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北聞言，輕舒一口氣，狂風驟然止歇，舞動的黑髮徐徐飄下。
老和尚輕喝一聲。
當鄭修在第一級石階上落下第一步時，虛掩的正殿內再次傳出蒼老的聲音。
楚素素驚呆：「畫師？」
老和尚：「是。」
「師傅，茶來了。」
另一隻支撐腳下，猛然踏下，在石階上陷出了一個淺淺的腳印。
鄭修走到將軍像前，抱拳拱手，做足禮儀，然後越過將軍騎馬像，走向正殿。
老和尚的「等等禪」連火勢都能逼退，讓熊熊烈火「等一等」，認真一想的話，那「火」壓根就不是活物，沒有「聽力」一說，「等等禪」怎會生效？
楚素素彷彿成了小透明，她忍住「偷」的衝動，聽了勸，老老實實地坐在二人身後。
鄭修也有所顧慮。
眾人的反應令鄭修有幾分尷尬，只能道：「如假包換。」
抬起的腳似乎已經不是他的了，「等一等」三個字如同魔音繞耳一般，在耳邊嗡嗡嗡地響起，愣是讓鄭修第二步踩不下去。
「楚素素，見過大師。」
鄭修心中直接說了句卧槽。
鄭修忍不住舉手：「大師，可否……借一步說話？別再等一等了，請容許鄭某將一句話說完。」
正殿中，陷入沉默。
鄭修咬牙，用盡渾身力氣想要向下跺。
安靜的正殿內燭火搖曳，在死寂的氣氛中，鄭修背後卻一點點沁出了冷汗。
「有意思。」
如塵聞言一愣：「弟子不知錯在哪裡。」
如塵震驚，滿臉愕然：「你是畫師？」
鄭修忍不住回頭一看，他的腳印留在了第一級台階上，清晰可見。
鄭修指著鳳北：「你又是否知道她是誰？」
鄭修與鳳北對視一眼，暗暗點頭，各自選了一個蒲團正經坐下。
鄭修又道：「此事說來話長。大師既不願將此畫交給夜未央，但我，」鄭修指了指自己：「我並非夜未央的人。」
內里傳來老和尚的聲音，沙啞的聲音緩緩道：「三位貴客遠道而來，老僧有失遠迎，請進。」
鄭修邁向第二階的腳步生生頓在半空。
鄭修：「你同樣也讓他們『等一等hetubook.com.com』了。」
一路追尋的食人畫，即將在鄭修與鳳北眼前展露真容。
在將軍像前設有青銅鼎爐，鼎爐中插著香火的余骸，厚厚的香灰在鼎爐內鋪了厚厚一層。
「如塵你這番又去偷偷煉心了？」
鄭修恍然明白，石階上的腳印是怎麼留下的了！
老和尚仍是嘆息：「你不知錯在哪裡，便是錯了。」
「速速撲滅火勢！」
狂風四起，鳳北右手虛握，一尊肉眼無法看見的巍峨陰影，自鳳北身後緩緩站起。
她只看見，鳳北與鄭修二人，各走一二級台階，便停在了那裡，再沒有其他動作。
然後是楚素素。
她摸了摸腰間掛著的兩個紙糊面具，再次提醒：「小心些。」
和尚這時小聲在鄭修身後嗶嗶：「你剛才莫不是想自毀雙耳？」
「畫。」
鄭修也在等。
幾座猙獰的鬼物雕像沿著石子路兩旁間隔一丈分佈。鬼物雕像面貌猙獰，唯一相同的是都披著威武的甲胄，手上提著各式兵器，站成一排如威武的士兵般。在鬼面士兵排列的盡頭，是一尊「將軍像」。
猛|男的話如一個天大的笑話，但這卻是事實。
驚人火勢被拒於寺廟外圍，蹭而不入。
如塵愣了：「師傅？」
話音一落。
幾息過後。
老和尚：「是。」
鄭修笑答：「人生在世，各有所求。飢餓的旅人尋求一餐飽食，絕世的劍客尋求鋒利名劍，一流的樂師渴求傳世樂譜。我身為畫師，聽聞兩百年前公孫陌先生『畫鬼』之名，更得知公孫陌先生有墨寶現世，若不能親眼一見，必將成此生遺憾！在下只求一觀，希望老前輩成全！」
鳳北差點發飆，毀了這間寺廟。
宛若神跡的奇術循聲施出，寺廟僧人在片刻的震驚后，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救火工作。
「三位請坐。」
「是師傅的『等等禪』！」
他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時無言。
「我能不能，看一眼，即便不打開畫卷，我就看一眼。」鄭修兩眼死死地盯著老和尚，他現在只想確定那副畫是否真的在老和ｍ.hetuｂｏoｋ•cｏm.ｃom尚手中。至於要不要硬搶，說實話，鄭修沒有下定決心。說白了他壓根就不是夜未央的人，一開始他陪著鳳北前往蜀州查探食人畫的消息，也是因為對這幅畫感興趣。
鄭修剛想往上走，低頭一看，發現古怪。
鄭修單腿傲立，雙掌虛合，準備拍聾自己的耳朵。
畫卷背面早已泛黃，老和尚將畫卷鋪在地上，動作緩慢，一點點地將畫卷鋪開。
如塵聞言更愣。
如塵羞愧低頭，用力點頭：「弟子知錯。」
鄭修點頭。
鄭修閉上嘴巴。
大火撲滅后，燒毀的院牆黑煙瀰漫，空氣中充斥著燒糊焦味。
被拒於寺廟之外的大火燒了足足一個時辰。
如塵跪在台階上。
這或許就是門徑奇術的詭譎魅力所在，千奇百怪，無所不有。
鄭修與鳳北屏住了呼吸。
老和尚語氣堅決：「送客！」
鳳北緘默不言。
鄭修也頃刻間生出手搓大招的衝動。
「……罷了！」
楚素素一愣，但她還是用兩手捂住了雙眼。
鄭修先是一愣，隨後恍然，心中微驚。
老和尚長嘆一聲：「如塵，你走錯了。」
他震驚地看著正殿之內。
鄭修與鳳北踏入雲流寺，發現在火圈中央，枯草落葉完好無損。雲流寺里寺外，枯黃的草根與烏黑焦土，如分割的兩界，涇渭分明。
他方才情急中誤以為將雙耳毀去就能無視對方的奇術。可如今轉念一想，哪有那麼簡單。
他明明是不願意的，但嘴巴彷彿瞬間變得不是他的，後面的話再也沒能說出。
一卷包得嚴嚴實實的畫卷自老和尚袖中滑出。原來老和尚一直隨身攜帶著「食人畫」。
「等一等。」
「等一等。」
木魚敲擊聲時斷時續，裏面不時飄出一句蒼老的聲音。
和尚面露震驚：「你可真是瘋子！」話畢，如塵搖頭笑道：「可惜，師傅的『等等禪』其實如此輕易能破去的？你可看見台階上的腳印？」
老和尚閉上眼睛：「雲流寺清寒貧瘠，難容貴客。請三位喝完清茶，便從哪來，回哪去吧。」
鄭修與鳳北拱手，異https://m.hetubook.com.com
口同聲道：「得罪了。」
雲流寺，不敬神佛，敬的是昔日在當地留下鬼神般傳說的謝雲流將軍。
難怪月燕會留下「另有變故」的句子。顯然月燕是親自體驗過「等等禪」的詭秘之處，不敢隨意讓鳳北上山硬搶。再加上這也不是夜未央的作風。
僧人們救火后，不少人躺地上氣喘吁吁。
石像栩栩如生，駿馬前蹄高高揚起，將軍騎在駿馬身上，面帶淺笑，向身側伸出手，彷彿要伸向誰。
鳳北剛想開口，大師又搖頭道：「等一等。」
自從她半年前無意中窺見門徑、領悟奇術后，對這個圈子懵懂無知，不知「奇術」、「門徑」是何物。她曾一度認為，自己「斷手盜術」是一種病，還為此悶悶不樂了好久。如今跟著鄭修與鳳北，才半天光景，她便感覺到像是有一個嶄新的世界呈現在她的面前，令她感覺到世界之大無比陌生的同時，卻也隱隱期待著即將而來的「嶄新人生」。
鄭修倒吸了一口燥熱的空氣，只覺肺部嗤嗤生痛。
他曾與殘缺樓的聾啞人打過照面，得知有些奇術是以聲音作為媒介。
鄭修的【囚者】門徑能以化身神遊出行，【驚喜囚籠】如手搓核彈，毀了鳳北的山頭。
鄭修與鳳北的奇術更偏向于純粹的「破壞」，而鄭修的一些小特質也有著各種不同的功效。
「鳳北，見過大師。」
換言之，「等等禪」的媒介根本就不是聲音。
老和尚也是面露驚色：「畫師？」
鄭修往自己耳朵拍的雙掌也停住了。
語氣稍頓，老和尚道：「正因老朽知道爾等來自夜未央，此畫，不得交到爾等手中。」
沒了老和尚的「等一等」，鄭修與鳳北終於能順利沿著台階向上走。
鄭修在前，鳳北其後，楚素素默默無言地走在最後。
裏面再次傳出聲音。
雲流寺雖佔地只有四十余畝，但配殿齊全，還設有僧人的住所，小小寺廟設施俱全。
花和尚端上幾杯清茶，一一擱在幾人面前。
鄭修訝然：「大師可知我們來意？」
「等一等。」
「嗯？這是？」
鄭
ｈｔｔps://ｗwｗ.ｈｅtｕboｏk•coｍ•ｃｏｍ修愕然。
鳳北動作停住。
鳳北心中也有了比拼的心思，黑色長發無風自動，一道道漆黑的血管紋路以右眼為中心，向渾身蔓延。
鳳北提醒。
鳳北的手如同不祥的詛咒，能滅殺一切。
如塵連連低頭說是，將三人引入正殿大門后，便出門泡茶。
老和尚以責怪的口吻訓斥如塵，道：「為師早已告誡於你，煉心需隨性而為，不得強行修心，否則適得其反。」
老和尚臉上的皺紋有其中幾根拉得筆直。
「等一等。」
鄭修納悶幾許，但仍是落下第一步。
鄭修沉思片刻，笑了：「所以，他們已經來過了。」
老和尚顯然有所顧慮。
正如他說的那句話，絕世劍客會渴求大寶劍，一流的樂師渴求傳世樂譜，這彷彿是一種成了畫師之後的本能。扮演法扮演法，扮到最後，究竟是鄭修故意扮演成畫師，還是門徑的影響令他漸漸成為一名真正的畫師，一時間難以說清。
鳳北與鄭修走了一路，連她自己都沒發現，自己漸漸地忘了自己夜未央上弦叄的身份，只是單純地成了跟在鄭修身為，為他找到那一副畫的小跟班。
怎麼那麼邪門？
第一階、第二階上，留下了不同大小的腳印。
燒焦的院牆內，主寺外種了幾顆高大的銀杏。凜冬季節，扇形的杏葉零落鋪在院內，有的被僧人掃起堆在牆角。
身後的鳳北也停下腳步。
老和尚顫顫巍巍、一點點地打開了纏著畫卷的防水油布，露出裏面的畫軸。
楚素素能隔空偷物，防不勝防。
如塵猶豫幾秒，不敢隱瞞，點頭。
「等一等。」
「好。」鄭修先是點頭應道，然後對走在最後的楚素素麵目凝重叮囑：「別亂偷。」
和尚滿頭大汗，著急趕來：「師傅，這二人是如塵的朋友！並無惡意！」
不同的門徑，不同的奇術，在大千世界，各顯神通。
楚素素至今仍未從「猛|男三飛」、「等等大師開口滅火」兩件奇異的詭事中回過神來，茫然點頭，嗯了一聲。
老和尚臉上布滿如刀刻般深邃的皺紋，眼窩深陷，睜開眼睛時兩顆渾濁的眼珠m.hetubook.com.com子里毫無神采，若非親身體驗了一把「等等禪」，誰也看不出這位老態龍鍾的和尚，竟是這般厲害的人物。
「那你所求為何。」
沉默片刻后，老和尚無力揮動手臂：「如塵，送客。」
「快！救火！」
老和尚乾癟的臉上多了幾分異樣，他睜開的眼眸看向鳳北。
這些腳印的碼數顯然不是同一個人，甚至上面的青苔厚度不同，隨著光陰流轉，似是記載了不同時代不同人物的足跡。
更不清楚其中的兇險。
那雙眼睛布滿風霜，晦暗無光，令人無法透過他的眼神猜測他此刻的想法。
她對此很上心。
鳳北緊隨其後，竟循聲踏出第二步，穩穩地踩在了第二階上。
這什麼鬼「等等禪」到底是如何施術的？
老和尚抬眸，指向面前的蒲團。
「大師，」鄭修決定禮貌待人，便開口道：「我與鳳北聽聞……」
如今這幅畫如果真的就在雲流寺中，近在咫尺，鄭修不親眼見一見，總覺得心有不甘。
老和尚點頭。
「如塵，不得無禮。」
三人趁著其他僧人沒注意，直接進入雲流寺。
將軍像旁隱約可辨出曾有另一座雕像，但歷經兩百年時光，雕像早已不見，不知是被何人毀去，只剩光禿禿的石墩，上面長滿了厚厚的苔漬。
在等等大師的奇術作用下，大火只燒了院牆，內里完好無損。
長桌上點著幽幽燭火，正殿中央設有大大小小的蒲團。最靠近內室的蒲團上，一位穿著青色素衣的老和尚，丈長白須未經修剪，隨意地在地上盤成一團小丘。
「鄭善，見過大師。」
「這就傳說中接近『宗師』的人物？」
在台階之下的楚素素根本不明白眼下發生了什麼。
「等一等。」
老和尚道：「夜未央。」
只要聽不見就行了。
正殿門扇虛掩，門前有九級光滑的青苔石階。
老和尚長嘆一聲，彷彿下定了決心般，看向楚素素：「此事與你無關，你且閉上眼睛。」
他並不期待自己這番說辭能打動老和尚。
咔。
入了正殿，內里空曠，只有一根根柱子，與空空的長桌。
緊接著是鄭修。
「等一等。」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