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楊既看向了自己的兒子，繼續說道，「紙張一事，正如汰兒所言，我等若能掌握，確實乃我楊家崛起之機。只是汰兒，紙張一物，前漢便已有之，宦官蔡倫更是改進了工藝，能書寫，能作畫，然紙張卻未能流行於世，偶有左伯紙之事，最後也不得其真……汰兒可知為何？！」
「……」
當家主也不容易啊，管著各房的人，要努力維持家族生計，讓家族發展壯大，讓各房滿意，最後還得保證自己這一脈的權威……世家家主，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楊既就在這個時候出面，做出了決策。
這年頭的世家，可沒有君君臣臣的概念，更沒有什麼家國天下的概念，一切都是為了家族發展。
就這樣，楊既決定，讓楊汰幫忙牽線搭橋，跟張溪商量一下關於楊家代理造紙術的問題。
一陣略顯嘈雜的討論聲后，楊汰的三叔說道，「此事，卻如汰兒所言，我三房認為可行。」
楊汰的二叔想了一下，也說道，「此事無可無不可，利弊皆有，然吾以為，謹小慎微者，不成大事，若能一搏，亦未必不成。」
楊家祖宅內，楊汰拿著從張溪那邊要來的紙張，對著楊家家主，同時也是自己父親的楊既，訴說著自己的想法。
「亦未可知爾……焉知黃家無意取彼而代之？！」
「便是此物？！」
楊既對著楊汰解釋道，「我等世家，以耕讀為生。所謂耕者，就是田地，故此祖輩皆熱衷於囤積田產。而讀者，典籍也。若無典籍，我等何稱讀書人。紙張之物，確為教化利器，只是，若此物流落民間，寒門黔首皆以此物記載典籍，讀書識字，我等世家，與寒門httｐs://wwｗ•ｈｅｔubooｋ•cｏｍ•cｏｍ黔首之別，不過是田畝多少而已。故此，蔡侯紙也好，左伯紙也罷，只可為世家所用，卻不可流落民間。」
「回家主，正是此物！」
楊汰看著一群叔叔伯伯們在爭吵不休，有的能聽懂，但大部分都聽不懂。
楊汰不解，不由的把目光看向了自己的父親，也就是楊家的家主。
但這裏滿還有一個問題張溪搞不明白——如果張溪想的是對的，那麼楊汰的父親楊既，也是巴郡楊家的家主，他為什麼要插手推廣紙張的事情。
世家大族喜歡紙張，但不喜歡紙張流傳開來。
楊汰以往還是站在一個普通讀書人的立場去考慮事情，但現在楊既這個父親，親自告訴他，作為一個合格的世家家主，應該怎麼考慮事情。
說完這些話后，楊既站起身來，對著眾人說道，「此事於我等，雖有風險，亦是良機，當不容失之……我意決矣，汰兒，三日後於我引薦太守，商談造紙之事。」
宣紙這玩意兒吧，好像是在唐玄宗年間就已經誕生了的，但真正普及到民間，好像是宋朝……為啥是宋朝？！
但有一點，楊汰不太明白，所以他躬身問道，「家主，紙張改良之法，乃張郡守所創，劉使君恐怕……早晚能得之啊。」
前幾年左伯造出來左伯紙，這兩年左伯的墳頭草都已經三尺高了，又有幾個人見到過幾張左伯紙的？！
經過了五代十國后，宋朝建立后，那時候已經不存在什麼像樣的世家了，只剩下不成氣候的豪族，再加上科舉制的盛行，紙張自然就在民間流傳開了。
甚至說句難聽的，張溪只要把造紙術往和*圖*書劉備那邊一交，流不流通可就不是世家說了算了，那是劉備說了算。
如果從這個角度去考慮問題的話，張溪驚訝的發現，居然還能邏輯自洽。
東漢年間，世家力量強盛，所以紙張只能在宮廷和一小部分世家之間流通。
再回過頭來想想……東漢蔡倫改進了造紙術，被束之高閣；漢末左伯改良技藝，造出左伯紙，左伯人沒了；魏晉南北朝，胡人入侵，衣冠南渡，紙張卻在世家豪族間慢慢被常用。隋唐一統，紙張又從世家逐漸留向了寒門，到了唐玄宗時期，甚至出現了質優價廉的宣紙。
楊汰的五叔卻反駁道，「我楊家雖傳承二百余年，然仍不可比黃，嚴二氏，若貿然插手此事，恐遭兩家報復。」
張溪順著時間線琢磨了半天，終於抓到了一絲線索。
而楊家祖宅內的爭吵，最後也沒有一個結果。
既然幹這種事兒會有很大的風險，那為啥還要去干？！
「若我等拿下製紙技藝，一者可抄錄各家典籍收藏，以作傳家之用，二者可以此物收買世家寒門之心，三者亦可以此謀利……汰以為，此乃楊家崛起之良機，家主萬勿錯過。」
楊汰的五叔又站了起來，說道，「此事不可……我楊家恐無此能力，還請家主三思。」
楊汰的三叔也加入了戰團，說道，「五弟之言過矣，豈不知嚴家家主嚴顏病危，如今嚴家三房和大房內鬥，恐有分家之意，嚴家已不足為懼。」
至於五代十國的戰亂后，啥世家都沒了，有些能活下來的，撐死都只能算是一地豪強，根本控制不住紙張的流通了，所以紙張漸漸的流傳到了百姓的手裡，為後來科舉制的發達奠和圖書定了基礎。
「黃家豈會做此等自斷根基之事？！」
「再者，如今劉使君成都理政，重設官學，以來敏等幸進之輩裁汰典籍，樹立經典，若的此物之助，我等世家傳家之物恐成旁門，我等若插手此事，恐為眾矢之的也。」
楊汰說完，對著家主和各家老鞠躬作揖，以示尊重。
張溪對這個事情，也非常的慎重。
魏晉南北朝之後，世家勢力隨著戰亂減弱，只有一些大世家能在這個時代遊刃有餘，所以紙張漸漸的從這些大世家內部流傳了出來。
楊汰又不懂了。
「那黃家呢？！」楊汰五叔說道，「縱使嚴家不足為懼，黃家依然勢大，豈會坐視我等獨享此事？！益州世家，又豈止黃家，那李家，張家，若知此事，亦不會善罷甘休。」
這看著是一條紙張的推廣史，但其實是世家的衰弱史吧？！
現在劉備在成都重設官學，任用來敏等人選擇經典，裁汰不靠譜的學說，本質上就是在跟世家們爭奪對經典的註釋權，同時也是在爭奪輿論話語權。
前後如此大的反差，導致張溪也開始反思——這個紙張，真的那麼重要麼？！
所以嘛，蔡倫改進了造紙術，世家大族會用，但絕對不會主動去推廣。
楊汰頓時恍然大悟。
「這……」楊汰聞言語塞，只好說道，「還請家主賜教。」
如果能有好處讓家族發展壯大，他們不會在意主公是誰，更不會去在意別的世家是怎麼想的……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會出面去搏一搏，一昧的守舊，是傳承不了太久的。
是單純想要靠造紙技術謀利，還是有著其他的打算。
別人的看法和利益統統不重要，只要有機會讓自己家族和_圖_書的利益最大化，同時也能安排好後路，那就去放心大胆的去做。
楊既微微瞟了楊汰一眼，讓他閉嘴，安靜聽著，等這邊吵完了，回頭再跟他解釋。
倒不是別的，主要是張溪現在也算是長記性了。
到了漢末，世家力量依然強大，所以左伯的左伯紙只是曇花一現，根本沒有流傳開來，大概率就是讓東萊那邊的世家給私藏了起來，只要我不造，就沒人能用。
懂就是懂，不懂就問，不丟人。
楊汰聽完，仔細琢磨了一下，發現……到底是自己的父親，果然行事老辣。
楊既點點頭，說道，「若非如此，你三叔，五叔，又怎會同意你的建議？！」
再加上楊堅父子，李世民父子外加一個武則天，不遺餘力的打壓世家，這才讓唐玄宗時期有了出現宣紙的可能。
所以，楊家到底是想要幹什麼？！
楊既聽完楊汰的講述，稍微思考了一下，又看向兄弟叔伯，問道，「諸位家老，不知諸位之意如何？！」
張溪也不是左伯，他可是劉備集團的核心人物，手握一郡兵權，甚至可能隨時調動大軍鎮壓叛亂的人，楊家不可能通過控制張溪來控製紙張的流通。
本來世家們就非常不樂意了，如果這時候楊家插手紙張的製造，幫著劉備把紙張推廣到全益州……那些世家干不過有兵有糧的劉備，還干不過你楊家這個巴郡二流世家？！
這個問題，張溪始終想不明白，一直到諸葛亮親自來到魚復，張溪這才得到答案。
楊家的態度實在太過於反常，居然這麼積極熱衷的願意幫忙推廣紙張，甚至還願意以說服嚴，黃兩家配合土地清丈為代價……這有點不太對勁啊。
自己的兒子和-圖-書雖然聰明，但到底涉世不深，對世家內部的一些齷齪事情接觸的也不多……但為了未來考慮，有些事情，是該讓這孩子接觸一下了。
這些叔叔伯伯們到底在說什麼，不就是獲取造紙術么，這種事，咱們楊家自己拿下，悶聲發大財不就好了，跟黃家，嚴家，甚至是在成都發展的張家和李家又有什麼關係？！
之後再經歷五代十國到宋，紙張漸漸進入了百姓家。
楊既則是笑笑，解釋道，「此事風險雖大，但若我等接手此事，便是投靠了劉使君，若劉使君事成，我等可乘風而上，為一代世家豪傑，若劉使君事不成，我等亦可坐守造紙之術，以此為護身符，縱不能一飛衝天，倒也可保存家業，不至於家族離散。」
半年前你們都幹什麼了？！
「此倒也無妨，何不與黃家聯手，共抗李，張二家？！」
讓張溪把製紙之法獻給劉備，劉備去推動，讓蜀中世家的不滿，對著劉備發泄就好，咱們楊家置身事外看熱鬧就可以了啊。
簡單來說，紙張一旦普及，寒門和百姓都能讀的起書了，咱們世家的地位就會無形中跟寒門百姓拉平了。
楊既點點頭，很滿意自己兒子的態度。
沒道理的，對吧，他也是世家啊。
開族會呢，楊汰得按照規矩稱呼楊既為家主，這時候的楊既，不僅僅是楊汰的父親，更是一家之主。
楊既當即阻斷了各房的爭吵，說道，「汰兒所言之事，卻有道理。之事此間風險亦是不小。」
然後張溪就開始回憶，這個紙張真正普及，到底是在什麼時候？！
一直到隋唐一統，世家力量大幅度減弱，關隴軍功集團壓制了世家，這才讓紙張從世家手裡流向了寒門。