回了川蜀，後來聽說唯一的親人到長安來了，因此來尋親。盤纏快用完了，想找個事做。不知那邊在做什麼？」
「我確實是未出閣就贖身了，但不是自贖的。」沈惜低下頭，道：「是宋廷官員贖的，他們讓我北上，偷火器的圖紙、打聽朝廷的意圖、收買朝廷的官員，但我什麼都沒做，我一開始是想接近你，你帶我見小道士那次是我離武研院最近的一次。但那天……那天我握著你的手，是因為真的不想再回臨安……我在長安，見到了你姐姐，見到了嚴相公，還有你，我很想要留下來。」
「你知陛下是怎麼和我說的嗎？」江蒼道：「他從不害怕開民智，相反，他相信只要不桎梏民間思想，我華夏必能永遠屹立於世界之林。人之壽命有止盡時，社稷亦有止盡時，但傳承無止盡，民強、思想強，國就強，世世代代。」
沈惜也笑得很開心，緊緊摟著他的胳膊，自然而然的。
「你這老婦。」江蒼笑了笑，最後道：「境界比我還高了。」
「不能學以致用，盡日罵戰，當然無聊。」
「『學無貴賤，醫學、農學、籌算、格物，皆治世之首，豈有雜學？』」
「號樂山？」
「看了，顯然，等不到我們把兩輪車造出來，王師就要打敗蒙元。」
「啊。」
這一年來，他時常給長安各家報紙投文，與那些假道學們爭論，漸漸也遇到不少觀念相合之人，尤其是這個號「杵山先生」的，揮斥方遒，常常能說到他心坎上。
「給你引見一下，這是俞德宸，我也不知他在軍情司中任何職，機密，你隨我叫他木魚就好。」
「敢走？！我告訴你，你踏出這個門一步，我再沒有你這個兒子！我……往後我所有的家產留給荻兒，你看看她，再看看你。」
孫德彧一直憂心忡忡，擔心沈惜是江南派來的細作。
忽然，天邊有閃電落下。
江蒼道：「你們還真指望將士們騎著你們造的這顛死人不償命的東西穿越燕山，又不是沒有能喂馬的草料了https://m.hetubook.com.com。」
江蒼探頭看了一眼，道：「材料篇第十頁，橡膠，取自海外某地某樹，軟而韌。」
「此事越琢磨越蹊蹺。」俞德宸道：「她與江蒼的相識太巧，那些觀念也……」
沈惜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禮，道：「見過俞兄。」
「那是這兩年興起的營生，讀報人。不用別的技能，只要識字，每日給人讀報就能賺不少的錢。哦，也搜集歷年報紙，給一些消息閉塞的或是到關中的人讀。有人也會衝著上面的連載故事找他們，買上一壺茶再付二十文，便能聽一個時辰。」
「控制電？」
「她真不是細作吧？」孫德彧翻看著手中的請柬，道：「這麼久了，若是細作，輿情司不會查不出來。」
※※※
唯有孫德彧留意到了師兄神情的變動。
等三個年輕人再爬起來，已完全成了落湯雞。
夫婦倆就這樣緩緩走進城中，那邊吳伯清還在怒罵。
孫德彧目光看去，只見前方一個著男裝的女子向這邊快步趕過來，與江蒼說說笑笑。
※※※
她緊緊攥著紅綢，害怕江蒼生氣而起身離開。
紅燭照著江蒼的臉，他似在發獃，沒有回答。
建統五年，春。
江蒼目光看去，見她笑起來眼睛微彎，很是漂亮。
當然，如今北伐正到了如火如荼的時候，世人大多數並不關注報紙背面末版的一些學術爭執。
「說了，看過了。」
沈惜便對江蒼道：「他說我們宣揚異端呢。」
這些年來，格物院實現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證明上面的內容有些是可以實現的，因此常常能成為他們的指導。
天剛剛亮，江蒼匆匆跑出家門，向長安格物院的方向跑去。
「陛下缺的從不是能處理政務的宰執。」江蒼是四十齣頭的年紀，正值壯年，長須翩翩，在殿下一揖到地，應道：「陛下神姿天縱，有無盡抱負，有無窮英略……」
「江荻說，江蒼之所以有那些想法，是從小在陛下身邊耳濡目染。可沈惜怎就同樣生出那般想法？」
江蒼嚇了一跳，道：「陛下一定是在與臣說笑。」
有年長些的同僚轉過頭來，道：「做些有用的事吧？北伐當前，誰要看你等爭辯？江蒼，把運糧車改進的圖紙給拿來。」
「小道士已經試過很多次了，但雷雨天不是常常能有。」
……
江蒼指點著，又道：「你看，假道學之前說婦人見短，不堪道學。當三步不離閨房，樂山居士便問他們，既三步不離閨房，又豈知不堪道學？再看這幾句，『譬江淮湖漢皆水，萬紫千紅皆春，則甲乙丙丁皆人也』，豈不振聾發聵？」
「聽報聽報，我們連夜從開封取的大唐時報到了，比長安報社發報還快半個時辰！」有茶博士站在二樓喊道：「要聽報的這邊付了茶資，待老夫讀報。」
「小道士，你別瞧不起人。因她有才，未出閣就自贖了。」
一和_圖_書對五十多歲的夫妻從城外採藥回來，見此情形，繞道走開。
「別鬧，揍不死你。」
俞德宸臉色黯然了一下，道：「問題在於，沈惜是江南來的。」
江蒼見過李冶，轉身出去時卻在廊下被人撞了一下。
「還有什麼比格物更值得討論的嗎？」
「時報的一位長吏與我說過。」
俞德宸聽到這句話，稍微眯眼看了沈惜一眼，卻沒多說什麼。
「呵呵。」江蒼取下掛在牆上的報紙，翻到后頁，點了點，擺在他們面前。
「你投的？」
「美嗎？」
沒走多久，前方有個風塵僕僕的女子正背著行囊站在街邊，四處環顧。因與江蒼對到了眼神，便上前問道：「這位郎君，那邊是在做什麼？」
「這般了得？」孫德彧倒是十分驚訝，道：「我怎麼就瞧不起人了，我說什麼了嗎？你是與人辯道辯瘋了是吧？」
※※※
「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孫德彧，你叫他小道士就可以。」
「嗯？」
他們甚至開始抨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主張民間男女可自主婚嫁，引得許多大儒盛怒。
「好吧，我看看。」
「你們都看報了嗎？」
孫德彧讓人製作了許多風箏，在上面貼了小鐵片，狂風起時。他把這些風箏都放飛，且將掛風箏的棉線接到他製作的各式各樣的物件上，有奇怪的瓶子。有一團團的鐵絲，有竹炭絲，甚至還有火藥。
「你們。」
「什麼？」
※※※
「忘了。」
不論俞德宸如何說，到了初六，江蒼與沈惜還是如期在他們的宅院里成了親。
江蒼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提前將今日的大新聞劇透掉。
好在，大部分茶客都沒因此而走掉。
「你投的文章？」
「文采真差。要如何往這報上刊文，明日且看我來罵那些假道學……」
只聽身後「嘭」的一聲響，泥水飛濺。
李瑕看著手中的辭呈，道：「朕本以為，你能任一屆宰執。」
孫德彧遂搖頭嘆息，道：「別怪我沒提醒你，長安城愛慕你的小娘子許多，莫尋個最能讓江京尹發怒的，打斷了你的腿。」
「『學術之道在於百姓日用，而非僅限於聖賢』？時報還真是，每日都拿一版刊些無聊的議論呢。」
「還不好說，我去輿情司走一趟吧，若沒事最好。」
他家滿門都是高官，父親是京兆尹，長姐剛遷為三司副使，姐夫任工部侍郎。他還有個義姐乃是賢妃，至於義姐夫，自然是當朝天子了。
「你看清楚，是前日那假道學先刊了他們的文章，這位……樂山居士才刊文反駁他們的。你們看，假道學自詡聖人，要規定天下愚夫愚婦的準則。樂山居士便以上天降中於民，本無不同，人人皆可讀聖學反駁他們。」
建統四年，長安。
鐘聲響起，格物院的公房中，眾人已各自開始做手頭上的事。
宴后，師兄弟二人獨處，孫德彧便問道：「師兄，有何不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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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不記得，而是上面就是這麼寫的。
※※※
「沈娘子賣藝不賣身的。」
「哈，你們看報只看頭版不成？」
「吳伯清既然真來了，你不與他辯一辯？」沈惜問道。
「我掐指一算，一個時辰后要打雷下雨。」
也不知是懊惱因搭理這女子而耽誤了時間，還是懊惱方才沒問她住處。
江蒼惱道：「你都沒看，怎知無聊？」
「小道士總有辦法的。」
江蒼與沈惜跟著他跑，之後趴在地上。
「試試。」
江蒼不由一抹臉上的水，搖頭笑起來。
「見到她之前聽你說起，我便奇怪，如何有女子能是這般磊落大方的性情？」
那女子沒聽懂，又問道：「那是什麼？」
對方手中一疊文書掉落在地上。
有同僚探頭看了一眼，念了一句。
一聲雷響，大雨滂沱。
因李冶今日在曲池書院講學。
江蒼、沈惜還在文報上發文，與世間的假道學們爭論不休。
轉眼到了建統六年，王師已在攻伐江南。
江蒼遂迎了過去。
沈惜有些緊張，道：「一開始，我是在故意附和你的觀念。但你說『人無貴賤』，說到我的心裏，我……那時就真的仰慕於你。對不起，我不該瞞你，因為我很怕……」
「看到個屁。」
孫德彧道：「我打算去長安城郊。」
「就明年。」江蒼嘿嘿笑道：「正好戰事結束了。」
「也許是輿情司太過無能。」
「跑開！」
建統二十六年，京城。
「那個，恕我直言，這樣的小娘子不適合你江大衙內。」孫德彧理了理袖子，道：「不如引見給我吧。」
「哦。」
「你這般一說。」江蒼沉吟道：「她真是與眾不同啊……來了。」
「有甚奇怪？」孫德彧道：「江荻也是這樣啊。」
「想起來了，你竟在這裏做事？」江蒼俯身替她拾起掉落的文書，道：「我姓江，單名蒼，字青寥。」
「啊，師兄果然猜錯了。」
「這麼巧，我母親也是井研人，但我從小是在敘州長大。」
「大開眼界。」沈惜道：「我們為何不帶傘？」
「哦。」
「你都背得下。」
「嗯。」
※※※
但也就是在這一年夏天，時任京兆尹的江春將獨子趕出了家門，而等江蒼轉身要走了，江春竟還能更加發怒。
「我們認為，電是能用的，問題在於怎麼能控制電。」
屋外有人敲了敲門，江蒼收起報紙，拿起一封公文，去曲池書院找李冶。
沈惜尖叫一聲，一把拉住江蒼的手。
「奇怪的是，我們始終沒能找到這個橡膠。」
「快報快報！」
江蒼與沈惜站在一旁，解釋著前方的場景。
如今王師北伐，同一個新聞傳出來讓各路刊印，肯定是有時間差的，不少商人便藉此賺錢。他也是花了一點錢買回來的消息，不想卻被這小子攪了。
「你現在知道姐夫好，當年還不是反對。」
「不會吧，應該不會……」
於是越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越多的民間報社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
「哇，師兄你猜了這麼多，也許全是錯的。」
說到這裏，他拐杖一指，又道：「所以當年我向陛下辭官時說，種土豆的人多，種思想的人少，得有人種……」
江蒼一愣。
新房中，紅燭搖晃。
孫德彧由此開始擔心起來。
「好，多謝小郎君。」
格物院有刊印一本冊子，記載著許多發明、原理、材料，包括一些暢想，據說是陛下召集天下賢士一同商議而成書的，名為《未來格物方向圖鑑》。
「我剛到長安時，向你問過路。」
狂風吹來，沈惜顯得很期盼，卻道：「我好害怕，我們會被雷劈到嗎？」
就這般家世，此時他卻是一身青衫，身後也不帶隨從。
「你，你個混賬！」
「你懷疑她是……」
「賣報，賣報，最新的民學報，天花疫苗詳解、新大陸物產介紹、符江書院擴招……」
騎著二輪車的婦人一邊吆喝著一邊駛過長街。
官府的報紙都增到了五類，時報、軍報、農報、文報、商報，但江南攻城略地的消息來得太快，往往難以細表。
「許是我進城太早？」
城門處，有老儒怒氣沖沖地揮手大罵道：「江樂山在哪？老夫要與他當面辯論！」
「你是……杵山先生？」
孫德彧醉得趴在林子肩上，道：「林哥哥，你怎麼能重用我師兄呢？他眼光不行的，不行……」
「說人話吧。」
江蒼急著趕路，匆匆答了一句便想走開，但轉頭一看，卻發現她那滿是塵土的臉……其實很好看。
「啊，你怎麼知道？」
「是你？」
他就是看不慣這茶樓連座位都不夠了，偏還要買茶聽報，站著喝茶不成？
如今軍械坊、武研院等衙門已從格物院中分出去，這邊研究的學術技藝已多偏向於民用。
它是厚厚一本，裏面有文字、有圖畫。
「你確定格物院無你，不會有影響？」
江蒼道：「你若識字，多的是事做。怪了，來了個才女，應該在城門口就被聘走才對。」
而就在這年十一月初六，江蒼沒能等到江春的諒解，卻還是決定與沈惜成親。
幾個年輕人在李昭成家中聚會。
「除非她故意附和，他是故意接近江蒼的。」
是北方少見到的美貌。
「是，小女祖籍是川蜀井研。」
「你不是懦夫，你也不會孤獨，我相信總有一天世人會理解你的。」
「對，就是那個。」孫德彧重重一揮拳，很是高興。
「博學多才？」孫德彧聽到這裏，應道：「那要麼是書香門第，要麼就是青樓名伎，她是哪種？」
「孫道長好。」
江蒼繼續向長安格物院走，忽有些懊惱。
年底，王師北定燕雲，班師回朝。
孫德彧喝完江蒼的喜酒，到最後都沒見輿情司來人。
「哦……」
沈惜猶豫著，道：「大姐讓我不必告訴你，但……前些日子，輿情司找我談過一次。」
「江樂山，你宣揚異端，不怕被問罪抄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