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北屏住呼吸,本應接受了一切,理解了一切的她,不知為何,越接近那「中心」,心跳便不爭氣地撲通撲通亂跳著,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害怕,是不安,或是……興奮?
鳳北眼前已經沒有了半點光,她的視野完全被黑色的頭髮所覆蓋,她就像是浸泡在濃郁的黑色海洋中,沐浴在污穢中。
從遠處看僅僅是「黑點」的存在,隨著鳳北的走近,越發觸目驚心。
她無法像當年那般,感受鄭修手掌的溫度,感受他掌心的脈動。
昔日的「夢魘之主」,如今宛如掛件般的蝙蝠虛影,罕見地在鳳北看不見的角落,流露出焦躁不安的情緒。她似乎想阻止這一切,可明明,是她促進了這一切的發生。
「嗨。」
「頭髮」緩慢地繞過了鳳北那雙可怕的手掌,輕輕地貼在鳳北那冰涼的臉蛋上,輕輕一拭。
耳邊沒有了任何聲音。
「一切花朵最終都會凋零,」
啊……
「一切故事,最終都會有一個結局,」
「若是他,一定能理解鳳北的。」
那一縷頭髮,拭去了鳳北來不及擦去的一滴淚。
這一刻,鳳北不禁生出了一種錯覺。就似時間,她的過去,她的現在,她的未來,在這一刻定格了。
她沒有感覺。
一抹粉色小蝙蝠的虛影,在鳳北身邊如影隨形。
咔。
不知過了多久。
鳳北目光一凝,深深吸了一和_圖_書口氣,她緩緩脫下手套,一絲絲由「1」、「0」兩個詭異字元構成的流光,無聲無息地在她掌心中流轉著。
那宛如「頭髮」般的污穢,竟向四周延伸,沒入虛空。
「這是歷經無數次運算,推演得出結果后,無可奈何的『唯一選擇』!」
一個穿著破爛袍服,渾身乾癟、皸裂,不知在這裏枯坐了多少光陰,幾近風化的……人!
這是……「宿命」。
在她面前,是一片一望無際、白茫茫的空間。
「這不是吾等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事么!」
純白虛無的空間,隨著鳳北的靠近,便越發漆黑,越發絕望。
鳳北向前走著。
她便是為了這一刻而生。
沒有天空,沒有大地,鳳北低頭,望向腳下,她的腳下空無一物,沒有影子,沒有實地,她走出兩步,一圈圈宛如流光般的漣漪,自她腳下盪出,一圈圈地,直到視線的盡頭。
鳳北終於抵達了這裏,她驚訝地「啊」了一聲,她在這裏,終於看見了「源頭」,可「源頭」的真面目,卻讓鳳北難以接受。從理解了「宿命」的那一刻起,她隱約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抵達這裏,她也曾無數次想象過自己會在這裏遭遇什麼。
終於。
「啊……」
「一定的,」
「一定的。」
可也是在鄭修握著她的手瞬間,鳳北徹底地明白了一件事。
污和-圖-書穢的根源,不朽的存在,奇怪的男人,用一種低沉的語氣,似古老的囈語,嘶啞的聲音低吟著:
她分不清,但她握緊雙拳,鳳北很清楚,只有走到那裡,才能結束一切。
夢魘之主微微一愣,她拍著翅膀跟了上去。
越入深處,漆黑的頭髮已經濃郁得如一片汪洋大海,如漩渦般旋轉著,如活物般覬覦著。
在那裡,她能找到一切,能知道一切,能了解一切,也能,結束一切。
「所有浪人最終都有歸處,」
她腦中仍定格著鄭修被「刪去」一邊身軀時,那驚愕的神情。
坐在污穢中心,祂的頭髮污染了四大象限的可怕存在,竟緩緩抬起了頭。祂不知多久沒有動過了,緩緩抬頭時,就像是古老的機械重新運轉,卡殼的齒輪再次轉動,所發出的奇怪聲響。
小蝙蝠不似往常那般吱吱喳喳,吵吵鬧鬧,當鳳北跨越了「高牆」后,小蝙蝠一反常態,兩顆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著鳳北落寞的背影,安靜地注視著一切。
忽然,漣漪蕩漾,延伸的交錯點,有一個小小的「黑點」。在極致的「無」中,那突兀的「有」,如此醒目,可讓鳳北奇怪的是,她剛踏入此處時,明明視野中空無一物。那個黑點彷彿憑空就出現了,毫無徵兆,卻也沒有半點違和感,甚至當鳳北察覺到那「黑點」的存在時,「黑點」便
m.hetubook.com.com已經存在了,好似本該如此。
她是「刪除」。
她舉起右手,上面纏繞著深邃的黑光。
她開始一步步地朝「黑點」靠近,似乎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她的結局,她的終點,她的起源,她的宿命,就在那裡。
當鳳北跨越高牆。
是黑源海,是「大災變」,是一切悲劇的源頭。
鳳北的手一點點地朝男人接近,男人似乎沒有絲毫抵抗的意思,他微笑著望著鳳北那隻不祥的手掌,那足以湮滅一切,刪除一切的「規則」。隨著鳳北那隻手的接近,男人嘴角浮現出一抹釋然,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鳳北的臉,竟流露出一抹宛如人類般,慈祥的目光。
鳳北愣了片刻,然後自嘲一笑,繼續向前走。
祂的長相竟與常人一般,讓鳳北一眼便移不開的是,祂的雙眸漆黑如墨,清澈如潭,與腐朽的軀體格格不入的是,抬起頭與鳳北對視的「祂」,竟有著一雙明亮的黑色眼睛。
如影隨形跟在鳳北身後的蝙蝠虛影,起初一動不動,可當她看見鳳北一點點地朝那黑點靠近時,那圓滾滾的眼珠子里卻生動地浮現出三分不不忍、三分猶豫、三分心疼,還有一分隱藏極深的軟弱。她嘗試著伸出小翅膀想要阻止鳳北,可翅膀落到半空,卻僵在那處,狠狠地拍向自己的腦袋,揉著,捏著,揪著那一束束曾經意氣和-圖-書風發的捲毛,將其恁得凌亂不堪。
結束了。
鳳北笑著揉了揉眼角。
那竟是一團團擰結至深的「混亂」,無數漆黑的「長發」,攪成一團團污穢,如孔雀開屏般發散開來,填滿了鳳北的視野。
隨著鳳北的深入,漆黑的頭髮,如怪物的觸鬚般,瘋狂地向鳳北湧來。
此刻的她,安靜得就像是一位「記錄者」。
這裏,就是污穢的「源頭」。
片刻后,她搖搖頭。這裏的景色並非是「白色」的,而是空無一物。純粹,極致,安靜,純粹的「無」,造就了這片奇異的空間。
「不,」
一剎間,想象與現實之間強烈的反差,讓鳳北屏住呼吸,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如深淵苦海般濃郁的「頭髮」,也在鳳北抵達此處時,它們扭曲蠢動的動作出現了一剎的停頓。
同時,也是一切悲劇的終點。
在二人接觸的那一瞬間,鳳北便傷害了鄭修。
記錄著,這一切。
可這一切真的是她促進的嗎?
鳳北面色一變,正想出手。可下一秒,讓她驚訝的是,黑色的頭髮並未傷害她,而是躲開了鳳北的手,小心翼翼地圍繞在鳳北的身邊。鳳北怔怔地看著這一幕,起初她還以為連「源頭」也在懼怕她掌握的「刪除」,可緊接著,鳳北卻發現,不是的。扭曲捲動的頭髮,竟似一隻只溫柔的手掌,緩緩地向鳳北靠近,透露著一種奇怪的「和圖書
親近」的情緒。
男人面帶笑意,張開雙臂,迎接自己的「死」:
低著頭的「祂」,抬起頭時,露出了一張讓鳳北意外的,白皙清秀的臉。
「恭喜你,通關了。」
她註定,為了刪除這片污穢的源頭,而存在。
「污穢」的源頭,所有的「頭髮」,鳳北所抵達的「中央」,坐著一個……
「這該是何等暢快的人生呀。」
那看似「頭髮」般的東西,便是從這裏侵入源海,造成了這一次「諸神黃昏」。
當鄭修用力握住她的手,並想將她帶回去時,她欣喜若狂,她情不自禁,她此生從未有過這麼一次,想要自私一次,想要放肆一次,想要拋棄一切,握著心上人的手,轉身逃離此地,逃到一個無人認識他們二人的桃源,如同當年畫中世界的日蟬谷那般,他們男耕女織,在黃昏下依偎,靜坐亭台,靜看雲捲雲舒,笑等陌上花開。
她也會一同,隨之「刪除」。
人!
相貌猙獰的怪物,可怕的深淵,鋪滿屍骸的煉獄,無邊的火海,極地的冰川,她走過許多瀕臨毀滅的世界,也見過許多堪稱「地獄」的場景,她用自己的見識,去想象著「這裏」的可怕。
「一切冰雪最終都會消融,」
「一切河流最終匯入汪洋,」
盡頭……
是一位年輕的「男人」。
鳳北抬起了手。
當她的宿命完成,她再也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想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