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實,並非如此。」
鄭修點頭。
鄭修看著橘貓普普通通被嚇壞的樣子,面露失望。可轉念一想,從前橘貓本就像極了一個「活體信號接收器」,接受了某一隻常闇生物的信號。如今世界線偏移,這隻橘貓變回了普普通通的貓,似乎不難理解。
「在另一個世上,老子與你娘確實離世,而你,白手起家,從商斂財,一步步壯大鄭氏,最後機緣巧合,得皇帝賞識,當了赤王。」
「真沒了?」
「你給老子滾回去!滾回你的地方!」
「喵!」
「無惘的一拳!」
「因為你的『異人術』,你出使北蠻,在荒原上遇到老子殘魂,你與老子碰了一拳,便回到了二十年前,老子與狼王拼殺的古戰場上。」
「我忘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略微猶豫,鄭修小聲補充:「或者是,一個人。」
轟!
江高義,前燕州太守,死於獄中;
「桃兒啊。」
父子二人此刻完全沒了將軍的風範,在院子里打了起來,煙塵滾滾。
洗乾淨后,擦乾毛髮,鄭修將驚魂未定的橘貓舉起,看向腿間。
鄭浩然卻握緊了拳頭,站起身,他指著地面:「喏,站這。」
木屑飛濺,這一拳的餘波頃刻間讓房內的瓷器碎了一地。鄭浩然這一拳讓整齊的房間變得滿目瘡痍。
燒了一盆熱水,鄭修給橘貓洗了一個澡,他用力地在橘貓身上搓著,澡盆中刷下了一層黃泥的顏色。
鄭浩然的拳頭狠狠地往鄭修胸口砸。
「沒錯。」
鄭修起身,從一旁草叢中抱起瑟瑟發抖的橘貓,放在頭頂上,他回頭看了一眼老爹,點點頭:「我明白了。」
重點是,他忘了,是誰將他從那處救出。
父子二人打了足足一個時辰。
例如:
「是很可愛。」
「你倒是說說,你明白啥了?」
也不知橘貓在高空中飛翔時經歷了什麼,一身的毛盡數撇向一側,整整齊齊的,臉上鼻涕眼淚在臉上的毛髮打了一個旋兒。
咚咚咚咚!
鄭二娘,未有此人;
「在那裡,你救下老子,讓一切都變了,老子與你娘沒有死,活了下來。」
鄭家少爺養了一頭野貓。
一陣煙霧卷到鄭修背後,悄無聲息地跟著。
「也不是那禿子!」
父子二人打架的動靜和*圖*書極大,很快便驚動了鄭宅的其他人。
有一部分,慶十三標註為「已逝」。
簡單一次試探,鄭修確認了這一點,臉上流露出淡淡的失望。
鄭浩然居高臨下地俯視鄭修,用冷漠的口吻說道:
曾經依附於鄭家而安居樂業的奇人異士,要麼行蹤不明,要麼,無一善終。
「還有剩,娘讓你爹嘗一點。」
所以鄭浩然活著從戰場回來后,受著世人的追捧與歌頌,他心中卻沒有一點點驕傲。
春桃懂了,她午膳時替鄭修熬了一鍋大補湯。
月玲瓏正想上前勸阻,春桃卻猛地拉住了她。月玲瓏納悶回頭,春桃輕輕搖頭,笑道:「男人有時候是這樣子的。」
月玲瓏驚呆了。她擔心再打下去,她們二人都成了寡婦。
鄭修面無表情地將慶十三帶回的消息動作緩慢地撕碎,丟入火中,燒成灰燼。
鄭浩然神若瘋魔,一拳砸向鄭修。
慶十三畢竟不是全能,有許多人被慶十三標註了「行蹤不明」。
賀廚子,因一道菜不合胃口,得罪丞相之子,因奇怪的罪名被滿門抄斬;
鄭浩然聲音中的溫度下降了幾分,鄭修驚訝地看著鄭浩然的臉。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從未看見過鄭浩然對他流露出這般嚴厲的表情。聞言,鄭修一時間不知道老爹到底想說些什麼,便只茫然地點點頭:「難道不是嘛?」
「你是說……」
鄭修皺著眉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他舉著橘貓左看看右瞅瞅,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你是我爹!」
這件事很快傳入了春桃耳中。
「是誰的!」
身體強壯的公貓,哪頭母貓不喜歡呢。
春桃卻不擔心,雙眸朦朧,回想起頭一回潛入鄭家,被鄭浩然重拳出擊,當場逮住的回憶,忍不住揉揉眼睛:「說起來也可笑,你娘我呀,頭一回看上孩子他爹,就是被他一拳,給錘服了。」
「橘貓,橘貓掉下來了!」
「不對。」
……
春桃仍在一旁絮絮叨叨:「當年你爹也是喝了我這碗家傳秘方,才讓娘親生下了你,可別不信,這湯管用極了。」
那補湯確實管用。
當父子二人的老婆,春桃與月玲瓏,先後趕來此處時,看著崩塌的院牆,與倒了一地的樹,不由瞠目結舌,驚呆了和-圖-書。千百年來不是沒發生過父子打架這種事,可打得那麼狠那麼激烈,甚至可以說往死里打的,她們倆婦道人家還是頭一回見。
「那個人」留在世間的痕迹,只剩下那一拳給他的感覺。
春桃蹲在鄭浩然面前,摸著鄭浩然臉上的腫脹與青紫,嘴角一抽:「兒子下手挺黑啊。」
他眼中頃刻間布滿了血絲,呼吸急促。
沒多久,慶十三拿了鄭修的那份名單,打探名單上的人的消息,他帶著消息回到了鄭修的面前。
鄭修附和著,兩手發力,將橘貓高高拋上天空。
鄭浩然彷彿變了一個人,卷著舌頭喊著春桃的小名。
橘貓眼睛一瞪,毛髮炸起。
「當我爹了不起?我只是想救你罷了,我做錯了?!!」
「有你這麼咒自己的?」
之前鄭浩然身體不好,一直在房中修歇養病,鄭修也沒機會和鄭浩然說起當年的事。
鄭浩然很清楚自己本應死在那裡。
「不舍的一拳!」
橘貓蜷在鄭修身邊瑟瑟發抖,鄭修摸了摸橘貓的腦袋,也不知此刻的橘貓能否聽懂,悠然道:「放心,看在『過往』的面子上,我不會虧待你的,我定會替你尋一頭血統純正、身體強壯西域公貓,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他隱約察覺到,自己能活著從那處回來,是有人舍了「他」的命。
和尚,行蹤不明;
一人一貓被鄭浩然一拳砸出了房間。
「你只是『逃』到了這裏!」
裏面放了人蔘、童子雞、鹿茸、羊鞭、枸杞、當歸、雪蓮等滋補食材。
月玲瓏一咬牙,追了出去。
下一刻。
鄭修衣服早已被打成破破爛爛的碎布掛在身上,胸口留下了一個個拳印,眼耳口鼻全是血。
當晚鄭修與月玲瓏到了三更天才酣然入睡。
鄭浩然果非常人,鄭修說的故事如天方夜譚,任誰聽了也會高呼一聲荒謬,偏偏鄭浩然沒花多少功夫,便消化了鄭修的話,並接受了「世界線偏移」的設定。
「好可愛啊。」
過了很久。
受了鄭修一頓鼓搗,橘貓竟不懼鄭修,乖乖地蹲在鄭修的腦袋上,穩穩噹噹的。
荊雪梅,被荊氏逼嫁於宇文家繼子,在半年前於家中懸樑自盡;
雞湯入腹,雖說放了許多奇怪的東西,但確實清甜暖胃。www.hetubook.com.com鄭修不願拂了娘親的一片心思,喝了三大碗,喝得渾身燥熱。
可與老爹打了一架,他此刻的神情卻異常地平靜,發泄過後徹底爽了。
他撇撇嘴,讓鄭修站在房間的地面。
「那個人」為了兒子,不惜一命換一命,將他救出。
可他還是活下來了。
鄭修不解,但老子發話,他仍是乖乖照辦。頭頂橘貓,鄭修站穩后,他才發現自己背後正對著房門。
鄭修伸手擦去嘴角的血,將貓丟在一旁。
他的拳頭總是帶著某種神奇的魔力,鄭修下意識地舉拳就接。
「好!」
「……」
曾經第一工匠閆吉吉,修葺皇陵,死於塌方;
反觀鄭浩然,鼻青臉腫——鄭修生怕打胸口什麼的打到要害,全往鄭浩然臉上招呼。
「錯!大錯特錯!放你娘的屁!二十年前老子就跟你說了,老子生當無愧死亦無愧,我讓你救了!我讓你救了!我讓你救了!」鄭浩然一邊罵,拳頭下得更狠了。
不料鄭浩然反應激烈,他突然一個箭步竄到鄭修面前,抓著鄭修的手臂瞪著眼睛問。
「嗯?」
……
火光映著鄭修的臉,那張俊俏的臉多了幾分猙獰與扭曲。
「遇見則是緣分,可惜你成了一頭普通的小母貓。」
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什麼東西,生生抹去了一個人,存在的軌跡。
鄭修背後在硬邦邦的地面上拖出了一道深深的溝壑,背後磨得火辣辣地疼。
「不對!不對!不對!」鄭浩然忽然發瘋似地搖著腦袋,銀白長發凌亂披散,他臉上多了幾分瘋癲幾分魔怔,怒吼著,重複著,卻是一句句奇怪的話:「不對!那一拳!不是你!不是你!是誰!是誰?你忘了?你記不得了?為何老子也記不清了!這二十年來,老子一直以為是我兒子『還沒來』!老子一直在等!在等!如今,『你來了』!你來了!卻不是你!不是你的拳頭!二十年前,是誰將老夫,誰將老子,一拳打飛出去?為何會記不清了!老子記不清了!只記得有一拳!」
春桃往瓦鍋里看了一眼,還剩不少,便裝了一些,給鄭浩然送了過去。
鄭修朝慶十三招招手。
「夫君,你這頭貓兒,哪來的?」
月玲瓏那略施胭脂的小口張成了圓潤的O型,瞠目結舌https://www.hetubook•com•com。
……
「男人有些話,用嘴巴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總會生出許多誤會。孩子他爹就是這種人,有話不會好好說,動不動就亮拳頭。」春桃話音剛落,院子里父子二人一陣扭打,又撞碎了一面牆,打到了隔壁院子。
如今鄭浩然精神神恢復不少,鄭修稍作思索,微微一笑,朝鄭浩然緩緩舉起了拳頭。
春桃眼睛濕濕地,將鼻青臉腫的鄭浩然浮起,小心翼翼地梳理著鄭浩然的白髮,鼻腔中發出了高調的哼聲。
鄭浩然神情一怔,那蒼老渾濁的目光中多了幾分神采。只見鄭浩然臉上的皺紋舒緩,他大笑著,伸出拳頭與鄭修碰了一回。只是時隔二十年的「碰拳」,並沒有讓鄭浩然喜提父子重逢的快樂,他剛舒緩的皺紋,頃刻間皺得更深,眉頭擰緊,那濃眉如一片烏雲,蓋在了鄭浩然那張垂老的臉上。
翌日清晨,院子里傳來鄭浩然那久違的笑聲。
盞茶功夫后。
鄭修抱著一頭可憐巴巴甩著尾巴的橘貓回來時,月玲瓏走出廳堂,滿臉地好奇。
「路上撿的。」
「你忘了!」
鄭宅廢墟中,一地狼藉,父子二人氣喘吁吁地躺在殘垣斷壁中。
一切都變了。
月玲瓏偷偷看著夫君。
「二十年前,還有另外一個人!」
鄭浩然毫無保留地在鄭修面前釋放著自己二十年來的疑惑與憤怒。
「呸!老子沒那麼大本事!當你的爹!你爹早死了!」
「不是你!」
橘貓手舞足蹈地飛上高空,變成了小小的一個點兒,直到消失不見。
鄭修走後。
頭頂橘貓在鄭家裡走了幾圈,全鄭家上下很快便知道少爺心血來潮,養了一頭貓。
他下定決心。
鄭浩然抓住春桃的手,兒子一走他終於捨得喊疼了,嘴裏哎喲喲地叫著。
鄭修走入院子。
「啊……夫君。」月玲瓏替鄭修吹涼補湯,如哄小孩般示意鄭修張口。
「為娘也是過來人,知道你的心思。」春桃替鄭修勺了一大碗滿滿的,目光在面紅耳赤的月玲瓏與一臉懵逼的鄭修二人臉上瞟來瞟去,掩嘴笑道:「想要孩子,就多補補,這樣才能生多幾個白白胖胖的娃兒,何必將那心思放在貓兒身上呢。」
鄭浩然仰躺在地,喘了幾口粗氣,對不遠處同樣躺著的兒子喊道:和-圖-書「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若活著,自己兒子原本的軌跡就會改變。
「爹!今日氣色不錯!」
鄭修不客氣,也還以拳頭。
橘貓跳到鄭修頭頂,懶洋洋地趴著。
「你這貓,哪來的!」
鄭浩然仍是一襲簡單地長衫,與往常相比,他將凌亂劈散的長發束起,在院子里練拳。鄭浩然的動作很慢,一步一頓,給鄭修一種老年人在公園裡耍健身操的既視感。
「這二十多年,苦了你了。」
鄭修放下茶杯,走到庭院中央,瞄準橘貓落點,肩膀一沉,橘貓落入懷中。
鄭修沉默地看著那份名單,一時心情無比地沉重。
「你確定是你救的老子?」
……
對鄭浩然來說,人的記憶可以忘記,人存在的痕迹可以被抹去,但拳頭留下的感覺不會錯。
「嗯。」
月玲瓏命下人沏了一壺熱茶,在庭院中的石桌上擺好茶具時,高空中傳回橘貓抑揚頓挫的悲鳴。
「你以為是你救了老子。」
他衝上前與老爹扭打在一起。
原來夫君不喜歡小動物。
鄭浩然一拳砸飛鄭修與無辜的貓兒后,神情平靜了些許。他一步步走出房間,白髮蒼蒼的他,在這一刻,彷彿重回當年,又成了那意氣風發無敵於世的鄭將軍。
女人對可愛的東西總是毫無抵抗力,她眸中閃亮,並不嫌棄橘貓身上的骯髒,正想上前抱一抱。
「你懂什麼!」面對鄭浩然無端端的怒火,鄭修也怒了。他與鄭浩然父子重逢后,父子二人並未有過真正意義上的交談與接觸。鄭修所憧憬的父愛,此刻只剩下了沉重的拳頭,朝他臉上狠狠地砸。
嗯,母的,應該是同一隻。
鄭修坐在鄭浩然對面,聽著鄭浩然一口一句「老子」,覺得哪裡不對。可細想,似乎哪裡都對。老爹在兒子面前,不就自稱「老子」么,太正常不過了。
曾經鄭氏第一裁娘,喜兒,行蹤不明;
他只知道那個人對兒子很重要。
他卻忘了那個人,忘了那件事。
父子二人隔著一張茶几,正襟危坐。
橘貓看上去高興壞了。
鄭浩然不記得那個人是誰。
「老子也忘了!」
鄭浩然仰天長笑:「那就去吧!你若是我兒子,丟掉的,就去找回來!」
「哈?」月玲瓏聞言一愣。
鄭浩然看見鄭修頭頂上蹲著的橘貓,渾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