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成風搖搖頭,笑而不答。他帶著鄭修來到客棧一旁的茶肆里。
二,藉著畫鬼公孫陌對「畫師」的理解,進一步深入門徑。
「哪來的臭要飯的,滾!」
鄭修眉毛一跳,桌子顏色黑烏烏的,乍看上去還看不出。可當店小二用抹布一擦,那塊抹布上分明抹去了一層暗紅色的血垢。
第二反應則是覺得……眼熟。
鄭修所住的上等房在二樓走廊最靠里,最為僻靜的一間。推開門時,楚成風長劍在後,腰間懸佩,笑吟吟地搭上鄭修肩膀:「公孫老弟,要不要再喝幾盅解解酒?」
他的化身【鄭善】走的可是實至名歸的【畫師】門徑。
還有的人大大咧咧地將環首大刀放在桌上,在街道旁吃餛飩。
楚成風一臉惋惜:「可惜!」
兩種感覺混淆不清,令鄭修一時間難以區分。
就像是他在集市上想要動手時,意識跟上了,他的手腳跟不上,所以沒法還擊。
鄭修漸漸地捋清思路。
茶肆二樓設有雅座。
震驚過後的鄭修被眼前一幕給逗笑了,捧腹大笑。
這是「公孫陌」的隨身財物,一目了然。別人都是配劍帶刀出門,而公孫陌卻帶了一堆紙筆,難怪那囂張的百里鏢局少當家一眼將公孫陌稱作「窮酸書生」。
不可能。
喝爽后楚成風看著對面目瞪口呆的鄭修,將酒罈遞上前:「公孫老弟,真不來口?」
眼前的一切雖然是公孫陌的記憶,公孫陌當時可能不懂,但鄭修可不是公孫陌,在楚成風稍作提示下,鄭修很快察覺到下面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鄭修面色煞白:「小聲些,小聲些,楚大哥莫要口出狂言,怕招惹是非。」
這是原則。
但鄭修一眼能看出,光看這一套東西,這公孫陌絕非「窮酸」,甚至可以說是小有家底。先不提那由上等墨翠打造而成的玉硯,更不提那雕花細膩的墨條,光是那一支「葉筋牛耳毫」,那做工,應該不是當朝的作品,很有可能是一件古董。
而不是「公孫陌」!
鄭修依言上前。
雖然無論是鄭修,還是公孫陌的記憶,此刻他們二者都不清楚這兵器譜三十八和圖書與梅花山莊代表了什麼。但看楚成風的行事做派,應該是在江湖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足以讓楚成風橫行無忌的那種。
「你再坐半天便知道了。」
先是實力,兵器譜排名三十八。其次是背景,梅花山莊三少爺。
當「眼熟」這個想法如直覺般浮現時,鄭修歪了歪頭,暗道奇怪。
這個動作維持了很久。
鄭修望著那個眼熟的背影,怔怔地問。
鄭修肚子里發出咕咕的響聲,的確也是餓了。便盛了一碗熱騰騰的粥水,配著爽口的下酒冷盤大口大口地吃著。
「你再看那賣紅薯的老頭,一雙手布滿老繭,小指、無名、中指三指第二節,格外鼓起,指節畸形,分明練六合掌留下的痕迹。常年混跡于江南一帶以船運營生的六合幫,居然進了蜀中,有趣。」
此刻卻恰恰相反,他的脫氧核糖核酸自己動了,手腳動了,偏偏意識跟不上公孫陌,所以無從下筆。
楚成風臉色更為古怪:「另一人江湖上人稱『鐵扇書生』,也是……那位姦夫。」
鄭修心裏正想說很細,嘴上卻說:「非禮勿視!」
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取出一卷宣紙,在桌上鋪開。
鄭修搖頭拒絕:「我不好這口。」
鄭修看著文房四寶,畫師寶具,心頭一熱。
「我怕個甚麼!」楚成風撇撇嘴:「楚某要是怕事,昨日就不會出手拉你一把。他真聽到了,不敢怒,也不敢言,怕他們作甚。」
喝了幾碗清粥暖胃后,鄭修覺得舒服不少。他這時重新問起那個問題。
鄭修拉開衣襟看了看胸口,沒有洞。
東北角坐的是一位留有絡腮胡的壯漢,身旁有一個圓滾滾的布包,布包里有長柄露出,看樣子是一把銅錘。
楚成風聞言啞然,回頭看著魂不守舍的公孫老弟,暗暗好笑,剛才還說非禮勿視,現在呢?果然讀書人就喜歡心口不一,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嘖,賊得很。不過當下楚成風也沒有點破,看著那女人的背影仔細分辨,無奈搖頭:「這,或許是籍籍無名之輩,楚某倒是認不出來。不過楚某讓你看的並非那女和_圖_書子,女子何時不能看,你先看看那遠遠隔開的兩人。」
一,循著公孫陌的足跡,找到鳳北與如塵,找到破解畫中世界的方法;
「唉!」
不同的畫筆上有著不同的紋理,分別為葉筋、山水、花卉、白鳥、長蛇、雲紋。
公孫陌對畫師的理解,他也能親身經歷。
門旁擺著一個竹簍,竹簍中用布條整齊固定著一排畫卷。竹簍中還藏著一個精緻的錦盒,打開一看竟是一套價格不菲的畫具,畫筆、墨條、玉硯俱全。
「那女子是誰?」
店家小二用一塊髒兮兮的抹布在桌上一抹,隨意掃去桌上殘留的油污。
「公孫老弟!鼓搗完了沒?」
更別提有人慾蓋彌彰般神神秘秘地披著大斗篷,背上鼓鼓顯然藏了兵器,招搖過市。
他現在已經開始分不清,到底是公孫陌覺得眼熟,還是他鄭修覺得眼熟。
楚成風收起古怪的笑容,拍拍鄭修肩膀,語重深長:「是巧合,還是……有別的?」
「北上?」楚成風聞言,流露出怪異的表情,然後拍拍鄭修肩膀:「若你信得過楚大哥為人,你這些日子還是安安心心呆在客棧中,莫要出門,省得丟了性命,畢竟……刀劍無眼呀。」
鄭修沉默著盯了一會。
楚成風先指著那絡腮壯漢,神情多了幾分戲謔,笑著為公孫老弟介紹道:「那人在蜀中可是頗有名氣,曹東雪,善使一對『黑鋼八棱錘』,『風火八打』,威力無窮,在蜀中罕有敵手,兵器譜現今排名六十二。不過,讓他聞名江湖的倒不是他的錘法,而因三年前,他明媒正娶的嬌妻,卻在洞房花燭夜上跟人跑了,他從蜀中一直追到北方,追了足足一千八百里路,花了一年時間終於追到了姦夫與妻子,卻不料給人幾下撂倒,成為了江湖上的笑柄,一時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那是自然。」
用熱水洗乾淨臉,洗去宿醉。
「我是讓你看她腰間,纏腰裡。看見沒,那一圈鼓起,內藏乾坤,顯然是藏了軟鞭或軟劍之類的兵器。在蜀中地帶,若說軟鞭我興許說不上,但若是軟劍……嘿!誰不知『m•hetubook.com•com如意坊』的娘們一手軟劍使得剛柔並濟、千變萬化,她應是不想讓人知道她的出身,寧願拔劍時多了幾分阻礙,也不願讓人注意到她的來歷。」
提筆之前,眼前的白紙只是紙。可當鄭修提起筆后,他忽然覺得眼前的白紙就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泊,窺不進奧妙,照不見本心。那種他既是公孫陌可又不是公孫陌的違和感,令鄭修提筆愣在遠處,無從下手。
鄭善、鄭惡、鄭白眉。
乞丐們吃了一個個閉門羹。
「好……好專業啊。」
鄭修不知在房間內呆了多久,楚成風又來催。
鄭修很快便在腦中否認了這個荒謬的念頭,轉而想到了其他可能性。
「你看集市,感覺有何異樣?」
毛筆蘸墨,鄭修一手端著袖子,一手提筆。
寬敞的茶肆一樓,只有三桌上坐了人。
鄭修凝重搖頭:「這不可能。」
如今在機緣巧合之下,他能通過傳說中的「畫鬼」公孫陌的第一視角,親身經歷他當年所經歷的記憶。
胸前衣襟沾濕,沒多久他渾身都透著酒氣,楚成風對此細節渾不在意,一口氣喝了大半壇,他長長打了一個酒嗝,長袖用力在嘴邊一抹,酒罈重重砸在桌上:「痛快!」
楚成風囂張有囂張的資本。
鄭修瞪大眼睛,心裏小鄭在罵娘,臉上小公孫堆起滿臉苦笑:「楚大哥莫要開玩笑了,小弟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若是再陪楚大哥喝兩盅,怕是今日無法繼續北上了。」
只見集市上,除了特別熱鬧之外,似乎看不出特別。
而在正中間坐著一個女人,穿著一身黑色勁裝,渾身透著不加掩飾的江湖氣。從鄭修的角度只能看見女人的背影,女人桌上擺著一整隻烤羊腿、一大盤滷雞肉,加起來目測有七八斤的量。背影窈窕的女子正埋頭苦吃,在安靜的一樓中發出啪滋啪滋的聲響。
楚成風沒繼續賣關子,走到扶手邊上,朝鄭修招招手。
「也不知鳳北與如塵,是否陷入了同樣的境地?」
鄭修回過神時才愣住了,他雖然掛著「猛|男畫師」的牌子,走的也是【畫師】門徑,但有多少水分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自己知道,能窺見門徑還是薅的鳳北的羊毛。這一套動作做下來,行雲流水。
鄭修嘆為觀止。
太安靜了。
瘦了、滄桑了、幻覺來的、都是假的、不小心、沒忍住,諸如此類的理由鄭修可以說是順手拈來,無需糾結。
巧了這不是!
笑畢。
「楚大哥,你剛才說莫要走出客棧,怕丟了性命,這是為何?」
楚成風眼神毒辣,對江湖上各大門派與世家如數家珍,輕輕鬆鬆指出了十幾位藏在市井中的武林人士。
他回想起自己以鄭白眉的化身,處於生死彌留之際,釋放出【天地交罡歸一劍意】那一剎,鄭修同樣是以原本人魂的面貌離體。
水面上倒映出的面容,是他鄭修的臉。
「清粥一盆,黃酒一壇,上幾碟下酒菜,快一點,我兄弟嘔了一宿,現在餓得慌。」
原則豈能說破就破。
假若在「公孫陌的記憶」中用的也是自己的臉,那應是不難認出,怕的就是萬一不是。
「你說,時隔三年,一個在北,一個在蜀中,偏偏在今日聚在這小小的茶館里。」
「你看那擀麵的,誰家擀麵用的是精鋼短棍,還用的是兩根。兵器譜上個月排名第九十七,這個月掉出了兵器譜百名之外的『雙花銀棍』,揚州長樂幫的兩位雙花『打手』,以雙棍成名。長樂幫,烏合之眾也敢蹚這趟渾水,哈哈哈!」
這是鄭修看著桌上的七八斤葷菜時生出的第一反應。
那幾位乞丐身材幹瘦,光著兩腳,手上各拿一個破碗,正沿著集市逐家逐戶地拍門。
這是一次在短時間內提升畫功與境界的絕佳良機。
說是雅座,也就比一樓清凈一些。
「對了。」
楚成風意味深長地笑道:「叫花子大多沿街乞討,從來沒有上門乞討的道理,他們壞了行規。」
鄭修皺眉:「楚大哥何出此言?」
按照「鬼蜮」的通關思路去琢磨的話,雖然眼下「畫中世界」這個奇怪的鬼蜮沒有提示,沒有旁白,甚至連是否回檔都不知道。但正所謂萬變不離其宗,鄭修自己給自己設定了「任務」。
「老弟,你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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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認出來后如何解釋「鄭善」與「鄭修」的關係,這倒難不倒在幾個身份之間反覆橫跳的鄭老爺。
「來,再看看這邊,應該差不多了。」
「此人倒是可憐。」鄭修為可憐人默哀數秒,然後問:「另一人呢。」
這女人容量真的大。
楚成風微微一笑,指著下方繁華的集市。
「異樣?」鄭修順著楚成風的指頭向下望。
「楚大哥是想說?」
鄭修納悶:「乞丐也有行規?」
「哎喲,瞧大哥這記性,忘了。嗝~」楚成風忽然一拍腦袋,將一口酒氣拍出,他先是指著集市上幾位衣衫襤褸的乞丐。
「行行好吧!咱們餓了好些天了,求求大爺,賞口飯吃吧!」
楚成風笑眯眯地帶著公孫陌坐回座上,朝樓下努努嘴。
這還是藏著的。
「他們在找東西,還有你看那邊,看那姑娘的腰。」
楚成風又指著一擺地攤的姑娘,姑娘長得白皙靚麗,十六年華,嫩出水兒,格外誘人。
「我就是公孫陌?我小號?啊哈?怎麼可能……哈哈哈!」
是的,那背影讓「他」莫名感覺到眼熟。
沒多久楚成風點的菜上來了。
公孫陌的記憶似乎很不誠實。
畫師長嘆一聲,將筆放下,朝外應了一聲知道了,便在臉盆中將洗凈畫具,重新放好,背在身上。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西南角坐著一位搖著扇子的英俊青年,頭戴冠帽,白衣勝雪,風度翩翩,笑容溫潤如玉。
篤篤篤!
楚成風喝酒從來不用杯,只見他屈指一彈,指勁硬生生將酒罈封口削去一塊,斷口平整如同刀割。楚成風仰頭將黃酒咕咚咕咚地往胃裡灌,跟喝水似地。
「不急,不急,先吃,吃完再說!哈哈哈!」
鄭修創建小號有一個規矩,是不是人不好說,起碼得是鄭家的。
其中兩桌隔得遠,各處一角。
畫筆共有六支,分狼毫、鼠毫、紫毫、兼毫、牛耳毫、三七毫。
鄭修挽起袖子,一絲不苟地在玉硯上研磨墨條,添加清水調節墨水濃度。鄭修的動作很慢,卻看得出來他很熟練,雖然花了不少功夫,最後研出的墨汁濃淡適宜,在富有彈性的毛上分出了幾層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