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赤點世界
第286章 荒原

這是命。
羊皮地圖紋理老舊,隱有裂紋,竟是古物。
看著一大一小兩位將軍如搶女人般爭搶地圖時的神態,鄭修不禁一股惡寒。但很快又會心一笑,同時心中好奇,暗暗臆測,他爹當年到底是何等風采,竟能讓許多人眷念至今,二十多年過去了,迷弟初心不改。
「後來爹抱著我上山,求助大天巫,求了一碗『聖水』。」
「你如今是不是就在這座山上?」
赤王的呼叫從來就沒有「拒絕」的選項,所以哪怕是深更半夜,赤王呼叫,顧秋棠不得不接。
「這就是傳說中災防局專用的寶物——常世繪?」
過了浩然關后,再無官道,渺無人煙的荒原上深深淺淺地留下了許多馬蹄的印子。
鄭修當著幾人面前,取出赤王鏡,接通顧秋棠。
「我像是抱著一具……屍體。」
鳳北揉了揉橘貓毛茸茸的腦袋,將它頭頂上的絨毛壓出一柄刀子的形狀。
沈石宗訕訕一笑:「就一下,就一下!萬萬沒想到,霍將軍竟留有鄭將軍的遺物!」說著又想往上摸。
走在十數丈外,馬背上英姿颯爽馬尾甩動的鳳北忽然腦袋一歪,眉頭微蹙。
這就跟指紋密碼似地,與本人綁定,防盜措施滿上了。
鄭修自從魯鎮后就變得多疑起來。
「呵呵。」鄭修閉上眼,陷入沉思,仔細捋著其中的關係。
這半個月,無事發生,眾人即將抵達浩然關。
雖說鳳北心中清楚鄭修絕不喜歡那個女人,他是另有目的,但仍是身不由己地感覺到滋味不對。
「山脈中有一峽谷,鄭將軍當年便是在這峽谷中,打了一個漂亮的防守戰,以守代攻,耗盡蠻子精力,緊接著殺了出去。」
鄭修吐槽著,同時將地圖舉起,讓顧秋棠看清楚。
霍惑狐疑問:「你這就提前埋伏好了?」
有些代價或許無足輕重,有些代價,卻能影響人之一生,極盡悲苦。
「嘿嘿。」
月玲瓏本想糾正說是「巴格那莫山」,可一想到鄭修說喜歡聽話的女人,便強行忍下,點點頭:「是。可時隔多年,他如今是否活著,誰也不知。」
「這是一種頑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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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石宗與霍惑的任務,是護送新郎平安抵達北蠻的聖山,巴格那莫山。
過了浩然關,一片荒蕪的原野映入眾人眼帘。
鳳北嘴角微微扁著,那個位置本該是她的。
月玲瓏默然,不敢再問。
顧秋棠一動不動,口唇青紫,微微哆嗦,眼睛眨了眨:「赤王如何得知?」
此刻鄭修並沒有感覺到絲毫的旖旎。
至於鄭修自己……目前而言暫時沒發現。
「咦?」
原野上有許多溝壑縱橫交錯,若從高處向下看,這些溝壑就像是大地的瘢痕一般,醜陋且觸目驚心。
鄭修不咸不淡地表揚一句。
沈石宗對此也是嘖嘖稱奇,忍不住伸手抓向鏡中投影,顧秋棠那張熬夜臉被沈石宗抓得散開后又重新聚合,沈石宗玩得不亦樂乎。
「很好,本王喜歡聽話且誠實的女人。」
鄭修與鳳北對視一眼,鳳北微微一笑,用不著痕迹的幅度搖了搖頭。
關於二十年前的戰爭,史書上儘是寫滿了當時的悲壯與鄭將軍的勇猛,其中細節,一筆略過。這也是鄭修頭一回,從霍惑口中得知了當年戰爭的部分細節。
月玲瓏拉緊大氅,緊咬下唇,她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些,沉默一會,月玲瓏小聲道:「可是……」
借用一句俗語:若眼神如刀,赤王如今早已千瘡百孔。
鄭修對後面的「順便」沒有興趣。
月玲瓏點頭:「是。」
時及凜冬,暖陽艷艷地曬下,道上冰雪隨著旭日初升,一點點地消融,一片片淡淡的水霧在官道前方縈繞著。
鄭修環目四顧,笑了笑:「換言之,你的體質,既無法同房,也無法孕育生子,體溫太低了。」
「可喝下聖水后,月玲瓏的病好了,卻留下了病根,直至如今。」
「別瞎摸!」
鄭修摸著下巴:「本王開始後悔,想要退婚了,沒有人會喜歡抱著一個冷冰冰的女人。」
兩百人倚在一座無名山丘旁紮營。
他順便又說道,自己的「不動刀」似乎又更上一層樓。
若沒記錯,鄭修知道她是異人,可月玲瓏從未向鄭修提起過和_圖_書自己的門徑。
月玲瓏一口氣將她小時候的事說出。
「燭」竟然能不要臉到變成女人修「蘭花」,鄭修難以想象燭還有什麼事干不出來,突破下限了。他甚至懷疑過,偷偷摸摸在自己家門口路過的狗子,就是燭變的。
看誰都像「燭」的分身。
「大天巫世代傳承,誰若被選上當大天巫,就必須赤身在巴格那莫山……」月玲瓏故意在「巴格那莫山」五個字上咬了重音,糾正她不敢,可暗地裡還是得試一試,語氣稍頓,月玲瓏繼續道:「在巴格那莫山中靜坐十天,不吃不喝,洗盡污穢,方可進入巴格那莫山山冢中,抬出上一代大天巫的遺體,然後入內,成為下一代大天巫。從此,大天巫不會再踏出山冢一步,直至多年後,下一代大天巫的出現。」
一路無言。
他們中間,是一塊滿是裂紋的岩石,足有數百斤重,當時裴高雅舉重若輕地將巨石扛在肩頭,搬入帳內,驚掉了兩百位士兵的下巴。
「沒有看見百鬼行軍。」
「行軍幾日,這裡有一片山脈。」
地圖上做了許多標註,硃砂墨色,清晰醒目。
鄭修驚訝問。
「數裡外本有一條東西走向的大河。」
顧秋棠凍得跟冰棍似地一動不動,但仍堅守崗位,十分敬業。
言語間,頗為自豪,一副鄭浩然迷弟的模樣。
其他異人,並不是沒有,或許是鄭修不知道。
鄭修眉毛一挑:「是你?」
「如今我們身在此處。」
霍惑喝了幾口,醉意幾分,繼續道:「這片山巒地勢險要,上山只會徒增風波,峽谷險要,兩頭狹窄,中間寬敞,若遭埋伏,必有重創……恐怕生變。」
月玲瓏受了驚嚇,閃躲間,反倒縮進了鄭修懷中,壓了壓。
「異人」就像一種病。
熱乎的才好。
一旁,鳳北悄然抓住鄭修的手,纏了上來。
「這座山……」
「如今沒有人知道大天巫是否還活著,大天巫最後一次賜予族民聖水,是在十八年前。」
軍旅苦行,二人打鬧一番,沒多久便自製了,勉強在鄭修這一位後輩面前維持了長輩的臉面。霍惑輕咳兩聲,瞪和圖書了沒大沒小的沈石宗一眼,順著地圖的硃砂註釋,沉聲道:
霍惑取下腰間的牛皮水壺,灌了一口烈酒暖身,隨即從懷中摸出一張羊皮地圖。
鄭修不悅地打斷月玲瓏的話:「沒有可是,不要反駁,我說過,我喜歡聽話的女人。」
月玲瓏拉緊了大氅的帽子,將自己的臉以及肌膚全裹在陰影中,被鄭修以這種姿勢摟在懷中,月玲瓏沒有說什麼,像是一種無聲的認命。
「你的身體……」
常世繪于災防局中流行,並一度成為局子里的網紅寶物,在霍惑這邊並不是什麼秘密。霍惑對這「新科技」也眼熱得很,但災防局的常世繪,能夠正常使用,前提是建立在鄭修的【畫師】奇術,沒有他親手作畫,汲取本人的一縷殘魂,畫入鏡中,其他人即便得到了,也無法使用。
不遠處,蠻子們的目光仍像殺人的刀子。
月玲瓏嬌軀一顫,低下頭,壓低聲音:「你……夫君,你如何得知?」
深夜,顧秋棠黑著眼眶、紅著眼、熬著夜,一動不動。
顧秋棠的回答言簡意賅。
馬背上。
他想起了那雙沒有光彩的眼睛,黑白分明,空洞,光亮映入,沒有半點的反光,純粹的黑與白。
向北官道平坦,沈石宗率軍在前方開道,一路暢通無阻。蠻子們勢單力薄,僅有區區十餘人,他們看著馬背上如情人般摟在一塊的「赤王夫婦」,流露出宛若吃人般的目光。
「我問,你答。」
「也正是這一役后,鄭將軍與霍某分道揚鑣,霍某護送聖上、軍師,返回都城。而鄭將軍執意要乘勢追擊,殺入敵方深處。」
一旁沈石宗面露羡慕,竟回吸了一口哈喇子,伸出滿是繭子的大手,如撫摸情人般在地圖的字跡上溫柔的摸著。
「可如今入了冬,河床乾涸,水位低下,更是結了厚冰,渡河應是不成問題。」
那位據說是鄭修的殺父仇人,年邁的狼王,月玲瓏的親生父親,他們的月之氏族部落,便坐落在巴格那莫山山腳。
十五天後。
「一歲那年,月玲瓏生了一場大病。」
月玲瓏就像是一具沒有溫度的……屍體。
十指緊扣,www.hetubook•com•com心意相通,盡在不言中。
橘貓向上拱了拱,以示安慰。
也就是顧秋棠藝高人膽大,以及敢冰天雪地中蹲守不動。荒原上據說有蠻子遊盪,看見外族人,絕不會留下活口。
鄭修思緒幾轉,看著霍惑那複雜的神情,明白一事,怪不得霍惑二十多年前,戰後歸來,不但沒有踩著「護送有功」的戰功陞官進爵,反倒棄戎卸甲,甘心當皇帝的車夫。
「爹說,我那年染了寒症,高熱不退,足足十日。」
鄭修沉默了一會:「縫屍匠?」
風塵僕僕的一行人抵達浩然關。
霍惑壓低了聲音,在「埋伏」二字上壓了重音。
月玲瓏背對鄭修,沒有隱瞞,聲音無喜無悲,像是說著陌生人的故事:「玲瓏不可直面日晒,身體承受寒症之擾,已有十八年。」
月玲瓏告訴自己。
「為什麼?」
「吸溜。」
或許是憋久了。
月玲瓏聞言一怔。
霍惑、沈石宗、慶十三、裴高雅,坐另一側。
然鄭修卻從他眼中,看出了一絲絲後悔與不甘。
如今聽了月玲瓏小時候的經歷。
鳳北雙手不祥,和尚人格分裂,如今月玲瓏寒症苦擾不見天日。
霍惑注意到鄭修的神情,咧嘴一笑,粗鄙地用袖口擦去嘴角的酒漬,朝鄭修眨眨眼:「這地圖,可是二十年前,鄭將軍用過的!」
鄭修目光一凝,這字跡竟有些眼熟。
尊安三十四年,十二月三十,團圓夜。
忽然,鄭修心中浮現出一個荒謬的念頭。
月玲瓏告訴鄭修,這是他們氏族的崇拜與信仰。
「沈將軍你手挺健……康啊!」
鄭修心中卻想起了鳳北。
她萬萬沒想到鄭修想的是這一茬。
不久前圓月高懸,鄭修以常世繪聯絡顧秋棠。
「疑心」就像是一顆種子,一旦在心中種下,就會生根發芽,茁壯成長,最後開花。
「小鳳喵,如今只剩我和你了。」
月玲瓏打破「夫妻」二人間尷尬的沉默。
異人間會相互吸引。
聞言,沈石宗與霍惑面面相覷。
說起往事,霍惑擰開瓶蓋,啵~他大大灌了一口,啊地一聲,暢快不已。
他之所以不遠萬里一路向北,其中一個目的,和圖書便是要親眼見證顧秋棠所說的「鄭氏軍旗」,以及查出「百鬼行軍」的真面目。
鄭修第一次與北蠻公主如此近距離地接觸。
異人擁有奇能異術的同時,總會伴隨著某些代價。
赤王兩手輕輕繞到前方,牽著韁繩隨著隊伍行進。
連一向對大乾軍面露不滿、以及不屑的月之氏族蠻子們,看著裴高雅的目光,多了點不一樣的東西。
自從大帝在赤王府門前讓他確認大天巫的死活時,鄭修當時便懷疑大天巫是否可能就是燭。
更懷疑了。
一月初四。
他隱約從月玲瓏的身上,感覺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寒意,竟能透過厚厚的毛皮大氅,傳到自己身上,讓鄭修時不時感覺到一股冷意沿著皮膚爬上,令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赤王居住的大帳中,以鄭修為首,鳳北靠在身側,和尚負責抱貓,正襟危坐,位於一側。
「我爹說,他至今仍記得,那碗聖水宛若毒藥,腥苦惡臭。」
霍惑怒目一瞪,一巴掌拍開了沈石宗的咸豬手。
月圓時,月之氏族的蠻子們,會舉行簡單的儀式,祭拜圓月。
二人在馬背上顛了幾里,一言不發。鄭修終於忍不住,悄悄伸出手,繞到前方,貼到月玲瓏的額頭上。
一月初六。
浩然關城牆斑駁,久經風霜。沈石宗與關內士兵大醉一夜,留下叮囑,次日繼續上路。
「咳咳。」
鄭修聲音冷了下來。
只見鄭修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你們的大天巫,可真有本事啊。他這些年一直都在巴格莫山?」
霍惑或許是在後悔,當年如果他不是護送聖上回都,也能跟著鄭將軍一路北上,轟轟烈烈打上一場?不悔當年?又或者是,霍惑是想著,當年若他跟著去了,鄭浩然就不會死?
「族中巫醫束手無策。」
顧秋棠蹲守的地方,在北蠻國土中,他在荒原中遊盪,早已偷偷跑到了別人的地盤上。
廣袤、無垠、一望無際。
她總感覺鄭修在「故意」欺負人,這回鄭修的「心聲」她沒聽清,確實只偷偷摸摸地聽見了「故意」二字。鳳北拖慢步伐,正想聽得清楚些。
這是月玲瓏在面對鄭修時,所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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