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
看著和尚,鄭修知道從和尚口中無法問出更多。鄭修將注意力重新放在「斷足」上,驀然間,鄭修想起了在魯鎮中,在他被四朵蘭花夜襲前,貓貓隨口說的一句話:
「我欠你一個人情。」
可讓鄭修萬萬沒想到的是,當鄭修神秘兮兮地將斷足拍在桌面時,慶十三沉默了好一會,竟退後幾步,自稱戒煙的他毫不猶豫地摸出旱煙吧嗒點燃,大口大口地抽著。
他好像知道了什麼。
鄭修卻滿心念著新入手的詭物,回到房中,第一件事便是關緊房門,進入心牢。
況且,萬一不是行腳呢?
和尚連連擺手,不敢居功。在他看來,鄭修是替他解決了一隻燙手山腳。用小刀割斷足腕上的麻繩,和尚麻溜地喝完剩下的野菜湯。
四婢成為【蘭花】異人,其中有幾分機緣巧合。鄭修並不知道,萬一強行讓凡人與詭物結合,出現了不「適配」的情況時,會有什麼副作用。
對照他與鳳北辛辛苦苦推演出的「門徑圖」,鄭修認為,與「斷足」形象上最為貼切的,極有可能是【行腳】門徑。
那隻造型陰森、膚色蒼白、頗具驚悚色彩的斷足,斷端瀰漫著絲絲縷縷的黑霧,在被「囚者鎖鏈」困住后,腳掌「絕望」地撞向牆壁,彷彿有著某種意識,知道自己逃不過了,咣咣撞著破廟的柱子。
夜深人靜被奇怪的感覺撐開,穿著薄涼的殷青青在黑暗中紅著臉嗯哼一聲,猛地睜開雙眸,從床上坐起。她靜靜地看著赤王從她的被窩鑽出,掀開紗帳,又靜靜地看著赤王推門而出,速速關上房門,雙手絞著被角,全程一言不發。
鄭修納悶。
「小僧不曉得。」和尚沒聽出鄭修話中調侃與回憶的意味,一本正經地搖搖頭:「說來慚愧,小僧修行淺薄,難敵惡人,在他死前,連他長成哪般模樣都不曾看清。」
慶十三的反應讓鄭修一時沒轉過彎兒,可煙霧繚繞中,慶十三那張滿是滄桑的老臉上肉眼可見地寫滿了「我不要」,並不像是在玩笑或意思意思推諉一二再假裝勉強接受的樣子。
鄭修心緒電轉,hetubook•com•com被鎖鏈困住的「斷足」仍在撞著柱子自殘。無論那位採花異人是怎麼死的,死在和尚面前著實有幾分憋屈,若斷足有意識,鄭修隱約能理解其心中的絕望。
聽到此處,鄭修面露驚愕,忍不住問:「此獠該不是姓蕭,名不平?」
在他的旅途中,和尚途徑一個村子。村長心善,熱心招待了看似餓得奄奄一息的和尚后,和尚注意到其中一間村屋破舊的門上張貼著紅艷艷的「囍」字,一對新人郎才女貌,定親十年,即將新婚燕爾時。本是大喜之事,和尚卻注意到即將新婚的准夫婦二人滿面愁容,新娘不似出嫁,反倒像是出殯似地,村中氛圍愁雲慘淡。
一來一回,鄭修藉著「琉璃凈體」的便利,已經能熟練地在各個「驛站」中走動。
鄭修聽著和尚敘說的前因後果,卻聽了一個寂寞。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會不會是你那些……心魔動的手?」
「再說了,」
「餓極了!」
直到赤王走後,殷青青在黑暗中長舒一口氣。
「如果,我憑空創造出一位……『新的異人』呢?」
和尚憨厚一笑,摸著光頭,說了一個悲傷的故事。
普通人無法承受穢氣的腐蝕,但異人在某種程度上可以。
鄭修以為慶批因為激動,想要靜靜,他卻很快流露出嫌棄的神情:「慶某不要!」
「鄭大哥你這是替天行道。」
「老爺主動要吃宵夜了!」
【你是否想過,你口中所說的『詭物』,他們曾經,可能是人?】
揮揮手,羊皮紙卷懸于虛空,接踵而來的是一張空白的羊皮紙卷。
鄭修勸道。
「即便如此……」
有人機靈,心中略懂,並未點破,盡在不言中。
她本來還以為……
退一萬步來說,詭物的前身或許真的是由「人」所化,可如今逝者如斯,詭物只是純粹的道具,或看作一件能讓奇術師成為異人的裝備,僅此而已。再說,對於貓貓的說法鄭修仍心有存疑,【畫師】的「手」,未知門徑的「足」,看著像是人身上的一部分這是不錯。可【蘭花】hetubook.com.com的那截枯枝呢?又是人身上的哪一部分?
況且,如今鄭修的幾具化身,目前都有了各自的修行方向。鄭善走的是【畫師】,惡童雖未窺見門徑,但【體質】破格,悟得「琉璃凈體」,可徜徉於裂隙穢氣中,萬般不破,勉強踏入【行腳】未嘗不可,只是鄭修總覺得怪怪的,不太搭調;而鄭白眉【學識】破格成【悟性】,以劍入道,規矩上更是與【行腳】格格不入……
可,
和尚顯然不知那不懼刀割不怕火燒的斷足,正是異人傳說中奇術的來源與增幅器——「詭物」。如此邪門的玩意和尚一心念著別讓這隻破腳去禍害別人,便一路綁自己身上帶著。
再一次被裂隙撐開,殷青青咬著牙默不做聲,這一次她甚至連眼睛都沒打開,心道赤王你愛咋咋的,她顯然已經放棄抵抗。
鄭修閉上眼,又一次回憶起,在畫中世界,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百年。
這些造型奇特的詭物,曾經,真的是人嗎?
「這玩意……你怎麼入手的?」
話音落下,慶十三生怕鄭修將桌上的腳丫子強行塞給他,一溜煙跑沒影了。
身邊還有誰適合?
慶十三話音一轉,窗戶推開一道縫隙,敲凈煙灰,無奈嘆息,又道:「『行腳』門徑,慶某稍微出了點岔子,走歪了。」
「越燒越好!」
殷青青心中泛起一股怪怪的滋味,不知是失落還是驚慌或是不服,總之淡淡的酸楚泛上心頭,滋味百般,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傳出去!老爺半夜要吃燒雞!」
咚!咚!咚!
盯著那張空白的角色卡,鄭修喃喃自語,靈感湧出。
和尚聞言,搖頭:「非也。小僧問了『他們』,『他們』矢口否認。小僧認為,『他們』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欺瞞小僧。」
百年中,公孫陌越是作畫,他的體態越發削瘦、越來越佝僂,越來越……像一支筆。
完了。
他可是親眼看見四婢背後長出蘭花來,他甚至還被吊著,聞見花香,折騰一宿,絕非幻覺。
趁著和尚喝湯,鄭修再次打開裂隙。
要知道,走一道門徑,並和-圖-書
非「叮」一下直接拉滿,說走就走這般簡單。鄭修如今走得最深的反倒是【畫師】門徑,其中坎坷,只有鄭修心中明白。他與鳳北陷入食人畫,以公孫陌的身份在畫中活了近兩百年,承受時光沖刷,險些失去本心,兇險莫測,耗盡心神。
僅僅一刻鐘,一隻熱騰騰的燒雞打包完好,送進了赤王府。
嗯?
鄭修用了「入手」這個詞。
一大片倒吸涼氣之聲在赤王府陰暗的角落中此起彼伏,溫暖了這荒唐的涼夜。
「那此獠如何伏誅?」
欣喜過後,心情平復,想起貓言貓語,鄭修心中莫名冒出一股若有若無的寒意。
伴隨清脆的響聲,骨質鎖鏈拖動,斷足強行被拉到鄭修身前。鄭修掌前虛空扭曲,漣漪蕩漾,斷足連掙扎片許都不曾有,便被收入心牢中,與【畫師】一同被鎖在了暗無天日的心牢一角。
上回推開新的門扉,【囚者】晉陞,鄭修得到了一張空白的角色卡,因為當時沒想好,一直擱置著,尚未使用。
鄭修一夜未眠,翌日,精神奕奕的鄭修吹著口哨,傳喚慶十三。
鳳北在裂隙中停留時間不長,身上的燒傷花了幾天功夫便愈合了。和尚走的是【苦行僧】,他曾背著「鄭善」赤足爬上雪山,一雙腳凍壞后還能長出白花花的肉來,可見其愈合能力有著獨到之處。若是和尚,即便沒有琉璃凈體,短時間內在裂隙中通過應是問題不大。
就這?
這次鄭修沒敢進入鳳北驛站了,而是選了「時妖驛站」。
很快幾斤的燒雞被啃得只剩雞骨架子,鄭修提出讓和尚從通道走,速速回城的提議。
鄭修瞳孔一縮,匆匆反鎖書房房門,掛上「赤王閉關請勿打擾」的牌子后,沉念進入心牢。
和尚的答覆讓鄭修一點也不意外,或者說這才是他印象中的和尚,不由鬆了一口氣,和尚還是和尚,沒有變成別的。叮囑和尚注意安全,鄭修別過和尚,再次從殷青青的被窩鑽出。
當時鄭修想到的,只是「扮演」,如今結合貓貓的話,以及他所見過的幾種詭物真形,即便心中對貓貓的說法無法接受,可一時卻難以反
hetubook.com.com駁。
鄭修剛從和尚處回來不久,便下達了一道十萬火急的命令。
心牢一角分別由鎖鏈困著兩物,吊在角落裡暗戳戳地調|教著。鄭修大咧咧地翹著二郎腿,像回到了自己家似地,端詳著那隻邪門的斷足。
和尚眼看鄭修「收走」詭物,他大大舒了一口氣,輕撫胸口,嘻嘻笑道:「不愧是鄭大哥。」
「消耗甚劇啊!」
「嘶……」
「你不要?為何?這可是一舉成為異人的天大機會。」
「快!老爺要吃夜宵!」
「為何?」
在驛站中進進出出、來去自如,令人上癮。
「吃宵夜!」
連逃跑都用上了奇術,可見慶十三內心深處是真嫌棄。
和尚這些日子確實是餓得眼睛發青臉色冒著綠光,一聞見燒雞的味道便開始流口水,二話不說便毫不客氣地奪過燒雞大快朵頤,吃得滿嘴油花。
而在鄭修所信任的人中,若說有誰最為適合,只有慶十三了。
提著新鮮出爐的燒雞,鄭修再次打開了通往和尚驛站的通道,心中不禁感慨。他即便如今走著幾道門徑,囚者化身有著種種特質,也無法讓自己在短時間內整出一隻燒雞來——除非是畫雞沖飢。果然鈔能力仍是諸多能力中最為樸實無華但實用的能力,能讓他為所欲為。
鄭修神情一肅:「走歪了?」
先是【畫師】,緊接著是【蘭花】,如今又到眼前的「腳」,鄭修此刻絲毫沒有懷疑【囚者】對其他門徑以上克下的地位,暫時無視這憑空掉出來的詭物后,鄭修納悶地問和尚:
和尚聞言,想了想,卻搖搖頭:「鄭大哥,一路見聞,令小僧受益匪淺,小僧想用自己的雙足,走完這段路。」
鄭修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桌上那隻斷足安靜地趴著,一動不動,調|教一夜頗有成效。可鄭修此刻卻想著:這下真成燙手山腳了!
從前他還不明白為何活生生的人會被判定為「驛站」,直到此時,鄭修才明白,為何「異人」會被判定為「驛站」。
最起碼,鄭修覺得貓貓說的話不全對。
鄭修一直沒向家裡人攤牌,自己能用化身走許多種門徑一事。但鄭修不經意間表www.hetubook•com.com現出的種種能力,大馬小馬,慶十三隱約猜出鄭修的特殊之處。畢竟,畫師、劍道,光是這兩點,就絕不是同一道門徑所能囊括的奇術表現。
「啥?這時候吃夜宵?」
慶十三笑了笑,雲淡風輕:「老爺,您可別折騰咱了,咱那點小心思你又不是不曉得,早些年呀,慶某早厭倦了打打殺殺了,偶爾出點力到外頭替老爺打點下手尋點樂子未嘗不可,可要真成了異人呀……嘖嘖,還是別了,真要有那份心,慶某也不會選擇當『行腳』了。」
「是呀,」慶十三露出黃牙咧嘴一笑:「走岔了一點點,但未必全是壞事。」
和尚人也不傻,看出端倪。為報一飯之恩,和尚留在村中打探。第三天和尚便問出因由,原來附近有一出名的採花賊,不採野花不採雛,專挑即將成為人婦卻又只差臨門一槍的「黃花少婦」下手,極其惡劣,天怒人怨。和尚路見不平,自是要提拳相助,到了新婚那夜,採花惡人果然來襲,那人行走如風,如若鬼魅,和尚與其鬥了幾個回合,被打翻在地,昏死過去。
這燙手山腳讓鄭修為難了,暗暗頭疼。
有人懂了。
赤王一動,全宅震動,層層傳下,傳到赤王府之外。
說到底,詭物本就不是毫無風險的東西。
「等等。」
一時間,鄭修在信任的人中想了一遭,也想不出有誰適合成為【行腳】異人。
詭物多了,也是一種煩惱。
咔!
頓了頓,慶十三神秘兮兮地朝鄭修眨眨眼:「慶某認為,老爺或許比慶某,更需要這玩意兒。」
和尚苦笑道:「小僧醒來時,發現此獠早已咽了氣,只剩一隻腳自行亂踢。在黑暗中,那隻腳霍然斷開,小僧眼疾手快,心道有邪祟出沒,定有古怪,絕不能讓其再出去禍害其他良家女子,便撲上去死死按住。」和尚似是想起了當時與那隻斷足鬥智斗勇的兇險,摸了摸光頭,心有餘悸道:「後來,小僧不辱使命,總算拿下。小僧本想以烈火焚燒毀去,偏偏此斷足不懼刀割火燒,煞是詭異,最後無可奈何,只能綁著,避人耳目,走無人小道,一路來北上,等與大哥相聚再做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