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來的鬼?竟然敢打羅豐的主意?」喻爭渡很有經驗地開始審鬼。
這畫面著實詭異,要是一般人見此情景,恐怕已經大驚失色,喻爭渡卻只是微微蹙眉,雙手抱胸,不動聲色地繼續看著畫卷。
畫鬼臉上漸漸浮現出燦然的光彩,突然間站直身體,雙手叉腰仰天大笑:「我好了!我好了!我要去投胎,去新時代用神奇的作畫工具!」
畫鬼的哭聲戛然而止,獃獃地看著他:「那是什麼?」
但似乎是突然之間,這位鬼王便銷聲匿跡了,此後的人間,再也沒有任何關於鬼王的傳說,就好像他從未誕生過一樣。
「說起來,你活了那麼多年,應該還有很多好東西吧。」喻爭渡一翻身,趴在被子上眼睛發亮地看他,「什麼明朝的,清朝的,能不能也給我見識一下。」
喻爭渡愣了一下,腦中一下子浮現出穆道長和他說的關於羅酆山鬼王的傳說——
畫鬼大吃一驚:「地、地府?」
「你懂什麼!」畫鬼又忍不住哭了出來,「那是我一生中最完美的畫,本來我可以憑著那幅畫平步青雲的,怎麼就偏偏打翻了墨水呢,我臨死都在想,要是能重來就好了,要是能把潑上去的墨水收回來就好了,我進到畫里,就是為了擦掉畫上的墨水,可是我擦不掉,我擦不掉啊!」
「畫鬼就畫鬼。」喻爭渡鄙視道,「少給自己貼金。」
他步伐穩健地開門出去,整個背影都寫著「我很冷靜」。
喻爭渡:「現代社會的神奇你想象不到。」
「因為人的生命很短暫啊,別說千年,哪怕只是百年前的歷史對人來說也是很久遠漫長的,因為看不到,所以只能通過這些舊物來追本溯源。」
作為一個見多識廣的羅豐員工,喻爭渡立刻翻身站了起來,走到桌子旁邊,將畫卷放下,然後慢慢展開。
「嗯,以前在用的。」商闕似乎有些無語,「那時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是放的時間久了,竟也變得貴重了起來……人的價值觀有時候真的很奇怪。」
那小人見喻爭渡不但沒有被嚇到,也沒有行禮,還拿出奇怪的東西對著他,頓時大怒:「如此無禮,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喻爭渡皺眉:「清朝的鬼怎麼還沒去投胎?」
他雙目澄澈而明亮,眼神灼熱,竟是讓商闕有一瞬間的失神。
「取不來。」畫鬼說道。
一套操作下來,真是行雲流水,流暢得讓人心疼。
喻爭渡絲毫不怵,鎮定地從口袋裡摸出羅豐的手機,打開陰氣檢測器對著小人就是一掃。
當然不是,碰巧而已。
喻爭渡迷茫地看著手中代表京城有房的地契、代表有車的夜明珠,m.hetubook.com.com再結合老闆的最後一句話,然後,頓悟了。
「羅豐?」那鬼一臉茫然,「羅豐是什麼?」
喻爭渡聽罷十分唏噓,總結道:「說明大考的心態很重要啊。」
這天發生了不少事情,回到酒店之後,喻爭渡直接癱到床上不肯起來了,商闕見狀便沒有提議出去吃,而是拿出手機開始訂外賣。
火柴人的聲音森冷幽怨:「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知道得罪畫仙的下場!」
「我也不想助紂為虐的。」畫鬼心酸道,「我是真的沒辦法,我附身的畫在他們手上,實在不得不聽他們的。」
「你不認識羅豐?」喻爭渡也很疑惑,現在的人一往生,立刻就能收到羅豐發送的信息,他入職公司這麼久,還是第一次遇到不認識羅豐的鬼。
那畫遲遲等不到預期中的反應,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只聽「吱呀」一聲,松風閣的門扉打開,一個線條簡單的小小人影從裏面走了出來,抬頭與喻爭渡對視。
目睹了整個過程的喻爭渡不由失笑,想起商闕在會所時候說的話,略一沉吟,問道:「老闆,你手上那些宋朝的東西,都是你自己的家當?」
喻爭渡再看畫卷,畫面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喻爭渡神色複雜:「你這心態也太差了,清朝到現在都多少年了,你還沒釋懷?」
「嗚嗚嗚,我不是故意的。」畫鬼哭道,「我附身的畫在他們手中,實在是身不由己。」
喻爭渡瞬間心梗,不由自主產生了一股淡淡的仇富情緒……雞蛋大小的夜明珠,就算是他這種對寶石毫無了解的小老百姓,也知道這顆珠子絕對是無價之寶。
畫中的松風閣后矗立著高聳的山峰,山峰頂上長著松樹,而此時,畫卷上如有清風吹過,那松枝正輕輕晃動著,仔細傾聽,還能聽到微微的「沙沙」聲。
說好的點外賣一起搶紅包的樸素老闆呢!
喻爭渡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呵呵,像你這樣裝腔作勢的人我見得多了。」火柴人發出冷笑,然後手一伸,竟是從畫卷里探了出來,不過探出畫卷后不再是一條細小的墨線,而是變成了一隻枯瘦發黑,指甲尖利的手掌,「來吧,來畫里和我作伴吧……」
喻爭渡啼笑皆非地看著商闕,別看老闆談戀愛不行,騷套路倒是一堆一堆的。
「擦不掉那些墨水,我怎麼甘心投胎啊!」
他說罷,又伸手一指喻爭渡隨手打開的沙雕熊貓表情包:「還要學習這種全新的畫作!」
……絲毫看不出一個收藏大佬該有的風範。
畫鬼:「……」
這個鬼是不是跑偏了?
商和_圖_書闕倒是不怎麼意外,說道:「估計是個建國前的鬼。」
話沒說完,商闕已經從口袋裡又把《游松風閣》拿了出來:「你是不是比較喜歡這個?那還是給你這個吧。」
喻爭渡猝不及防又被塞了一卷畫在手裡,著實哭笑不得:「我不是這個意思。」
隨著畫卷鋪開,喻爭渡的眼睛不自覺睜大了一點。
喻爭渡拿出手機:「你信不信我一個電話,就叫幾十個鬼過來毆打你!」
「我、我其實一點都不滿意現在的生活,只是好面子才吹牛的……」畫鬼抽抽噎噎地說道,「我是沒辦法離開畫里去投胎……」
畫鬼睜大著眼睛看喻爭渡演示現代畫圖軟體的用法,整個鬼都驚呆了,不可置信地說道:「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神奇的東西?」
老闆這是在炫富?
房間里的空氣突然靜止,畫卷上的手陡然停住,緊接著那手便肉眼可見地開始顫抖,火柴人的聲音也在發抖:「你、你……你叫的鬼?」
喻爭渡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是夢華拍賣行派你來的?」
只見那畫卷上的景物,竟是動了起來。
喻爭渡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打開一個畫圖軟體,然後打開一個表情包,開始給他展示怎麼用PS修改圖片。
一提起這個,那鬼臉上露出一絲自得之色:「投胎有什麼好的,我自死後便做了畫中仙人,從此徜徉畫中,博覽世間名畫,好不逍遙快活,何苦再去做那紅塵世俗人。」
「作什麼伴?」房間的門打開,商闕提著外賣走了進來。
但才躺了一會,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房間里莫名一冷,而後手中的畫竟是微微有些顫動。
大約是對他的態度感到疑惑,那畫卷上的動態微微停滯了一下,過了一會,又再次動了起來。
過了一會,商闕才回過神來,餘光注意到喻爭渡的眼神,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對後面朝代的東西很感興趣嗎?」
原來秀才死後,那幅潑了墨水的畫作便隨著他一起下葬,斗轉星移,他的墓地成了樓盤,那幅畫也被地產開發商挖了出來,搞地產的對這些陰物都比較忌諱,便找了高人來看,後來夢華背後的資本不知打哪知道了有這麼一幅畫,又花了一番功夫將這幅畫拿到了手。
畫鬼越說越傷心,喻爭渡被他嚎得耳朵都有迴音了,忍不住說道:「那你更應該去投胎啊,現在可以用數位板和PS畫畫,想怎麼重來就怎麼重來,想怎麼修改怎麼修改。」
喻爭渡懶得解釋,火柴人嚇得就要把手縮回去,但他來不及動作,商闕已經上前,一把將他抓住,然後一拽一甩,一個枯瘦發黑的陰魂便被從畫里甩了出來m.hetubook.com.com,屁股向後直接撲到了房間的地板上。
畫鬼:「……」
原來這畫鬼是清朝的一個秀才,一生汲汲於功名,可惜才學實在一般,最終也沒能中舉。但他才學雖然不怎麼樣,倒是有一手不錯的畫功,後來有位關係不錯的同鄉給他引薦,讓他做了一位喜好書畫的大官的門客。
羅酆山鬼王自煞氣中脫胎,沒有前世,不入輪迴,生來便能統御萬萬惡鬼。
以夢華和劉澳的作風,他們會幹出這種事來簡直太正常了。
喻爭渡實在忍俊不禁,一翻身躺在柔軟的被子上,抱著畫卷悶悶地笑了出來。
正在喻爭渡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商闕突然臉看向別處,雲淡風輕地說出最後一句話:「而且我沒有父母。」
從會所出來之後,喻爭渡和商闕打車回酒店。
「家當有什麼好看的。」商闕矜持地說道,情緒卻肉眼可見地高漲了起來,手往口袋裡一摸,開始往外掏東西,「不過你想了解的話,我就給你看看吧……」
「或許吧。」商闕顯然不太能理解這種情緒,但看到喻爭渡一本正經地和他解釋,還是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要送我東西。」喻爭渡定定看著他,帶著淺淺的笑意,「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我什麼都不會收的。」
剛想著,商闕又遞過來一顆雞蛋大小,晶瑩剔透一看就知道絕非凡品的珠子,含蓄地說道:「這是夜明珠,晚上會發光的。」
喻爭渡還是不為所動。
等喻爭渡接過珠子,商闕又繼續道:「……這是我以前嵌在馬車裡照明用的,我那時候用的車子也還不錯。」
「羅豐人生管理諮詢有限公司。」喻爭渡遞了名片過去,「就是現在的地府。」
那小火柴人雙目一豎,厲聲喝道:「大胆,見到本畫仙還不快快行禮!」
他熟練地點開子公司程序員搞的外賣紅包分享群,一個個鏈接點進去搶紅包,然後打開外賣軟體,點好東西之後,選擇可用的最大紅包,下單成功再把新的紅包鏈接發到群上。
他們住的酒店是主辦方按照賓客的標準給訂的,因為兩人都是男的,主辦方那邊訂的是兩人一間的標間。
喻爭渡:「為什麼?」
「沒有。」商闕頓了一下,把頭側開,「後面的朝代我沒有經歷過,也沒有那時候的東西。」
果然一問,那鬼卻是清朝的鬼了。
畫鬼敢怒不敢言,委屈地偷瞄了商闕一眼,悻悻道:「你們又是什麼人?」
「你剛剛的這種行為就是違反相關規定的,按照流程要處以拘留和扣善惡值。」喻爭渡說道,「考慮到你是建國前的鬼,對這些情況不了解,我們到時候會給你酌m•hetubook.com.com情減刑,你也別再搗亂了,趕緊投胎去吧。」
他用餘光瞄了喻爭渡一下,十分不經意地摸出個一張紙來:「其實我條件還行吧,一千年前在汴梁也有房子的……」
喻爭渡:??
「對。」喻爭渡耐心地和他解釋了一下,最後道,「我們的目標是實現陰陽兩界的動態平衡,幫助每一個鬼儘快投胎,不要在陽間逗留,影響正常的社會秩序。」
這次微風變成了狂風,松枝瘋狂晃動,有幾棵枝幹稍微細小點的松樹更是被吹得微微彎向一側,原來含蓄的「沙沙」聲也變成了狂放的「呼呼」聲,松風怒號,直叫人心頭激蕩。
關於這一點,喻爭渡此前有過諸多猜測,獨獨沒有想過會是這個答案。
「他們每次碰到想要的畫對方又不肯出手,或價格太高的,便會讓我出馬,進入到那幅畫里,就像今天這樣嚇唬對方,讓對方以為自己的畫有問題,不敢再留在手裡,然後再出面低價收購……」
「你還沒想明白嗎?」
商闕炫房子還不夠,還要炫珠寶?
「大王饒命——大王饒命——」火柴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開始朝商闕磕頭。
喻爭渡:「……」
「看誰弄誰!」喻爭渡袖子一捋,伸出手一拳捶到小火柴人頭上,「你身上的陰氣都爆表了還敢裝仙人!」
「你這小鬼。」喻爭渡施施然道,「識相的話自己趕緊出來,不然我就動手了!」
喻爭渡不疾不徐,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澈透亮,令人心頭不住泛起漣漪。
「沒關係。」商闕道,「你想要什麼東西我都可以給你。」
喻爭渡皺眉:「什麼意思?」
商闕淡淡道:「把畫取來,超度即可。」
聽完喻爭渡的解釋,畫鬼還有些獃獃的,等聽到讓他去投胎,他一下子又抗拒了起來:「我不要投胎,做畫仙挺好的,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不是,老闆你拿出一顆價值連城的寶石,然後重點放在介紹你的車子上?
「這就是我那時候的地契。」他把那張紙遞給喻爭渡,想了想,像是怕喻爭渡不懂,又補充道,「當時汴梁是京城,你知道的吧,相當於現在在帝都有房。」
適逢大官宴客,令門客作陪,現場吟詩作對,大官好大喜功,便命秀才現場作出他們的飲樂圖,好讓他與賓客事後欣賞。
秀才當即大喜,心知自己表現的機會來了,變拿出自己的十二分功力,畫出了他一生中最滿意的作品,只可惜他將功名看得太重,患得患失,在畫作即將完成之際,由於過度緊張,竟是不小心打翻了墨水,一幅作品毀於一旦。
靠!
不過老闆突然說這個幹什麼?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最佳結婚對和_圖_書象——有車有房,父母雙亡!
畫鬼沒想到現在的地府居然是這個畫風,頓時嚇得「哇哇」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出了實話:「大王,別吃我!我不是不想投胎,我是投不了胎!」
喻爭渡「嘖嘖」感慨:「我真是一點都不意外。」
「既然這樣。」商闕抬了一下眼皮,從外賣袋子里拿出一次性筷子,一邊拆一邊說道,「那我吃了你吧。」
鬼王誕生自羅酆山,沒有前世,不入輪迴,自然是沒有父母的。
他本應該成為三界的傳說,事實上,在千年前留下的隻言片語中,也確實證明了羅酆山鬼王如何盛極一時,甚至人間多有不拜正神而拜鬼王者。
喻爭渡接過地契:「……」
小火柴人第一次遇到不怕他,還真敢動手捶他的人,一時不備,腦袋被錘了一拳,頓時疼得蹲到地上,抱著頭「哇哇」哭了出來:「你怎麼可以打畫仙!你太過分了!」
小火柴人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整個就是一愣,隨後氣得不住跳腳:「你竟敢叫本仙小鬼!我是仙!不是鬼!你立刻給我道歉,不然我就弄死你!」
「沒有,我隨便說說的。」喻爭渡內心有很多疑問,卻沒有再追問下去,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話鋒一轉,「我只是對你的家當感興趣,你能不能再給我看一些?」
「其實……其實我這次是受了指使,來嚇唬你們的。」畫鬼心虛地看了他們一眼,只是沒想到,最終沒嚇唬成,還差點做了鬼王的盤中餐。
難怪商闕明明並不避諱提到以前的事情,且時不時就要罵一下那些宋代背景的電視劇,卻從來沒有提到宋以後的任何朝代。
那大官在客人面前臉上無光,便將秀才趕出了府,秀才鬱結於此事,不久就鬱鬱而終了,死後魂魄附到了那幅被打翻了墨水的畫作上,成了一個畫中的鬼。
商闕只覺得心頭一盪,豁地站了起來,發出高貴的「哼」的一聲:「我下去拿外賣。」
商闕看喻爭渡一臉無奈的樣子,也不知他是個什麼想法,便試探著問道:「不喜歡?」
隨著他的聲音,畫上再次吹起風來,這次的風更加猛烈,席捲呼嘯,竟是將松風閣上的瓦片也給掀飛了出去。
喻爭渡看商闕,商闕看著別處,只留下一個深邃冷冽的側臉,眼睛黑得像不見底的深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喻爭渡恍然,天地塌陷是破四舊之後的事,羅豐也是之後才成立的,如果是往前年代的鬼,消息閉塞的話確實有可能不知道羅豐。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現代版買櫝還珠?拿珠寶炫車?
喻爭渡:「不是……」
他竟然沒有經歷過後面的時代,那這一千年他在哪裡?又在做什麼?
好黑一小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